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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雪代表着杀戮。
      杀!杀!杀!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
      1921年四月,白俄恩琴匪军两万余人被苏军战败后向外蒙溃退,然而恩琴和活佛博克多哲均被活捉。经过数月激战,远东军终于彻底击溃了白俄军,缴获军械甚多,褚其祥等北洋军将先后带领残余部队辗转回国,外蒙古全部沦陷。同年七月,苏俄红军肃清了库伦的白军,建立了以活佛为首的君主立宪政权。外蒙古正式独立。
      恩琴被判处死刑,伊万诺夫开始带领苏俄红军清算哲布丹尊巴活佛及其他蒙古王公贵族的财产。
      哲布丹尊巴活佛是蒙古最大的活佛和封建主,其在萨格勒布的每天供应为大米小麦全部一百二十斤,馒头三百六十只,羊八十只,五百根柴火和数十斤黄油等。自驻于此,王、贝勒、公、台吉各官连同蒙民等日事供亿,更为甚的是每隔一日准蒙民布施,财帛牲畜过万,所住帐覆盖黄与红缎,木边皆要装饰金银,可谓“吸取民膏血”。
      打掉这片土地的神权就能喂饱无数饥肠辘辘的人,伊万诺夫砍掉了寺庙的神像,给牧民们夺来了一麻袋又一麻袋的粮食,还有本属于他们的牲畜与田地。
      “我们要追求的是一个平等没有压迫的世界,寒冬过去,春天终会到来!”
      春天来了,七月的花漫山遍野,这是草原上迟来的春天。在蒙古人民革命军的车队前,巴雅尔兴致高昂地给那些牧民们依次作登记,欢迎他们成为革命队伍的一员。
      这个春天,加入远东军的人越来越多了。
      “伊万诺夫同志去哪了?”
      所有人都在忙乎,但米哈洛维奇又没看见伊万诺夫的身影。巴雅尔四处环绕了一圈也没找到人,遂骑了一匹马跑了出去。天空广阔,旷野绿草如茵,牛马成群。在这片一望无际中,巴雅尔终于感受到了解放。他肆意奔跑着呼吸清新空气,忘却了自我,也没注意站在不远处的伊万诺夫。
      “吁——!”马从伊万诺夫身旁一跃而过,巴雅尔猛地回拽缰绳朝天仰去。马蹄重重落在花海里,他一纵而下跑向伊万诺夫敬了个礼,笑得鱼尾纹都起来了。
      “报告!今日入党、参军人数均超过预期。伊万诺夫同志,快去商议下一步的工作吧!”
      伊万诺夫矗立在花海里眺望,这次他没见到唐努乌梁海的古道,但心情似乎也很好。他刚想走,却听见有人向他奔来。
      “爸爸!爸爸!”
      春光明媚,一声声清脆的童声呼唤着。伊万诺夫回头,却被一个穿着蒙古长袍的四岁女孩抱了满怀。见不是自己的爸爸,那女孩疑惑地松开手,她挠了挠自己的小脑袋,随后一个女人憋笑着从花海跑来——她是巴雅尔的妻子乌日娜。
      “巴雅尔,瞧瞧,你走的时间太长,连你女儿都不认识你了!”
      “乌日娜!娜达明莱!”
      见自己的妻女,巴雅尔也不顾伊万诺夫了。他满心激动跑去亲吻了乌日娜,而后一把抱起了自己的女儿转了好几个圈。大约是春花太泛滥了,大约是阳光太晃眼了,那欢笑声叫伊万诺夫一刹那有些恍然。他站在阴翳角落,与那明媚格格不入。
      “你们部队上的人都穿着长军服,她总是认错。一见穿这种衣服的就挥着手喊‘爸爸’。”
      团聚的亲热够了,乌日娜对女儿嗔怪,娜达明莱害羞地捂上了眼睛。巴雅尔笑着刮了一下女儿鼻子,然后用大胡子蹭她的小脸蛋。
      “巴雅尔,你真幸运,你的女儿很可爱。”
      “幸运什么?我年岁大了,自然有小孩咯,可麻烦!您再过几年也一样。”
      “为革命,我一生都不会娶妻生子。况且我生性孤僻,不适合拥有家庭。”
      “您又在开玩笑了,您还年轻!”
