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老爷的螺号》zikoe

18、第十八章 一只大狗

　　“我给你包扎一下吧？”罗浩拉着他的衣袖，在小孩皱起的眉眼里好声好气给他讲道理，“我不碰你，我保证，但是我先看看好吧？要是你这是被什么有铁锈的东西弄伤了，咱们就得去打针。”
　　说了半天，罗浩看着他袖口的毛边都被染红了他还没动静，罗浩逐渐焦躁起来，他围着旦增转圈子：“……你们小孩儿怎么现在都这么不听话呢。”

　　你们？旦增不喜欢这个词。
　　他讨厌把自己和别人放在一起，更讨厌被他这样说出来。他可是土司老爷，谁配与他相提并论？
　　况且，这算是什么伤口，这难道也需要被包扎吗？他总是这样大惊小怪。为什么不能够就任由它自己好好呆着呢？反正它总会好的。
　　旦增一个劲儿地躲，两个人跟打架似的拉扯。

　　罗浩真是不明白小孩们都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怎么就能这么，这么不知好歹呢？
　　被罗珺激起来的气还没消下去，本以为身边这个是个听话的小孩儿，但是现在看来小孩儿也不听话。这让他很有一种挫败感。
　　难道是因为自己岁数大了吗？怎么现在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让他理解不了呢？
　　他看着小孩儿离他远远站着，从那些他叫不上名儿来的珠子下面投出警惕的目光，突然就觉得很没劲。可能是自己真的老了吧。
　　小孩家这么有钱，总不可能放任他的伤口就那样坏着不管吧，自己真是自讨苦吃。

　　罗浩看了旦增一眼，旦增的腿都已经迈开了，随时预备着逃跑，但是他没想到，罗浩就那么坐下了，就那样只简单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坐下了。和刚才一样坐在地上，甚至位置都没变过。和刚才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他身上多了一件刚才自己给他披上的外套。
　　那人真的坐下了，真的没动静了，以旦增的眼力看过去，他甚至看到了那人拿出来那个黑匣子按个不停。他真的不再过来了。
　　旦增松了一口气，可却说不明白心里那种沉甸甸的感觉是什么。
　　他唾骂自己，难道他还会想要让那人来抓着自己看个没完吗？那自己身上的那些不就暴露了？依他现在只不过看到了手就这么大惊小怪的样子，到时候他还不得闹翻了天啊，那自己还怎么跑？
　　这可不行。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里还是乱七八糟的。难道其实他还挺喜欢那人那样关心自己的吗，难道他是喜欢自己软弱的证据吗？
　　他看着罗浩，坐着的罗浩堆积在地上，只有很小的一点，这让他不高兴，这个男人不应该像是那些卑微的奴隶们一样小。
　　他想了想，跟着坐在了地上。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很蓝，有大朵大朵的白云飘着，阳光很热烈，一点不冷。罗浩似是感觉到热了，他把那件披着的外套往下滑了滑，露出俩肩膀散热，没一会儿，可能还是觉得热，就彻底把那羊皮外套脱了。
　　旦增在后面看着，觉得很扎眼。那可是自己给他披上的衣服，他怎么能够脱下来呢？他很不舒服，这是违逆了他思想的行为。
　　越看越不顺眼，只觉得那人身上穿的那件怪模怪样还带着个帽子的衣服丑陋至极，他想要让那人把那件外套披上，那丑陋衣服反射出来的光让他的眼睛不舒服。
　　他不想看到。
　　他被阳光晒得不想动，于是从地上捡起来块掉落的小石头砸了过去。
　　旦增没经验，可能扔出去的时候没控制好力度，那石头飞出来个优美的抛物线，“咚”的一声砸在罗浩后背上，还挺响。

