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神明》未悄

17、第 17 章

　　第一次在御花园见到神明那日，祂立在万千花海中，慈目低眉，高贵庄严。
　　白袍的面料柔软轻盈，拖曳处似乎与半透明的花瓣融为一体。

　　神和幼神的白袍既有相似之处，又无小孩子袖口、领口那些金色的装饰，然而衣料翩飞的每一道褶皱依旧闪烁着钻石般璀璨的光泽。

　　今日御花园里没有别人，连一向守在神身边的蜚蜚也不在。

　　祂躺在花海中，阖上双眼，微微侧着头，右手搭在腹部，左手纤长的手指抚触着花瓣，似乎在低头嗅闻。

　　星尘花得到了神明的垂怜，像是害羞似的抖了下花瓣，又忍不住欣喜地等待更多来自神的触碰。

　　邵终远远看见了，根本不敢呼吸，生怕惊扰了这神圣而光辉的一幕。

　　怀中的小孩子扭了扭，他回过神来，把眠礼放下。

　　幼神跑向父神，跪在他身旁，小手撑在花儿上——这依旧没有对它们造成任何伤害，两方都是无尽的包容与柔软——眼睛笑地弯成小月牙：“父神！”

　　神睁开眼，浅蓝的眸子里有一些稀薄而隐晦的笑意。

　　或许只有在看向自己唯一的孩子时，神才能拥有真正的喜悦吧。

　　邵终想起奥利尔说，神允许眠礼跟着卓燦在现世生活，也许就是希望小家伙不要像自己一样冷漠。
　　人类总在艳羡神明无所不能，会不会反过来，神也向往人类拥有的丰富情感呢？

　　邵终不敢轻易亵渎神的想法，杵在原地屏住呼吸。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竟然这么快就又见到神明了，还是此般无人之境。

　　神当然也知道他来了。

　　神的感知不仅是御花园，甚至不止天界，祂是造物主，天上天下每一个子世界，出现任何变化，哪怕再细微，祂都能够感知，只是看祂会不会在意罢了。

　　神起身，亚麻色的长发上还沾了几朵半透明的小花朵，为祂一贯的冷淡与疏离平添几分旖旎。

　　神没有注意到，但眠礼看见了。
　　“父神！”祂用小手一指，“有花花。”

　　邵终心里痒酥酥的，不知为何神抚下花瓣的姿态，看起来有些……惹人怜爱。

　　他心中一凛。

　　祂是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凌驾于世间一切力量，怎么能用这样大不敬的想法呢？

　　邵终赶紧低下头，庆幸还有面具阻挡自己傻傻的表情。

　　神收集完花瓣，放在掌心中，翻手轻轻一挥，已经掉落的花瓣竟然回归原位。

　　邵终想起来，这些花可不只是花，还是星星。
　　花可以随意凋零，但星星是不能随便死去的。

　　神站起来，霎时间周围所有的花朵都随着祂的动作和方向倾倒，并且同时亮了亮，好似一场无比耀眼的盛开。

　　那光亮非常短暂，短短几秒重归平静。

　　小幼神跟在旁边，小手抓着父神的衣角，正试图偷偷把一朵小花黏上衣摆。

　　但被发现了，悻悻放回原处。

　　其实邵终很赞同祂的想法，如果陛下的衣摆上能开一朵花，会更好看的。

　　获得与陛下独处（勉强算是吧，反正眠礼也不是外人）的机会弥足珍贵，邵终用力地记住每一分一秒。

　　他以为神会带着幼神继续在花园里漫步，没想到祂却转向自己。

　　神望着他，眸子静静的：“我送你回去吧。”

　　邵终一愣：“回、回去？”

　　“回到人间。”神的声音里有叹息，“是我考虑不周，我会补偿你。”

　　邵终完全傻住了。
　　什么叫考虑不周？什么又是补偿？

　　不，不对，为什么要把他送回人间？他不是已经病死了吗？

　　“您要赶我走吗？”邵终的声音直抖，“是我做错了什么事吗？请您惩罚我吧，但是、但是不要赶我走……”

　　神垂眸看向他，无波无澜：“你心有杂念，是不能留在这里的。”

　　心有……杂念？

　　邵终震惊地抬头看向神。

　　原来自己的那些小心思，那些纠结得愁肠百结、夜不能寐的隐蔽思绪，其实在祂面前，从来都无所遁形吗？

　　他忽然感觉头颅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原来在神明面前，他从来都卑微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