      巴雅尔把娜达明莱抱在怀里逗着玩,他不知道伊万诺夫的年龄其实比他要大。伊万诺夫摇摇头,他执拗要一个人走,因为他知道自己虽不属于这春天,但巴雅尔却是其中一员。告别巴雅尔一家后,伊万诺夫策马奔驰,他从春花烂漫奔驰至荒凉虚无,而后他看见了琪琪格——琪琪格站在一大片狼毒花中,她拿着一把匕首,手上全是血迹。
      “琪琪格,你在做什么?”
      伊万诺夫拽起琪琪格的手看,他皱起眉头,要将琪琪格带去军营打绷带。
      “我想用刀子挖一些狼毒花回去。你有很多刀枪伤,但你总是忍着。我想挖一些狼毒花回去。”
      日子过得很快,伊万诺夫收留琪琪格太久了,这段时间太久,久到琪琪格把他当作自己唯一的家人——然而伊万诺夫并不知道狼毒花可以当药。他强行把琪琪格拽上马。琪琪格一再说她想要挖一些狼毒花回去,伊万诺夫却说她幼稚不懂事。琪琪格握住匕首,她终于嗫嚅地说出了这些话语:
      “伊万诺夫,我对你而言,到底是什么呢?我在您眼里是人吗?是有感情的人吗?是一个独立的人吗?我,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你的感情,就像娜达明莱对巴雅尔一样……你一直在保护我,我把你当作唯一的家人……”
      “我只是你暂时的收养人,骑着这匹马回营地找帕斯捷尔医生去吧。”
      帕斯捷尔是远东军的老军医,琪琪格知道他很快就能把手上的伤口包扎好,但她却拿着把匕首啜泣。
      “伊万诺夫,你杀死了阿爸,杀死了苏赫巴鲁,可是你又救了我,收留了我……我多么想把你当成家人,但是我不能。伊万诺夫,你不是我的阿爸,不是我的哥哥。我是一个好孤独的人,可是你不愿意正视我的痛苦。伊万诺夫,你让我痛苦,我好痛苦……”
      琪琪格发出了绝望的怒吼,她哭着跳下马,却又被伊万诺夫强行抱了马背。他板起脸对琪琪格阴沉道:
      “你真明白什么叫痛苦吗?被封建迷信压迫奴役,这叫痛苦。别耍小孩子脾气,我在替你选择正确的道路,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可是我不想要正确的道路,我想要爱!我想要人的爱!不管是谁的爱也好,阿爸的,哥哥的,还是你的,请给我吧!请来个人,像家人一样爱我吧!”
      爱,爱是什么?
      人只能有一种爱,就是对国家的爱。马带着琪琪格跑远了,伊万诺夫独自走,最后又到了军营。他沉默着掀开帘子走进去,见里面的人正在热切讨论着什么。
      “我们打完了白俄,而日本已经大规模出兵远东临海。北洋军队的溃败助燃了他们的野心,现在他们也想同苏俄来争夺蒙古。待审判完恩琴,下一步就是同日本作战——哎,伊万诺夫同志来了!”
      米哈洛维奇看到了伊万诺夫,他热切招手,招呼伊万诺夫坐在他身旁,但伊万诺夫却心不在焉。战争永不停歇,此时的伊万诺夫不知是在留恋春日,还是对此迷茫。炉子里“哔哔啵啵”烤土豆,米哈洛维奇拿了一个烤土豆,边吃边讲拿破仑的事。他说苏联这地方自古有魔咒,但凡来出兵的都是因为天气原因死在了雪地里,说着说着就开始哈哈大笑。
      “说到死,日本人的脑子非常奇怪,他们战败就会切腹,说什么效忠天皇。他们死的时候还会怪叫,像老鸦似的——”
      米哈洛维奇怪里怪气模仿了几句日语,随后笑得更厉害了。
      “太聒噪了,米哈洛维奇同志,安静些。”
      “好,好,安静,我闭嘴,行了吧?”
      见伊万诺夫冷脸,米哈洛维奇妥协了,他收敛住笑容,而后推过来一封信。
      “刚才来了一份给你的信,是萨马拉骑兵第七师寄过来的,寄信人叫格奥尔吉·康斯坦丁诺维奇·朱可夫。他是谁?”
      “尤拉?”