　　旦增听见那声音有点慌。他好像做错事儿了。
　　但是前面那人只是淡淡的转头看了他一眼。
　　旦增觉得一瞬的时间被拉得好长，他从没发现自己的视力有这么好过，他能够清楚的看到那人脸上的每一根汗毛，能够看到他嘴角的弧度，能够看到他没有任何变化的疲惫的一双眼，能够看到他落在阴影里的一张苍白的脸。
　　那人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转身，确认了一下飞来的物体。他的视线滑过他，他好像不存在了，他看到他就和看到身后的断壁残垣没有区别，他们毫无关系。
　　旦增被这个认知弄得慌乱。屁股下的石头好像长出了尖锐的刺，他坐不住了。
　　怎么会这样呢？是把他弄疼了吗？
　　太阳的光好亮，晃得他心情浮躁脑袋发晕。

　　他站起来。他在原地磨蹭。他想要过去，但是又害怕过去，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也从未解释过。
　　什么叫做解释？他只想要那人不再对他露出来那样的表情，那样淡漠的和别人一模一样的表情就好了。别的他都不在乎。
　　可能是紧张的情绪作祟，他无端感受到了手指上传来的心跳，那跃动扯得他神经发痛，这是个新奇的感受，他从没在这样小的伤口上体会过这种感觉，他用指甲往伤口里掐了掐。
　　指尖传来湿润的触感，他知道是出血了，他不在乎，他看着前面那个小小的人影，随手把那脏东西抹在了衣服上。

　　他感到一种快乐，一种因为痛感的存在而产生的快乐。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总是受伤因而提高了承受度的原因，他是很难感受到疼痛的，他总是需要更多更深的伤口才能提醒自己还在真实的活着。
　　但是他讨厌那些肮脏的血液，讨厌那种湿漉漉的触感。可现在，只有这样一小个小到不存在的伤口。他因此感到一种不麻烦的快乐。
　　他慢慢地，一步一歇地蹭过去，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他觉得是自己扔石头扔的太用力了，他被打了，他生气了。
　　他拼命想着应该补救的方法，但是记忆中还没有一个人会因为被打疼了而生气，他们都很高兴的样子，他们感恩戴德。
　　旦增走过去，在罗浩旁边蹲下来，扯了扯那人的衣角，就像是他总对自己做的那样，他也不说话，就跟那儿蹲着。
　　罗浩等了会儿，那小孩儿始终没吭气儿的意思。阳光都被挡住了，他挪了挪身子。
　　旦增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罗浩感觉好笑，瞥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一眼被小孩理解成什么了，他猛站起来，抱了衣服颠颠跑过来给他披上。
　　罗浩看得眉头皱起来。手还没好呢。
　　带着点重量的衣服一碰身，那身生人勿进的盔甲好像就这么裂了。小孩在他身边蹲着，像一只忠诚的大狗。

　　罗浩听见那人的呼吸声了，他之前从没听见过小孩儿的呼吸声，难道是因为疼的？想了半天，到底也没忍住，他扭头看了一眼。
　　旦增见他看过来了，撅着嘴皮子，扯出来个不算笑的笑。
　　罗浩再大的气看见这个也没气了。

　　他隔着衣服点点小孩的手背：“拿出来，我看看。”
　　旦增被他碰到手反应很大地往后缩，然后在那人不认可的眼神里磨磨蹭蹭地伸出来。罗浩看见那手倒抽一口冷气。
　　他捧着那伤口里还沾着袖口的毛和尘土的手，简直不知道怎么动才好了，那伤口根本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旦增在天光大亮下袒露着伤口，再加之那人不可忽视的眼神，他感到自己像是赤身裸体一般别扭。
　　那人把他的衣袖往上卷了卷，还想要检查他身上的更多伤口，他的后背渗出汗来，心脏狂跳。

　　虽然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但是他本能地知道，绝不能让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伤。

　　“走，回家，我给你上点药。这伤口实在是太长了……用不用缝针啊，不会要留疤吧……”罗浩想要继续检查的手被按住，抬眼，看到了小孩冲他摇头。他一愣。
　　“是不想要回家吗？”罗浩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背，“那我回家给你拿点药回来处理一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