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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风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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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他到了。”
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着女子清冷的声音。
女子生得眉目深邃,瞳色较浅——这是北域人最为常见的特征,只是面部无甚血色,更显得她苍白。若是仔细端详,可以望见她腰间缀了一枚穆家的玉符。
她此时恭敬地望着眼前的冰棺,依稀能看出冰棺里躺了一具干枯皱瘪的尸体。
冰棺里传出一个苍老而威严的男子声音。
“不用你说,我自然感受得到。”
“可要派人去接他?”女子问。
“不急。”冰棺里的声音沉默片刻,“北钺那边可有消息?”
“尚未,看来事情确实棘手。”
“呵……我知道了。”
女子不禁咬了咬下唇,看反应,师傅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她一贯相信师傅的选择,但还是会因为自己能了解的过于有限而心有不甘。
“若没有其他事,你就走吧。”冰棺里的声音已有些许疲惫。
“弟子告退。”
女子弯腰行礼后转身离去。
“唉……”
一声叹息在她离去后自冰棺内发出。
“算算时日,你也该醒了……
“我又还有多少时间呢?”
……
陆行舟觉得有些奇怪。
他分明已经抵达北域地界,也用魂术发了信告知穆家,却迟迟不见有人前来接应。
难道是穆家出了什么事?
他不得不停下来思索。对于北域他并不熟悉,如果贸然深入,可能会就此迷失在雪原之中。
要等穆家的回音么?
一簇新雪从针叶木的枝头跌落,陆行舟□□的马打了个响鼻,在原地不安地跺了跺脚。
冷意似乎能钻到骨缝里,哪怕离入冬尚早,北域也早已是千里冰封,漫天飞雪皑皑。
天色一直是昏暗着的。陆行舟粗略估算了下,他已经走了很久,大概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会完全黑下来,必须得先找个安全些的地方捱过这一晚上。
他回头想嘱咐玄去找找附近有没有山洞之类的,却只看见玄的马默默跟在后面,马背上空无一人。
陆行舟抖开缰绳,面色凝重地顺着来时的马蹄印逆追过去,片刻后果然找到了一身黑袍倒在雪地上的玄。
陆行舟把她翻到正面,玄面白如纸,双目紧闭,一双秀眉死死拧在一起。
这症状隐约有些熟悉,陆行舟回想了下,当初容烁被那只惨死鬼的怨气影响昏过去时,也是同样的表现。
难道是这里离龙渊过近,溢出的怨气影响了玄?
陆行舟自幼就对怨气毫无反应,因此自然是无法体会到这里如同毒瘴一般四处弥漫的怨气。
他将玄打横抱起,面朝下放到马背上。
万幸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足够容纳两人的山洞,这里似乎曾栖居过某只野兽,但它后来放弃这里离开了。
陆行舟让玄侧躺在地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冷得吓人,她的呼吸也比刚才更加微弱了。
在这样的山洞里烧柴显然不太可能,烟雾会散不出去。
陆行舟定定地看了玄一会,还是拿出了方文远亲手交给他的那个火折子。
他刨了些雪堆在山洞中央,周围用石块围了一圈。
朱雀火焚烬万物,哪怕在冰雪上也能燃烧,因此一旦点燃很难熄灭。
艳红色的火光映照着两人的脸,狭窄的洞内迅速升温,玄紧凑的眉头明显舒展了一些。
陆行舟出了山洞,想去寻些树枝把洞口盖上,防止夜间冷风灌进来。
可当他抱着一捆树枝回来时,山洞里已空无一人,只有雪堆上的火仍在静静燃烧。
起了一阵风,将乱雪吹打在他身侧。
陆行舟敏锐地捕捉到风中一声不寻常的微响,那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扭身将青渊剑挡在身前——
如同金石相撞,一声鸣响。陆行舟闷哼,后退几步堪堪卸力,手臂仍在发麻。
这绝对不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应该有的力量。
玄一个后翻稳稳落地,野兽般压低身子龇牙咆哮,幽绿的眼眸里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一番动作让她的兜帽滑落,露出一对……黑色猫耳。
陆行舟饶是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由得诧异:“你不是人?”
“人?我乃南离天妖,陛下御前左护卫,南宫玄!”南宫玄双手青筋爆起,似是陷入癫狂,“区区人类,为何会有陛下圣火!我要杀了你!”
陆行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此时也顾不上了。南宫玄的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虽只有蛮力也难以招架,他最终被压倒在地,眼看南宫玄尖锐的指甲就要戳入他喉管。
陆行舟举剑勉强抵抗,吃力朝南宫玄喊道:“你被怨气影响了!清醒一点!”
闻言南宫玄的眼神迷惘了一瞬,手上倏然一松,陆行舟借机飞起一脚将她踹开,自己迅速挺身站起,摆好接招架势,脑中实则思忖如何脱身。
南宫玄踉跄走了几步,一手扶着脑袋痛苦道:“不……不对,我怎么……”
陆行舟见状试着向她靠近了一点:“清醒些了吗?”
“别过来!”南宫玄朝他吼道,抬眼仍旧是先前的疯狂神色。
但这次她并未攻击陆行舟,而是转身向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矫健的身影在树林间一闪而过,不见踪迹。
见她确实是在逐渐远离致使她发狂的根源龙渊,陆行舟稍稍松了一口气。
入夜了。
陆行舟独自守在山洞内,他调整了下火堆的摆放,让火烧得慢了些,然后闭目休憩。
……
你……
……是谁……
我……必须……
快……
陆行舟起先以为自己在做梦,可他睁开眼,那些模糊的声音依然在他耳边回荡。
他试着仔细去听,可那声音断断续续,很快就消失了。
后半夜,他再也没听到那个声音。
翌日。
陆行舟用土反复盖了五六次,终于将朱雀火盖灭。
今天也没有穆家的任何消息,陆行舟又联络了他们一次,一如之前几次般石沉大海。
枯坐一上午后,他等不下去了。
陆行舟骑上马,继续往雪原深处走。
……
没有……
……时间了……
他再一次听见了那个声音,不同的是这次清晰了一些,能听出个大概。
龙渊……
……快……
那个声音又消失了。
越走下去所见越是荒芜,只有雪,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
陆行舟的马忽然抽搐几下,载着他倒在雪地里。陆行舟滚了一身雪,站起来查看情况,这匹跟随他多日的马口吐白沫,目眦欲裂,没多久就气绝而亡了。
陆行舟默然不语。
这里的怨气已经浓到可以影响动物了。
若换做以往的陆行舟,一定会果断回头。
但此时他却迈开步子继续走。
着了魔般,不由自主地顺着那个声音所指的方向走去。
风渐起,大雪覆盖了他来时的路。
骤急的狂风裹挟着冰雪砸到他脸上,分明是刀割一般的疼,陆行舟却如毫无所觉。
……
你必须……
……只有你能……
……
猎猎风响,陆行舟猛然回过神,雪还在下。
炙热的气息自下而上喷洒在他身上,长河奔涌的轰鸣震痛他的耳膜。
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横陈着将大地一劈为二。
山峰般高大的龙首骨探出深堑,空洞的双目无声望向天穹。
深堑之下,汹涌的黑色河水涨起涨落,每当触及地面的瞬间,银色的阵文便重重叠叠亮起。
轰——
天地也为之震颤,那些难以计数的明亮阵文摇摇欲坠,终究将其压制在地下。
在他眼前的是——
龙渊。
……
……
……你来了。
陆行舟凝望深渊。
一只手——枯瘦的手,突然攀上悬崖的边缘。
……
他失去了意识。
第一卷【长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