      伊万诺夫拆开那信,他本想集中精神好好读的,却见里面东西写的乱七八糟,纸上还全是伏特加的味道,明显是喝高了乱写一气的产物。
      “亲爱的万尼亚,我现在真的要疯了,因为我对自己所在团的文秘亚历山德拉·季耶芙娜一见钟情,虽然还没和对方谈几句话,脑子里却已经开始想结婚的事——我甚至自作主张给她取了一个可爱的名字,叫舒莉!啊,当下我简直要溺死在爱河里了!我到底要怎样才好,是要当即向她求婚还是再发展发展——”
      伊万诺夫面无表情将信纸揉作一团扔进垃圾桶,不过他还是回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尤拉,或者尊敬的朱可夫同志:

      恭喜您找到了意中人,在此祝您生活愉快,一切顺利。恰巧您来信了,在此我想寻求您帮助。
      我收留了一个小姑娘,叫琪琪格。琪琪格是个孤儿,但我还在打仗,无法照料她。您在相对安稳的大后方,是否可以帮我安置她?请帮我为找个好人家,希望父母双全,且接受过社会主义教育,家中有兄弟姐妹最好。如果收养的人家要抚养费也无妨,我会用自己的军俸支付。琪琪格是个很好的小姑娘,她应该有光明的新人生。她很喜欢画画,除却让她接受必要的教育外,请务必帮她找一位美术老师。除此外我想交代两点:一,建议您不要再称呼我为“万尼亚”;二,建议您不要于醉酒状态给我写信。车马劳力宝贵,如若再往前线写废话,回去就宰了您。
      罗里吧嗦,麻烦您诸多,但我以后会还您这个人情债的。
      真诚希望您收获一段美满的爱情。

      您的骑兵营战友
      伐木场与锅炉厂工友
      工农红军总参院上铺舍友
      永远的革命同志
      伊万诺夫·布拉金斯基致上

      起笔又修改,伊万诺夫思绪杂乱,最后还是在信上重重画了个句号。他并未注意到有人已经走进了帐篷——那是帕斯捷尔纳克医生,他带着满手绷带的琪琪格来了。
      “伊万诺夫同志,你难道没注意到琪琪格在用匕首割自己的手吗?”
      “她说那时割狼毒花的伤口。”
      “不,她在用匕首割自己的手。”
      帕斯捷尔医生神情严肃,伊万诺夫放下手里的笔,而琪琪格脸上带着怪异的平静微笑。伊万诺夫随琪琪格出了帐篷,外面狼毒花开得正艳。他们看见巴雅尔和自己妻女骑着马从高高的山坡上飞驰下来,马蹄卷起的花朵在他们身后扬成一阵眩晕的烟雾。
      “爸爸,再快点,再快点!”
      春光灿烂,娜达明莱咯咯咯笑着,巴雅尔左手拉着缰绳,右手伸向身后,头侧向手指的方向,整个身体都随着马的跃动上下起伏。
      “他们真幸福。”琪琪格抚摸着手里的匕首呢喃道,“春天来了,他们真幸福,可是我真孤独。”
      “我刚写完信,之后就会有人把你送回大后方去。”
      “革命和国家就是你的全部,你永远不理解我。”
      “我不作无必要的理解。”
      “可能你把我带出色柔草原就是个错误吧。”
      琪琪格看着狼毒花,春天将要把她吞没。
      “伊万诺夫,谢谢你犯这个错,让我活到了这个春天。”
      旁人有旁人的生活,而征战就是伊万诺夫的生活。他是个信念坚定的人,他认定自己走上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但命运却对他保留了欺瞒。琪琪格笑了,还未等伊万诺夫反应,她便将手里的匕首一把插进了脖颈的大动脉。她插得很深,没有一点犹豫,大量喷溅出来的血染红了地上的狼毒花,也染红了伊万诺夫的衣裳。
      春天来了,琪琪格死了。

      活着确实是烦恼的,王参议此时被伊万诺夫的幻影烦恼。
      为什么他会看见伊万诺夫的幻影?
