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歌兮》南山不知路

19、找不到妈妈了

　　你见过出差还拖家带口的吗？卿云歌的父亲这么做过。
　　爸爸在方川市的建筑工程第一阶段已经完成，开始第二阶段了。需要老卿亲自去跟一段时间。
　　然而，此时卿云歌的新妈妈已经怀胎7个月了，坚决不让老卿去。老卿一开始还耐着性子给她讲道理，不去怎么赚钱呢，方川离达里尼也不远，就算是有事儿开车一小时就回来了。然而这位新妈妈油盐不进，横竖不准。
　　老卿向来就不是好脾气，在最后一次哄劝无果后，生了气：“你妈那里你不去，请个钟点工来也不行，你想怎么办？”
　　“你带上我一起去方川，把你闺女送她姥姥家去。”新妈妈似乎就在等老卿问她，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
　　“不可能，我闺女哪都不能去，你不满意你走。”老卿彻底生气，丝毫没在乎自己的妻子此刻尚有身孕。
　　最终这场谈判在老卿带着孕妇和五岁的卿云歌一起去方川结束。
　　卿云歌在卧室里完整地旁听了这一次吵架，她不明白，为什么新妈妈在答应卿云歌改口后，对自己更加不满意。自己如以前一样，每天帮她做家务。上幼儿园，怕她在幼儿园门口等太久，每次都是从队伍里快速冲到妈妈身边。

