《土司老爷的螺号》zikoe

32、第三十二章 异端

　　好陌生啊。
　　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想？他们本来就是不很熟悉的人啊。在旦增的注视下吃完饭后，径直回到床上“午睡”的罗浩大睁着他的眼睛。满打满算他们也不就只是认识了一个月不到吗，本就不是多么熟悉的人，又何谈陌不陌生？
　　小孩儿。
　　这个男孩以自己能欺骗人的外表蒙蔽了自己的认知，叫自己掉以轻心。
　　究竟谁才是谁的哥哥？他是祖宗还差不多。不能轻看古代人。

　　罗浩知道那人的视线还没有转移走，他也知道，刚吃完一顿早不早晚不晚的饭后，就喊着要睡觉这件事很奇怪，他们毕竟是才刚起来没多久。
　　但不这样的话，他要怎么和小孩相处呢？
　　维持着和之前一样的样子已经是他用尽全力的结果了。

　　闭上眼，一个女人的身影在他的眼前闪现。他的手指尖有些麻，它们无意识地抽动，就好像在密谋什么不能被自己知道的秘密。

　　这已经不是什么教育的缺失或者是小孩子的任性了，这就是彻头彻尾的冷血。他怎么能这样呢？
　　这段时间以来，小孩在他心中建造出的印象得到了完全的崩塌，他不能够想象，更不能理解，在怎样的一种情况下，这人竟然会因为“发出了声音”就把人打得皮开肉绽。她也是人啊，还是个怀着孕，正在生产的女人！

　　土司是什么呢？人和人之间因为这样的一个身份差别，就成了两个物种似的，人有资格凌驾于另外一个人身上吗？人有资格对另一个人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吗？土司到底是什么呢。他想得手脚冰凉。
　　或许在他心里，那些都不是人，都不是和他一样的人类，他们可能是一束花，一根草，是什么可以被玩弄的小东西。他一想到那人毫无反应的反应就遍体生寒，他甚至联想到了那个总是向他跪着，低着头以至于自己没见过他正脸的、叫做强巴的男人。

　　没有人是一生下来就要跪着的，没有人。只能是有人叫他这样跪着的。

　　他不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他是一个掌权者。

　　罗浩一直觉得电车问题之所以很容易抉择，很容易“理性”“保持清醒”地做出为了保全更多的人、从而扳动开关去压死一个人的选择，是因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其实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事情。不论是一个人还是七个人，他们通通都离做决定者的生活很遥远，而遥远就意味着和自己是没有关系的。
　　决定火车转向的是一个被程序员制造出来的开关，程序员在泡澡的时候接到了电话，电话那端说开关出现了问题，程序员一边暗骂一边打开了电脑，原来是火车前方的两个分叉口上都出现了不该存在的乘客。“一个人和七个人？”这还需要回答吗？程序员用沾着泡沫的手敲出了一串代码，火车向着一个人驶去。“问题解决！”他把自己又沉在了甜蜜的水里。
　　火车站的中控室发现了问题，火车转向失灵，前方出现了不该存在的乘客，“妈的”控制员骂了一声。他一边看着大屏幕上代表火车行驶轨迹的荧光条纹，一边焦躁地搓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火车即将驶向分叉口。他咬紧了牙，把按钮重重地拍了下去。“七大于一，七大于一。”他喃喃地念给自己听。
　　检修铁轨的工人扛着工具准备回家，突然，他发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看着那缓缓驶来的火车，再看着铁轨上的人，他把牙咬了又咬，脚跺了又跺，最终，也没能做出来个什么决定。他把可以更改方向的工具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向前跑，他把那辆火车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不论是哪边，那都是他们的命，我代替不了老天爷。”他吸溜着鼻涕这样道。

　　小孩站到了比“工人”更近的地方，他制造了火车，给火车下达了来回碾压的命令，他抹干净了脸上的肢屑，他无动于衷。

　　这是违背常识的。
　　这是异端。

　　“你睡了吗？”旦增用气音小声道。
　　罗浩僵着肩膀屏住了呼吸，他紧闭上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就不如不说好。

　　布料摩擦的声音，在混沌的黑暗中像是空旷房屋内的巨大怪兽，纤毫毕现无可遁形。他感到小孩儿的躯体到达了他的上空，他努力想象自己是一块不会喘气的石头。
　　他在心里暗暗数着数，数到了一百还没有回归到他所熟悉的平静，那人能不能快点走开？这样似曾相识的画面让他别扭到了极致，他每一个毛孔都在叫着难受。他甚至开始怀疑，之前小孩拉着自己那样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个谎言？
　　不会有人不懂得怎么让自己快乐吧，这种东西真的需要人教吗？

　　时间推移，旁边那人也渐渐静了下来，不知道睡没睡着，罗浩是听不到那人的呼吸声的。他一个姿势保持得太久，半边身子已经麻了，他怕那人惊醒，他不敢动弹。

　　总觉得自打自己来了这儿之后，一切事情都变得魔幻，哦，是了，穿越这样奇怪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穿越？大土司？这真的是自己真实经历过的事情吗？不会是一个漫长的梦境吧。他悄悄睁开了眼。丝织物的经纬线映入了眼帘。
　　随便吧。

　　过了不知道多久，罗浩翻了个身。他闭着眼睛等了片刻，没有动静。那人可能是真的睡着了。他看着旁边那人的头发，恍如隔世一般。
　　在不允许声音存在的领土里，他觉得自己听到了谁的惨叫声。

　　他会惩罚我吗？会杀死我吗？在我不顺从他的心意之后？
　　他提了一口气。

　　平复了下心情，罗浩轻手轻脚地掀开了被子，迈过外面躺着的小孩，下了床。也顾不得穿鞋了，他提上自己的靴子就往外走。
　　一直到开门的时候都很好，小孩还在床上睡着，静默无声。直到那扇故意跟他作对的门叫了起来。
　　他转头看，旦增撑着胳膊，目光里带着点疑惑，“你去哪儿？”那人问。

　　这还等什么？
　　罗浩狂奔下楼，风声卷席着他的身体，楼梯响得像是跑过了一万头大象。
　　旦增也追了出来。罗浩哪里还顾得上他？他疯狂地向前跑着。

　　“等等！罗浩，罗浩！”
　　风堵住了他的耳朵，衣裳猎猎作响，他听不清。

　　见到了不同寻常的土司，奴隶们都从一个个黑暗的洞穴中钻了出来。即使下达了不可违抗的命令，但没人看得见的人，自然也没人能去拦。
　　强巴攥着他的鞭子，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一个被要求停下的人。

　　咣当一声巨响。
　　这声音打破了风对于耳朵的垄断，捎带脚也把别的声音送了进来，“罗浩！”
　　他的脚步慢了些，是那人摔倒了吗？
　　“罗浩！”
　　他从来没听过那人的声音能有这么大过。
　　“哥！”
　　罗浩的身影顿了顿。终究也是没回头。

　　他看到把守着大门，四处环顾却不知道该看向何方的老管家。心一横，抹身从他的胳膊下面钻了过去。

　　在他踏出官寨大门的一瞬间，景象突变。
　　在无休止的眩晕中，现代生活回归，他把那人甩在了身后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