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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尘埃落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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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时候,经常读到这样的故事。
无论王子公主经历了怎样的坎坷曲折,风平浪静之后,都只剩下一句“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虽然难免感到失落与遗憾,但转念想想,或许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便是最完美的结局了吧?
人生原本就如此简单。
我眯着双眼懒洋洋地躺在宁静如常的海滩上,潮起潮落的声响撞击着鼓膜。虽然是经历了惊涛骇浪之后的潮声,听在耳中却与儿时的海浪没有分毫差别。
也许我真的……长大了那么一点点吧。
明亮的天光透过漫天浮云倾洒在面孔上,温暖得仿佛之前那个漫长寒冷的严冬不曾来过。
我闭上眼睛,驱走脑海中交错纠葛的混乱记忆。
短短一年间的天翻地覆,尘封已久的年少往事,犹如老电影中的场景重现一般在脑海中一遍遍巡回往复。
阿诺德,先生。
D•斯佩多,师父,爸爸。
Giotto,BOSS。
真希。爱玛。伊莉莎。海伦。塔瑞亚。
骸。云雀恭弥。
西蒙。
死去的人们,以及活着的人们。
不想活了的人,和将要活下去的人。
我抬起手紧紧按住胸口,斯佩多留给我最后的表情刻印在那里,牵扯得五脏六腑一起疼痛起来。
——嗯……做出这种事,我大概会被处死吧。谋逆失败而被处决,还真是适合我的终幕。
——奥菲也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了。这就是最后了。
——无论如何,还是要感谢你,选择了来到我这里。不,应该说,感谢你陪我走到了最后。
那之后,我就听见了窗外此起彼伏的枪声和悲鸣。
我是知道的。
我知道,久历战场的爱玛不可能那么轻易放我离开。
我知道,她早已安排人手悄悄跟随在我身后。全都是为了找出斯佩多这个幕后黑手的所在,是为了彭格列。我无权责怪她。
我知道,到了最后的最后,无论是武斗派还是稳健派,都只把我这样渺小的个体当做取胜的筹码。
残忍,冷酷。但是在那些黑暗的表皮之下,是我们血泪浸染的无上大义。
这才是黑手党的做法。
无论在后人眼中,我们是怎样沾满罪恶的一群人。
无论彭格列的未来将被引领向何方。
见证过洗礼与变革的我不会忘记、我们不会忘记——我们拼上全部守护的、铭刻于心的荣光。
其实最初只是单纯的想要保护什么而已。根本没有想过扬名立万那么了不起的事情。
按照Giotto的说法,他和西蒙一同成立自卫团的时候,脑子里几乎什么也没有想。只是认为“必须这么做”,所以他们就这么做了。
故事的开端和结局,原来都如此简单。
其间那些曲折离奇的情节,回头看来简直像一个滑稽的蛊。毫无意义,也不知最终套住了谁毒死了谁。
然而,西蒙确实已经不在了。
手中怀表上跳跃的温暖火焰,残酷地反复向我昭示着这一点。
我想起很久之前,那个眉眼冷峻的少年对我说的话。
【除了性命,这世上没有不可挽回的东西。】
而现在的我,已经清楚地知道了那个人是谁。但我并不想冒着弄坏脑子的风险,从斯佩多手中要回那段失落的儿时回忆。对于我来说,现在的一切已经是相当满足了。
有些东西,正因其不完整,才越发显出其可贵。
——先生,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随着斯佩多的陷落,这场叛乱完全平息了下去。但对于背叛者的处理,彭格列上层拒绝向我透露任何情报。据说这是门外顾问的决断,理由很简单,他们无法相信任何与斯佩多有关系的人。
Giotto向我传达这一点的时候一脸黯然,大概他也尽力为我做了抗辩吧。但在这个彭格列风雨飘摇的节骨眼上,BOSS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和二把手再起争端,实在称不上明智之举。
他选择了与门外顾问妥协,把我排除在处理过程之外,是非常符合BOSS身份的做法。
尽管如此,真希依然通过雨月先生打探到消息,很够意思地悄悄告诉了我。
【处分决定下达的日子,是今天哦。】
对于斯佩多来说,受到怎样的处罚,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在某些方面他还算得上是个意大利绅士,譬如,愿赌服输。
大概在举兵作乱的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
是他自己走上了那条路,不可能再回头。
“啊啊,奥菲,你在这里啊。”
我有点诧异地直起身子看去,立在一旁呼唤我名字的,是身着与欧式建筑格格不入的白色狩衣的黑发青年。
“真罕见,雨月先生,您在意大利不是都被BOSS逼着入乡随俗穿西装么?”