　　到了方川市，生活条件很艰苦。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全国的生活条件都很一般，再加上方川这个百废待兴的小城，没有任何经济条件可言。卿云歌和她的新妈妈被安排在了一个设计师的亲戚家，一家人都很热情，房子又离医院很近。孕妇有个不舒服还能第一时间送医院。
　　白天，卿云歌和妈妈去爸爸的简易办公楼的休息室里活动，晚上跟大家一起吃食堂，吃完了再由老卿把母女二人送回住处。
　　建筑工程，底层员工占了90%，就是后来大家所说的农民工，他们来自全国各地，他们没有五险一金，没有固定工作，在这个城市甚至连暂住证都没有。
　　老卿反复跟卿云歌强调，在食堂吃饭时，不要离开妈妈和爸爸，不能跟他们任何人走，否则人家把你领走了卖了，你就见不到爸爸了。
　　卿云歌很听话，也很害怕。那些农民工跟她套近乎她也从来不理会。
　　这天晚上，妈妈带着卿云歌吃完饭在休息大厅里看电视，这是许多天来第一次有娱乐活动，以前妈妈都是直接带她去住处，卿云歌很开心，休息大厅里有很多农民工，有人看电视有人打扑克，妈妈带着卿云歌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了下来。电视上播放着王菲和那英的经典合唱《相约九八》，卿云歌被王菲的声线吸引，看得入迷。忽然大厅灯坏了，诺大的大厅只靠小小的电视机发光，卿云歌想起爸爸的话，让她忽然很没安全感，她本能地去牵妈妈的手。却被妈妈甩开：“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拉我的手，你长不长记性。”卿云歌只好收回小手，过了一会儿又想悄悄拉住妈妈的衣角。
　　“你讨不讨厌！”妈妈愤怒地把被卿云歌握住的衣角拽回来。
　　卿云歌记得，妈妈说过很多次她不喜欢跟人拉手，走路也不喜欢跟人挨着太近。所以卿云歌每次都克制自己去牵妈妈的手，在路上走路，都跟妈妈保持一个让妈妈满意的距离。但这次不一样，她害怕这些农民工在昏暗的大厅里把自己抱跑，她害怕别人把她卖了，所以想牵着妈妈的手，万一自己有危险，好让妈妈第一时间知道。
　　既然妈妈这么抗拒，卿云歌只压制住内心的恐惧，跟妈妈保持距离，看起了电视。
　　这个人的声音可真好听啊，此时卿云歌并不认识王菲和那英，但深感王菲的音色让她陶醉，在这么嘈杂的地方都这么好听，如果在现场听，肯定更好听吧。
　　卿云歌转过头，想跟妈妈分享，却看到妈妈在向门外望，做出要出去的起势。
　　“妈妈，你要去哪？”卿云歌的声音太小，在嘈杂的环境和电视机声音的下，妈妈完全你没听见。
　　卿云歌想轻轻拽妈妈的衣服，提醒妈妈回答自己的问题，可是想到妈妈刚刚因为这个问题跟自己生气，就只好一直紧随其后。
　　妈妈走路的速度比平时都快，卿云歌一路小跑才跟上。走到门口时，妈妈才看到卿云歌也跟着出来了。
　　“你跟我出来干什么？”妈妈的神情紧张又愤怒。
　　卿云歌听完妈妈的话，非常没有安全感，话语中带着哭腔和乞求。“妈妈，别让我一个人在那，我害怕。”
　　“有什么可怕的，我就去个厕所。”
　　妈妈回过神来，话语中没有了刚刚的紧张，恢复了以往的不耐烦。
　　这种不耐烦的态度竟让此刻的卿云歌有了安全感。
　　“那我也去”
　　卿云歌说。
　　妈妈生气了：“人家干什么你干什么，小小年纪从哪学得这么让人讨厌。”
　　“妈妈我没有学你，我就是想跟着你，我害怕他们把我卖了。”卿云歌解释。
　　卿云歌又说：“妈妈，你出去时告诉我一下好不好？”
　　大厅门口有个大灯，光线特别强，卿云歌特别清楚地看见妈妈白了自己一眼，然后回到了大厅的座位上。
　　卿云歌紧随其后，她很好奇妈妈怎么又不想上厕所了，但不敢问，怕再次惹恼妈妈。
　　此时《相约九八》已经放完，开始播放朱时茂和陈佩斯的小品，大厅的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看，时不时哄笑，卿云歌也想看，但她不敢把注意力放在电视上了。她低着头，时不时悄悄看向妈妈。
　　妈妈很快觉察到了这一点，毫不客气地戳穿：你看我干什么，看电视啊！
　　卿云歌有点崩溃，因为一看电视她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到电视上，这时候妈妈悄悄走了怎么办。
　　卿云歌只好假装看电视，用余光瞄着妈妈。
　　可是陈佩斯和朱时茂的小品太搞笑，卿云歌太容易集中注意力了，总是忘记瞄妈妈。
　　当大厅里的农民工再一次哄笑时，卿云歌也没忍住地笑了出来，然而下一秒，她就崩溃了：
　　妈妈不见了。
　　她赶紧跑去大厅门口，没有。
　　距离上一次偷瞄妈妈才过了数十个数的时间，妈妈肯定没走远。
　　她跑向距离休息大厅最近的厕所，没看见妈妈，又去他们常去的食堂厕所，也没有。
　　从食堂厕所出来后，食堂关灯了，诺大的食堂只有卿云歌自己，她非常害怕，可是她来不及害怕，因为有人正在关食堂大门，关门声中还夹杂着钥匙的撞击声，卿云歌喊着等等我，匆忙跑向大门。
　　锁大门的人听到卿云歌的声音，就停下来等她，并关心地问是大人呢？卿云歌不认识这个锁食堂大门的，不敢跟他说话，慌忙跑回了休息大厅。她一路都在祈祷，祈祷妈妈已经回到了休息大厅。
　　人在绝望时，会本能地唯心，希望会有神眷顾。
　　如果真的有神，五岁的卿云歌只希望神可以让妈妈出现在休息大厅。
　　然而，这世界没有神，至少此刻没有神眷顾卿云歌。
　　妈妈没有出现在休息大厅。
　　卿云歌急哭了，有农民工关心地问卿云歌发生了什么，你妈妈呢。
　　卿云歌记得这个叔叔经常跟爸爸聊天，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戒心，告诉他找不到妈妈了。
　　然而叔叔的一句“我带你去找妈妈吧”让卿云歌又恢复了警觉，赶忙了跑了出去。
　　卿云歌担心叔叔知道她落单了，出去追她，疯一样地跑掉。
　　卿云歌想起爸爸经常晚上在临时办公室里开会，就拼命地往临时办公室跑，可是通往临时办公室的大门锁了，锁门的人告诉他，可以从另外一个有门卫的门进去。
　　建筑工地很乱，晚上的灯光又昏暗。卿云歌一会儿避开砖堆，一会儿避开水泥车，在摔了一跤后，终于迷路。
　　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袭来，卿云歌陷入深深的绝望。
　　此时如果有人把她逮住，没有人回来救她。
　　五岁的卿云歌感觉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爸爸了。
　　跑了一晚上，卿云歌已经开始疲惫，她跑不动了，她也不敢喊，她怕没把妈妈和爸爸喊来，倒把坏人喊来。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反复强调一个人害怕，想跟着妈妈，妈妈却偏偏要丢下自己。
　　明明爸爸也跟妈妈说过，不了解这些农民工的底细，不要把卿云歌交给他们，他们说话不要信。妈妈为什么一点危险意识都没有。
　　卿云歌越想越委屈，哭了出来。
　　她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小声抽泣。
　　这时，卿云歌看到有人拿着照明手电，正朝自己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