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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她的眼睛 ...


  •   以前住在山上,每天见到的只有师父和那位偶尔会上半山腰来帮衬一下的老妪。

      听说她还算年轻时被师父雇下帮忙清理院子,后来有一天,师父雨夜归来,大病一场,醒来后人就有些痴了。他摸出银钱散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仆从,独自上了空空山,路上捡上了我。

      那位老妪我只唤她冬婆,说是年轻时受过师父许多恩惠,也愿意空闲时来山上照顾帮衬一番。

      这可实在是帮了大忙,毕竟对那时的我而言,光是把一桶水搬上后院都要许多的功夫,更何况是照顾两个大活人,其中一个还是位时清醒时糊涂的成人。

      在我的八年里没再见过更多的人,也就没想到师父留下的都是这般好的东西。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他这样一个天才,做杀手时天下难敌,做铸剑师也能一剑难求,做什么都能做到世间闻名,留下的药方茶册自然也是上品。

      只是这个“上品”的程度显然比我想的更高。

      茶馆开了不到十几日,名声便在镇子里火速地传开,甚至传到了暮城另一边的小镇。

      每日开店,不消太久便会人满为患,害得我不得不临时将当初下山时认识的朋友雇了来帮我一同管店——毕竟我只会杀人和沏茶,可没长一点经商的脑子。

      天蒙蒙亮时,一人在后门轻叩三下,我在他踏入院中的瞬间便清醒了过来,悄无声息地缓慢爬起来,向窗外瞥了一眼。

      那人一身黑袍,兜帽遮住大半的眉眼,看不清模样——是我的客人如约而至了。

      我从角落里捡起那团湿哒哒的包裹,翻窗直接一跃而下,在他身侧轻盈站稳。

      客人一转头看见近在咫尺的我,瞬间抖了两下,我短暂地为我的粗鲁后悔三秒,而后将那包裹递过去:

      “你要的。”

      我瞧见他迅速的接过,轻轻松开包裹的一角,快速看了一眼,随即满意的呼出一口气。

      慢悠悠的声音传来,那人递上一包沉甸甸的布包,尽管特意压低了音量,听上去依旧很是年轻:

      “好,这便是先前答应了公子的尾款,多塞了几块金子,当做我的一番心意,请您一并收下。”

      不愧是放贷的,就是阔绰。

      我道了声谢便毫不客气的收下了。

      ——让我逮了这好些时日,这是该我的。

      屋中烛火摇曳,一直摇到了天明。

      屋外吵闹声逐渐攀升,我在阿鸣坚持不懈的敲门声中带着痛苦面具爬了起来。

      “……你——”

      我一把拉开门,吐槽的话还没蹦出来,就被一大捧什么散着淡淡香气的东西扑了满脸。

      “……?”

      我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阿鸣的上半身被这一大捧花束遮掩了大半,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师父素来喜爱的荼靡花。

      这种喜欢并不是轰轰烈烈相当明显的喜欢,是在我注意到师父会在每一把铸给自己的剑的剑柄上刻一朵花纹时发现的。

      年少时的我盯着那花纹看了半晌,浅浅的雕刻却很细致,挨着旁边一个不太清晰的“雪”字。

      我问师父这是什么花,他微微愣神,缓缓道一个名字:

      “荼靡。”

      “我也想刻一个。”

      屋外雨声淅淅沥沥,顺着屋檐垂下一片雨幕。

      男人倚靠在柱子边,并未带冠,苍白如雪的发披散开来,落在青黑的衣袍间,我能看见那柄放在他膝上的长剑,虽已是陈剑,但照料良好,锋芒依旧。

      他的语调很慢,像是似梦似真,维持于游离和清醒的边缘,尾音极轻:

      “——末路之花,不适合你,为师为你刻一朵沙炽星吧。”

      “沙炽星……师父,那是什么?”

      师父曾因故远游他城,见过生于大漠之上的花——耀眼、自由、璀璨,是他期望中我生长的样子。

      暮城的土地上多花草,却少有人知道荼靡。

      阿鸣似乎也想到这一点,一双明亮的眼睛从花朵间探出来。

      “这花从哪来的?”

      “一位,呃,奇怪的小姐。”

      这话说的相当奇怪,于是我抬起眼睛费解的盯着他。

      阿鸣摸了摸鼻子:

      “……我的建议是,你最好下去看看,那位小姐还没走呢。”

      “她把花给你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也没,我问她为什么,她说觉得有缘,便送我一捧花聊表心意。”

      于是我将门关上,迅速的将自己洗漱了一番。

      我的头发不知何时已然长得有些长,绑头发的红发绳也早就旧的毛边了,只是我用的习惯,也不愿轻易换了。

      那位来人的身份我似乎已然有了些眉目,但等到走下楼亲眼一见时,还是愣了一瞬。

      阿鸣口中奇怪的小姐正坐在正对着池水的那个角落,一手支着下巴,乌黑的发卷曲着落在她肩头,白色的衣裙,青绿的披肩,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人。