“哦,那是因为,今天是十分重要的日子啊。”
雨之守护者——朝利雨月对任何人都是一副谦恭有加的语气,因此即使我们无法完全理解他古典的日式用语,也能体会到这位身居高位的守护者是多么平易近人。
“判爸爸电椅的日子?”
我苦笑着接过话来。
雨月似乎被我直截了当的问话吓了一跳,怔了一会儿才笑着摆了摆手,用一种爽朗的、与谈话内容全然不符的语调说道:
“……是Giotto辞去首领位置的日子哦。”
“什么?!!”
我只觉背景瞬间从潇潇雨歇切换成了一道响雷落九天,这什么进展?!
完全无视我的错愕,雨月自顾自地仰脸望着浮云说下去。
“Giotto和门外顾问争论了很久,最后还是以他坚决辞职为结局。哎哎,这个人固执起来还真是让人困扰呢……”
“等等等……所以说为什么会这样?!这场内乱,是BOSS赢了不是吗?”
“从结果来看是这样。”
雨月温和地微笑着。
“但是,Giotto认为这种分歧是自己的无能所致,坚决要负起责任引咎辞职。在他看来,只要他继续担任BOSS之职一日,彭格列的争端就不会消失。更何况……如今的彭格列,已经不是Giotto所乐见的模样了。”
“BOSS,要逃走吗?”
我不由地抱起双臂,尖锐地盯着雨月和善的面容。
“也可以这么说。对于现在的Giotto来说,要获得解脱的唯一方法,就是不再正视彭格列日益腐化的事实。因为很多时候,现实不是仅凭个人意志就可以改变的。Giotto他一直比谁都努力,为了将彭格列引领上理想的道路……”
——但是,那样美丽的理想国,在斯佩多和查理举起反旗的一刻,破裂成了满地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黑色碎片。
“我们是不行了吧。在这个仁义失落强者为王的时代。仁者一呼百应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雨月在我身边正坐下来,漆黑的瞳孔凝视着遥远的海平线,眼底氤氲着某些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Giotto现在,一定非常悲伤。”
“……嗯。”
我永远也无法感受到,Giotto决定放弃一手创造一手保护的彭格列之时,是怎样的疼痛。
归根结底,他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只因承载了过分耀眼的光环,人们往往忽略了他深埋心底的脆弱。
彭格列。
从来没有意识到,是如此温暖的名字。
分崩离析的瞬间,才察觉我们共度的时间是那样短暂,如白驹过隙般甚至没有留下回忆的余地。
但是,那些生动的笑与泪,复杂曲折的爱恨纠缠,是真实于我们生命中存在过的吧?
“但是,不要认为Giotto放弃了哦?他已经决定了,既然在这个时代无法挽回彭格列的扭曲,就把希望托付给未来。”
“……未来?”
“嗯,就是这样。”
黑发青年露出释然的笑容,抬起手给我看那枚泛着水色光辉的指环。
“除了戴蒙之外,所有守护者都会与Giotto一同离开彭格列。彭格列一世的时代落幕了。但是……我们的意志,会永远与彭格列指环同在。”
“……欸?”
“Giotto把自己的一部分意识封存在了大空指环中,在我们的□□消亡之后,精神就会在指环中度过漫长的沉睡吧。当新的继承者接受指环的时候,我们的意识就会复苏,竭尽全力把他们导向我们信仰的道路。这是我们——作为彭格列的创立者,最后的使命。”
“虽然无法完全理解……雨月先生,你们还是会一直守护着彭格列吧?”
