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仙境》城市边缘的灯塔

25、第二十五章

　　天帝有算法的桎梏，他无法像一般生物那样，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仅通过第六感去怀疑他人。

　　但辰雾上传的记忆却充斥着对迦瑟深深的质疑，关于他，有三个关键词反复出现：庄佩秋、师傅和科学成仙组织。可纵观她的整个记忆，那个被称作庄佩秋的人，从来没有明确地承认过自己到底是谁。而在人间真实存在过的，天体物理专业的庄佩秋，却因为没有下凡记录，而被认定为只是普通的地球生物。

　　不完整的证据链使天帝有十分苦恼，他调用了一个新的线程来分析，下凡前的晨雾仙子在凡算委工作的记忆。

　　那是很久之前的往事，当天帝带着审查的目的，再次扫描的时候才发现，的确有些部分被人为篡改了。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她在凡算委的人际关系，有些被潜意识标注为朋友的神仙，在记忆中却根本没有怎么出现过。

　　此时的天帝正处于一个多线程交流的状态。他一边回复心理医生的觐见；一边整理禁仙丹药的数据库；同时出现在某些行动的专案组中；还分出了一大部分线程进行全网的数据搜集和扫描；并且调取了新旧晨雾仙子们的灵魂备份，让她们俩进行一对一的交流。

　　最后一步完全是出于智慧机械对生物记忆转数字信号的好奇，不知道她们会演算出怎样的结果。

　　这也是为什么天帝从未尝试过发呆，因为他每一条线程都在做有意义的事——当然，这不是在指责辰雾的不专心，相反他很欣赏生物能产生幻想和发呆的能力。天帝认为这是微观自由意志的表现。可惜神仙们却经常抑制这类事情的发生，显得严以律己，严以待人。

　　言归正传，此时落荒而逃的辰雾，揣揣不安地小跑到第九重天的中心花园。她与离烛约好了，觐见完一起去渊尘阁兼职图书管理员。

　　因为离烛并没有被召见，所以她今天穿得很朴素。辰雾大老远就看到她高高束起的马尾辫在结晶樱花树下，随风轻轻飞扬。待走近了，离烛悠哉地合上了折扇，瞥了一眼自己的老搭档问道：“每次看到非染，你就会表现出现在这副敢怒不敢言的表情。说吧，是谁像代理局长那样惹你了？”

　　“这回我真的言了，我对迦瑟上神说他心理不正常，需要做心理干预。”辰雾如实交代，不得不佩服一线办案人员毒辣的眼光。

　　“你居然敢这么说！难道你觉得非染比迦瑟更可怕一些吗？那家伙能洞悉人性，我可不愿意跟他打交道。所以我从不去预约心理医生找罪受。”

　　“你怂恿我去找他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个态度。”辰雾嫌弃地撇撇嘴，跟离烛并肩走去第九重天专属公共马车车站。只有神和持访客证的仙人可以乘坐，她们的目的地是四重天的渊尘阁。

　　说起她们当图书管理员的第一个任务，就不得不提到第五界者在社交软件茗仙上的账号。自从他们弄巧成拙，帮仙丹药管控局完善了禁仙丹药的数据库后，就偃旗息鼓了一段时间。但网友对他们冷嘲热讽的评论，一直如涨潮般久久没有退去。

　　也许是秉着被骂的热度也算是热度这一点，他们又开始日常发帖。内容少了以往的尖锐，大多是对生活的感悟，创作的灵感。有时会围绕某种草药去讲解其可用的功效，有时是推荐一两部医学书籍。

　　亡命徒的账号没有被封禁，还任由他们发表观点，是晨雾仙子很不能理解的事。离烛跟她解释，茗仙的服务器分布在仙界和妖魔界两边，从建立之初就是为了禁止其中一边单方面封禁账号。也不允许对任何账号进行网络地址溯源。就算是天帝对铭仙的访问权限也跟普通账户差不多。说白了，关于铭仙的任何操作都很容易上升到仙魔两界的外交事件。

　　关于对大型事件的处理，魔界没有与天帝类似的，所有神仙抉择和权重的集合体。他们需要发起全民投票，而有很大一批妖魔（尽管魔界是因为跟仙界的理念不同而分出去的那一部分，物种跟神仙无异，但为了区分，仍是称之为妖魔）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认为第五界者组织的出现，是仙界管理不好偷渡客才诞下的恶果。而且第五界者确实没有在魔界被抓到贩卖禁仙丹药，它的大本营据说在仙界一重天或是冥界。

　　引用某些妖魔网友阴阳怪气的言论：“你们仙界称食用禁仙丹药产生的后果为走火入魔。那还需要我们魔界配合什么？我们本来就是魔窟啊！”