      “战后创伤,您所见的幻象不是什么神鬼,他们都是您自己的意识。简而来说,这一切都是你大脑的运行机制。我先开点西药,之后帮您联系疗养院。”
      医院里,精神诊断科,一个医生拿出诊断单在上面写写画画,末了拿出几大厚本有关于精神分析研究的书摆在桌上,为王参议翻开其中一本:
      “您这情况并不是个例。多年前世界大战时有几个士兵当时因为打仗落下了不同程度的战后创伤,都说自己能见到不存在的人影,听见他们对自己说话。”
      王参议有点不相信医生的解释,他不理解自己怎么的就留下了所谓的“战后创伤”。医生继续对他解释道:
      “在他们成长经历里影响深远的人,有些为他们提供了保护,有些给他们留下了创伤。比如父母,朋友,同事,老师等等甚至是战场上他们杀死的敌人。瞧,受访者A说他总是能在战壕里见到他的母亲,但这根本起因是他的母亲在他童年的时候抛弃了他;受访者B说自从战争结束他就时常看见自己过世的父亲在辱骂他,这根本起因是他父亲自幼对他管教严苛,这样的军事教育强烈挫败了他的自尊心;哦,还有受访者C,见到最多的是他小时候的朋友,因为这个朋友给予了他安全感,起到了避风港的作用……总之,您放心,您这并不是治不好的问题,只要遵循医嘱,您一定可以康复的。”
      医生把开好的镇定类药物装进小盒子交给王参议,王参议看着盒子里的小药片陷入沉默。
      “还有一个幻影。他为什么会出现?”
      “是怎样的幻影?”
      “很难说,但他只是遇到的陌生人,我不认为他对我的成长产生了什么深远影响。”
      “您要明白,伊万诺夫的幻影并不是别人,终究是您自己意识的一部分。不管您脑海中出现什么人,其实都是您自己的一部分意识‘套了那个人的壳子’,最后以幻影的形式出现了。一定要记住,所有的幻影,都是您自己意识的一部分。”
      从精神科出来,王参议又去了五官科。在查了一番右耳后,医生说耳膜并没有穿孔,但耳道伤口有点感染,导致听力的确受到了些许损伤。医生做了许多交代,又给了些药,过了好一会王参议才拿着药从科室走出来。
      空无一人的医院走廊里,伊万诺夫的幻影靠着墙看着他。
      “恭喜你解决了一个麻烦。按照医生所说,你以后就不会见到我了。”
      “你到底是谁?”
      “医生刚才说了,我就是你,是另一个你。你是不是没想到自己有这一面,老虎?”
      “为什么这次只有你一个人,剩下的人呢?”
      “当然是被我压制住了。当下我是你最强大的意识,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出现。”
      太阳西沉了,惨淡诡异的夕阳透过医院窗户洒进走廊,像是红惨惨的鲜血。窗外枯枝上,几只乌鸦并排“吱呀吱呀”叫着,好像在唱丧歌。在这苍白与鲜红中,什么人都没有,只有王参议和伊万诺夫的幻影。
      “伊万诺夫,现在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想杀死我?”
      “其实你是在问你自己,为什么伊万诺夫想要杀死你。”
      幻影站直了身,冷笑道:
      “因为你并不服从伊万诺夫,而且十分固执。你在色柔草原的时候与我意见相左,但你还是一意孤行。如果让你这样一个人在东三省立足,最后变成和张作霖一样的军阀,那对苏俄是非常不利的一件事。苏俄和日本一样都想控制东三省,所以现在张氏父子想要杀死你,伊万诺夫一定会顺水推舟,借风点火。如果你侥幸活着,那在未来某一天,伊万诺夫一定会亲手杀死你。你巴不得赶紧让我消失,对吧?老实说,我可是个了不得的折磨。”
      “你不能消失。当下的我太稚嫩,我需要这份歹毒。”
      王参议拿出精神科医生给的那几小盒药片扔进了垃圾桶,药盒子砸到了垃圾桶铁皮,叮叮当当的声音回荡在弥漫着消毒液和死亡气息的走廊。他盯着垃圾桶看了一会,又转头看着幻影紫红色的眼睛。
      “不要让任何人杀死我。”
      药品扔进了垃圾桶,就在那时,在一处有微微光亮的角落里,王参议看见了小画匠。小画匠躲在墙后,一直在胆怯,一直在犹豫,但最后还是跑向了他。
      “你不能跟着他走,他会害了你的!你要跟我回家!”