      几乎在下一刻,她便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缓缓转过脸来。

      我知道了阿鸣欲言又止的原因。

      ——这位小姐,生着一双雾蒙蒙如雨林的绿眸,与那位传闻中性格孤僻行踪神秘的守城人一般无二。

      一瞬间,诸多思绪撞入脑海。

      ……这不是我第一次遇见她。

      我曾在师父某段混沌的记忆里与她惊鸿一瞥。

      没头没尾,只看见猩红的枝叶藤蔓向他蜿蜒而来,雾气死死摁住了他,灌入口鼻,呼吸不得。

      心脏在重压下闷跳不止,浑身血液痛的像是要在下一刻爆开,大脑愈发昏沉,连喘息都刺痛无比。

      直到一道柔和的光缓慢笼罩了他。

      我借由他的眼睛在这暖光中渐渐找回了呼吸,眼中还带着湿意,茫然的抬起头,看见迷雾中缓慢走出的那道影子。

      她眉眼柔和,目光清澈悲悯,轻的像一阵风,那双如雨雾的眸子似含着一汪青泉,衣袂翩飞,在浓雾之下提灯而来。

      灯火摇曳,似乎也有片刻落在我的目光下。

      那时的我只是惊鸿一瞥,模糊的影子却已牢牢刻在了心里。只可惜始终没有机会向师父寻来那段记忆的来处,心中却总觉得,她有一双仿若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只是注视,便可让一切阴恶无处遁形。

      我自然是不认识她,她却似乎对我了如指掌。我借由师父年轻时的目光望向她水色的眸子,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她透过面前这具身体看见了灵魂中窥探的我。

      我再看不清她的眉眼,只听见那道轻柔的声音雾气般淡淡飘去:

      “……是你啊。”

      她却只是轻笑了笑:

      “去吧,林中雾深,莫要再来了。”

      而此刻,当初模糊而遗失的记忆骤然回笼,我慌忙几步上前,角落里端坐的女子若有所感,缓缓侧头,那双熟悉的眸子带着温和的笑意再次真切的注视着我。

      ……奇怪了,我怎么会同旁人一般,以为她是个相貌可怖性格孤僻古怪的怪人呢。

      “……您,”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压轻了声音:“……师母?”

      她似是微微一怔,而后轻声笑了,那如泉声的嗓音流转于狭窄的角落:

      “……你还记得我。”

      “师父自断前常常念及,弟子不敢忘。”

      她没有回应我的话,只是淡淡微笑着,轻声道:

      “时局动荡,你师父不在,照顾好自己。”

      ……时局动荡?

      我下意识看向周围,虽还是早晨,茶馆里已然人潮涌动,宾客络绎不绝,有的谈笑有的闲聊,偶尔有孩童笑闹而过,一派生机活力,其乐融融的模样。

      暮城虽然不是什么大城,但也是叫的上名字的城市,这些年来随着“雀”的不断增加愈发有生命力,发展迅猛,怎么看也不像是时局动荡的样子啊。

      我转过头下意识想问个明白,却见方才端坐于桌前的女子早已没了踪影。

      侧过头,就见阿鸣一脸震惊的模样,磕磕绊绊的抓住我的手臂:

      “不,不是,她她她,放下这个东西,就变成一团烟雾消散了!”

      我看向桌子,她方才把玩的茶杯旁正放着一枚精致小巧,串着通体晶莹珠玉的剑穗。

      ……是了,我就说守城人是如何离开迷雾森林的,原来是用了幻身。

      “诶哟!”

      还在想着,阿鸣的惊呼声打断了我。我转过头去,就见他差异的一边甩着手,一边瞪着桌上的杯子:

      “……那人是没有触觉吗!这么烫的杯子她拿在手里玩这么久!”

      我有点蒙,只觉得大脑忽然晕晕乎乎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搅和在了一起,头昏眼花的难以思考,只能随口问了一句:

      “……你说谁?”

      “刚刚坐这的——呃,就是刚刚坐在这的客人啊,哦,这个是不是留给你的?”

      我迟疑的拾起剑穗,回忆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什么东西,便随意揣进了兜里。

      “哦对,我过两天要去一次迷雾森林,这里就靠你了。”

      阿鸣用挂在腰带上的毛巾胡乱抹了把汗,欲言又止道:

      “你不是一直不敢去?而且迷雾森林又不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你还真要进去啊?我知道你剑法不错,但是那里面可和你那些任务不一样。”

      我耸了耸肩:

      “师父的遗嘱我必须要完成,眼下弄丢了东西是我的不对,于情于理,我该告知对方一声再去寻找。”

      “之前自己尚且无法立足,如今茶馆已有气色,生活亦是不愁,我已变相委托了许多人替我寻找,但凭借目前江湖上对我师父那把剑的重视程度,哪怕我未曾明说与其有关,一旦被人看出端倪只会更加麻烦,只怕还是得靠自己。”

      “而且你忘了我当时告诉你什么来着,剑不见时桌案上留有异香,你说这香味像迷雾森林中独有的月中花,这趟迷雾森林我迟早要去。”

      我瞧见阿鸣挠了挠头,最后叹了口气,道:

      “这毕竟是你的事,你既然做好了决定大胆去便是,茶馆不用担心,我会照看好的。”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谢,他却只是叉着腰夸张道:

      “你们这些修道的,一个比一个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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