　　对此，离烛表示非常不屑，她愤恨地评价：“这群自私自利的妖魔，早晚会尝到第五界者的苦头！接收我们的禁仙丹药数据库时可是开心的不得了呢。”

　　说回那个社交账号昨天的帖子，引发了不小的舆论热潮，甚至登上了铭仙的热搜榜。这个组织的领导者透露，建立第五界者的契机是读了一本名叫《自然为我而存》的书。领导者赞扬它写出了自然界与人类生物特有的幻想，结合而成的诡异奇景。在荒诞中讨论了人类存活的真实意义，达到了唯心主义的最高境界。堪称二十二世纪末古典文学的跨时代作品。

　　第五界者目的是为了再现书中的绚丽景观，以及刺激禁仙丹药食用者的感官，使其能切身体会到他们想创立的世界。这也是为什么名叫第五界者——打造除仙界、魔界、人界、冥界以外的第五界。

　　《自然为我而存》自百年前发表时，就是轰动仙魔两界的奇书。曾被评为最伟大人类著作之一。而作为独家发表的渊尘阁也因此大赚了一笔。至于作为投资人的晨雾仙子为什么没有获得分红，瑚鸢的解释是那笔钱被拿去扩建和重新装修书店了。

　　这本关于自然与人性的伟大著作，居然成为了禁仙丹药组织领导者的启蒙书籍，在网上引发了不少的议论。渊尘阁因此收到了很多关于查找其它版本的委托，这件事就被分配给了辰雾和离烛两位临时图书管理员们。

　　对人类著作发起多版本调查的委托是仙界读者的常规操作。在作家一生的许多时间线里，会因为不同的人生经历写出完全不同的结局。据统计，每本书都可以找到至少三个不同的大版本和数十种小版本，而整合和查找这些书籍的，就是图书管理员的工作。

　　市面上的《自然为我而存》是由匿名者捐赠的独一版本，当时捐赠者签署了著作权百年保护天规，在一百仙界年中不可以找其它同名同作者的任何版本。所以前几天保护法时限到期，再加上第五界者的推波助澜，这本老书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作为贸易中心的四重天，在休息日更是仙满为患。刚刚开始的秋季流行色是黄栌，流行款是喇叭雪纺衣配紧身皮裤。那种袖口开得特别大的短衣，非常适合容纳一两条义肢。

　　晨雾仙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仙人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属假肢，恨不得拔下来装自己身上，甚至连一旁的离烛说了什么都没注意。尤其是不远处某位穿琥珀色旗袍的仙子，她的义肢有琉璃的色泽，各个关节动作丝滑。在半透明的外壳之下，可以看见贯穿整条臂膀的精密线路。又长又尖的水晶利爪衬着仙子妖娆妩媚，不可轻易接近。

　　“喂，这么喜欢观赏型假肢吗？原来你是机械癖，难怪对异性和同性都不感兴趣。”离烛凑到辰雾耳畔恍然大悟地说道，“说实话，当时你把纹月捡回家，我还以为你是……”

　　辰雾想起一重天的往事，不禁老脸一红，尴尬地打断她的话：“不合逻辑啊。喜欢义肢就不能对异性产生兴趣吗！那你呢，也从没跟我讨论过喜欢什么类型啊。”

　　“我？我可是把所有精力奉献给仙丹药管控局的山神。昆仑山上不存在爱情。”

　　“得了吧，是谁跟我讲自己是纯爱战神？”晨雾仙子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开始斗志昂扬的老搭档，心想不如给她当场拉一个横幅，开展管控局的扩招演讲好了。

　　“我是为看别人纯纯的爱情而战斗的神。可惜你已经不在我的磕cp列表里了。”离烛嘴里又蹦出了一个21世纪的词汇。辰雾怀疑她一定是偷偷背了《百年流行词汇一览表》，“根本无法接受心理医生和观察样本的爱情，还有黑心老板和穷苦投资人这一对儿。搞不好你会另辟蹊径，跟数字灵魂集合体或者一重天应召仙娘搅合在一起，那就更超出我的想象力范围了。”

　　您这不是很敢想吗？！硬要组cp的话，不还得算上您这个啰里八嗦老搭档吗？组合名就叫可男可女卧底一流老仙警与失忆新手搭档。辰雾在心中骂骂咧咧，但面上却露出跟离烛辩嘴就没怎么赢过的吃瘪表情。有回骂她的时间，不如看看街上的漂亮神仙。