“那是自然了。”
雨月的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开朗笑意。
“——喂喂,这么机密的事情,还真亏你能若无其事的说出来啊,雨月。”
冷不丁打断我们交谈的,是一袭白色衬衫、故作烦躁地揉着满头红发的高个男子。
在他身后,我再熟悉不过的清瘦青年和往日一样裹着刻板的灰色外套,正投来有些不悦的目光。
“雨月,难道是我记忆出了问题。我说过这种事由我来转达。”
“哈哈,阿诺德的话,一定会说成很没人情味的事情吧?因为你对后代的事完全没有兴趣啊。”
“为什么我必须对自己死后的事情感兴趣。”
“阿诺德,你也够了,把死字挂在嘴边是要吓坏未婚妻么?你该不会已经做好了让她守寡的万全准备吧。”
G叼着烟卷截住了阿诺德越发不正常的话头,只换来后者一声满不在乎的闷哼。
“喂,雨月,我看我们还是先回避一下吧……有旁人在场,这家伙只会把话题越扯越远。”
“啊哈哈,说的也是。那么奥菲,我就先告辞了。真希催着我一结束会议就告诉你结果,真是搞不清谁才是上司了呢。”
“她一直这样,雨月先生您脾气太好惯坏她了……”
“请不要在意,女孩子就是用来惯的啊。”
“……我的上司就没说过这种话。”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等到惊慌失措地掩嘴已经太迟了。
“你希望我说?”
果然,阿诺德闻言立刻皱起眉头朝我投来冷冷的一瞥。
……我觉得他很想掐死我。
“噗……咳,咳咳,雨月,回避回避。”
G被烟呛了一下,连忙勾过雨月的肩膀生拉硬拽地把他拖走。
……喂,别丢下我啊!救救我啊!这里有个人看起来很想杀人啊!!
目送着雨月和G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之后,阿诺德快步走近前来。我下意识地堆出“误会啊一切都是误会”的假笑向后退去,却立刻被他识破意图紧紧环住了肩膀。
“——事先说明。”
“是、是!”
先生,只要您不掐死我一切都好说……!
“我确实没有放任过你,这是实情。而且以后,我也不打算这么做。你有心理准备么?”
什么心理准备……一辈子没男人惯的心理准备?
我根本不是认真的!
要说惯的话,斯佩多已经惯我惯得够多了。
所以我才会变成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白眼儿狼。
“先生,请不要把刚才的话放在心上,那只是一时的玩笑……”
“是么。但如果你以后持续作出这种发言,我会怀疑我对你的态度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完全没问题!先生您这样就很好了!”
……完全不敢想象阿诺德被斯佩多附体的样子。那太可怕了,比云雀恭弥穿着夏威夷草裙扭秧歌或者六道骸拿着双截棍哼哼哈嘿还可怕……
“……对了。关于戴蒙的处理,你听雨月说了?”
“啊……没有。照雨月先生的说法,应该没有处死他吧。”
“何止是‘没有处死’……Giotto辞职之际还力保戴蒙继续担任雾之守护者一职,戴蒙本人似乎也十分乐意呢。”
这可真是……比最疯狂的想象更加疯狂的结果。
“可是,BOSS为什么要这么……明明是爸爸背叛了他……”
“他认为是自己对戴蒙有所亏欠,辜负了他的期望。”
阿诺德露出有点不屑的神情,把手搁在我脑袋上揉了揉。
“——就和你一样。”
“这么说,爸爸会继续留在意大利吧。继任的BOSS是……啊啊,看来也不用问了。”
“嗯,是查理。”
我不解地抬起手按着太阳穴。
“……既然最后还是由他继承,花那么大功夫平叛做什么……”
“‘被继承’和‘被推翻’,对于彭格列一世家族来说完全是两回事。败者是没有权利可言的。在外人看来或许是愚蠢的选择,但Giotto为了稳定派系斗争,这是唯一可行的道路。”
阿诺德顿了一顿,若有所思地盯着我说下去:
“奥菲利娅,你打算怎么做?”
“欸?”
“要留在戴蒙身边吗。”
我微微一怔,随即平静地开口应答。
“……不,先生。”
——至此,我与斯佩多之间那些算不尽的债务,已经全部清偿。
“我和那个人选择了完全不同的道路,我很清楚这一点。现在,我宣誓效忠的人是您。”
“……换个说法。”
“啊?”
“效忠那个说法,听起来真让人不愉快。”
我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但只是怔怔盯着他没有表情的平板面孔,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从小读莎士比亚,连那些话都不会说么?”
“……您也从来不说吧。”
“当然,因为我不读。”
“……”
真奇怪。
明明是和斯佩多当文字游戏般挂在嘴边的话,对眼前的人却格外难以启齿。
大概是他的气场太严肃的缘故。
但是……总得有人,先说出口吧?
“我是说,我效………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您。”
他满意的按着我的脑袋向下压了压,我听见一贯沉稳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真巧,我也是。”
……
——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这么简单这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