      小画匠拽着王参议的袖子,他害怕的颤抖,好像根本不敢面对伊万诺夫。伊万诺夫饶有兴趣地看着小画匠,仿佛他是一只即将被熊捕食的麻雀:
      “怎么选?你的另一部分出现了。真不愧是你儿时最强大的意识存在,刚刚他费力挣扎,居然脱离了我的控制。”
      王参议蹲下身,抱紧小画匠。小画匠想要一直抱着王参议,却被王参议一把推开。他双眼通红,泪流满面:
      “这次你不能跟着我走,请原谅我吧。”
      伊万诺夫的幻影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时间到了,我们要去赴张作霖的寿宴。你现在打算拿他怎么办?”
      “我们走。”
      王参议站起身,他跟着伊万诺夫走出医院门,而小画匠也想跟过去。
      “不要跟着我!”王参议回头对小画匠吼道,“我说了!不要跟着我!”
      小画匠好像被王参议吼楞了,他背着画箱,呆呆站在原地,没有哭闹,也没有辩解,任凭王参议把他丢在医院的垃圾桶旁边,任凭王参议跟随伊万诺夫离去。
      “任何人都杀不死我……任何人.”
      夜色渐渐深重了,车在往张作霖举办宴会的地方行驶。王参议一直在默念这句话,而伊万诺夫的幻影就坐在他身边。
      “小麻雀是很强大的,他之后还会想方设发跑出来。需要我把他关起来吗。”
      “你想怎样都可以,他不是真的,只是幻影。”
      “好,那我暂时把他关进地窖的笼子里。顺带一提,幻影也是可以被杀死的。”
      王参议没有回应,他一直在沉默。车到了,他和伊万诺夫下了车。王参议推开门,看见里面全是穿着礼服的各色人等,男女老少好一番热闹。
      “王参议,怎么来这么迟?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端着酒杯的张作霖看见了王参议,他作了作手势,让下人把王参议迎上来。王参议默不作声走上楼梯,见到张作霖后就立刻换了脸色连连道贺。张作霖笑着拍了拍王参议的肩膀,说:
      “今晚可有熟客在,想必你会格外高兴。”
      张作霖说罢,王参议看见山下佽举着酒杯走了过来。那只绿尾巴鹦鹉又出现了。山下佽对张作霖道贺,王参议下意识的想往后退,连手里的酒杯都拿不稳了,但他却被伊万诺夫一的幻影把按住了肩膀。幻影一直在微笑,他用手握住王参议手里的酒杯。
      “今晚,我们要杀死两个山下佽。不要向山下佽展露你的恐惧,与他碰杯吧,你才是狩猎者。”
      王参议笑了,他举起酒杯对山下佽祝酒。
      “好久不见,父亲,近来身体安康?”
      山下佽说一切都好,然后回敬了王参议一杯酒:
      “你长大了,从男孩变成了男人。”
      “那是自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何况是这好几年呢,父亲?”
      三人寒暄客套了一会,山下佽说自己先去大厅与其他人打招呼,而张作霖也说让王参议先去见见今晚来的其他日本财阀,还额外强调“有个财阀的女儿正在年纪,格外貌美”。看着一步一步消失在人群里的山下佽,王参议握着佩剑,觉得那把剑就像伊万诺夫在色柔给自己的那把蒙古弯刀。他想把佩剑抽出来朝着山下佽背后刺去,但却被伊万诺夫的幻影按住了手:
      “人太多了,稍安勿躁。”
      王参议咬着牙,硬是收刀入鞘。
      “你到底想怎样?”
      “我会告诉你怎么做的,老虎。”
      华灯渐渐亮起,宴会正式开始了。宴会是达官贵人们的王国。
      这王国没有黑夜与苦难,因为这国土里触目所见尽是明晃晃的水晶吊灯、壁灯、座灯、路灯、追光灯、柔光灯、泛光灯、探照灯、摄影灯,它们构成了光鲜亮丽的白昼,好像和外面的世界全然无关似的。
      这王国的疆域广阔无垠,辉煌明亮的三层楼梯,朱红木的盘旋扶梯。墙壁上设计颇好的纹路,门把手上泛着铜光的狮子头,无一不在提醒着这王国主人的气派与身份,以及他权利的通达。
      这王国错综复杂,内外的装饰植株交缠叠加,背后是盆景,背后是藤蔓,藤蔓背后是围绕在巨大喷泉前的人们,有说有笑,声响鼎沸,但又不动声色,居心叵测,好像谁都礼貌,谁都公正,谁都磊落。
      今晚,这王国会是一片昏沉,狭窄,罪恶的狩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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