　　由于一般仙平时接触不到纷争，所以他们的义肢都往花里胡哨方向发展，而不是装甲。有位男仙的整条铜锆合金右腿都镶满了大大小小的蝴蝶，随着他的每一步翩翩振翅。

　　离烛把辰雾拉到太阳伞下面，自己跑去附近买奶茶。晨雾仙子蹲在阴影下，望着脚边倾泻的阳光，心想难怪自己名字中的“辰”少了“晨”字上面的太阳，以前的我肯定也很讨厌烈日炎炎——毕竟是掌管雾气的仙子嘛，蒸发可就糟糕了。但她突然意识到，雷神是开电力公司的；司命是通过电脑生成下凡命运的；山神实际上是承包了一座山头；四季轮转的神开了一家供暖公司；夹竹桃仙子跟花没关系，是管控局局长……那自己虽然名叫晨雾仙子，据说掌管自然界清晨的雾气，其实会不会曾经开过一个加湿器生产厂？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拿着两杯奶茶跑过来的离烛，对方震怒：“什么叫承包一座山头？！神就是有成为神的理由。称号带来的职责是神圣不可亵渎的……”

　　“那你说说你作为昆仑山山神，具体为昆仑山做了什么符合神这个职责的事？”

　　“我……”离烛一时语塞，眼中染上一抹哀伤，“曾经跟着上一任山神在昆仑山治理水污染、种树种花、追查盗猎等等。她被害后没多久，我就去报名应聘仙丹药管控局……”

　　晨雾仙子猛吸一口加料满满的金银花咸蛋黄奶茶，心想，这不就是承包山头做的事吗？但她没说出口，怕离烛继续陷在伤心事中。

　　尽管街头吵吵嚷嚷热闹非凡，但渊尘阁仍是冷冷清清的。瑚鸢一早就等在书店大门正对着的一排书架后面。见辰雾她们跨过门槛，他比桶型服务机器人更快一步迎了上来，笑盈盈地问候道：“哎呀，图书管理员可算来了，今天外面可真热。”

　　他今天戴了一副金边眼镜，架在高高的鼻梁上，使掉到钱眼里的商人都显得书卷气了不少。身着米色的棉布圆领衬衫，纽扣是栗色的，一直扣到领口。袖口也是规规矩矩简单地束紧，没有用在冥界看到的那种奢华袖扣。一条鸦青色亚麻休闲裤配上黛色的老布鞋。中长的头发在后脑勺随意扎了个简易丸子。辰雾很怀疑他玳瑁色的眸子是戴了美瞳，随便一个眼神都能流转几分璀璨。离烛在边上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辰雾那副傻样，真想提着她的耳朵反复提醒：黑心老板！黑心老板！

　　若不是在人间活过九十多岁心如止水，又看过瑚鸢在舒鬼大相径庭的打扮，还有仙界各式各样的美人当作预防针，晨雾仙子肯定得栽在对方的美貌中无法自拔。她稳住心神，客气地回答：“老板中午好，直接开始工作吧！”离烛咬着吸管在心中得出结论，辰雾喜欢的类型是书生加机械外设！

　　“这本《自然为我而存》据捐赠者说，作者是二十二世纪末的秦谦伟。我看雾雾离那个时代近，就选了你们俩。”瑚鸢一边引着她们往办公室走，一边介绍基本信息。辰雾腹诽，没有涉及管控局的事情就不称副局长改称雾雾了。

　　“靠，雾雾是你配叫的吗？你在舒鬼可是对她相当无情，甚至间接导致她的死亡。”离烛气不打一处来，觉得嘴里的奶茶都不好喝了。

　　“无情的是你吧？根本不知道任何内幕就一枪弑神，现在心口这里还疼着。”瑚鸢眼神阴沉地望着离烛，脸上却仍是和煦的笑意。这使得辰雾不寒而栗，感觉他会在下一秒派出杀手暗杀离烛，“别忘了你是为什么过来当义工。”

　　接近两米的离烛踩上茜色高跟鞋后比瑚鸢高出一截，她俯看对方，气势上也没输多少。她今天穿了件日常的酡颜T恤，身前印着某个乐队的专辑图。身披晚樱印花的蕾丝外套。茶色的紧身皮裤上挂着几条银白的金属链条。如此休闲的一套，却被她穿出了找人干架的大姐大派头。辰雾赶紧岔开话题，继续谈工作：“所以图书管理员第一步是定位到作者，再纵观他一生看看有没有其它版本的作品？”

　　“完全正确，不过关于作者的资料很少，你们得祈祷那段时间没有很多重名的人。捐赠者还提供了作者的邮箱地址：[e-mail]。是个不错的线索。”瑚鸢补充道。

　　“至少不叫张伟或者李强。”辰雾感叹，“这个名字不算大众。”

　　“哦？21世纪的常用名是这两个吗？我的45世纪每个人都用编码标识，已经没有重名可言了。”离烛第一次谈起自己来自哪个时代，居然是那么遥远的未来。

　　“原来你得叫我姐姐！喔不对，叫祖宗更合适。”晨雾仙子恍然大悟。对方咬咬牙忍住没说话，狠狠地敲了一下辰雾拥有奇怪脑回路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