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一六 大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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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虫鸣。
他四顾只见得大帐整个灰扑扑的颜色，门帘半卷，漏进一片清幽星光。可在面前低矮小几上的文书还是得借着羊脂蜡烛的微光才看得清，他揉揉额角，心里开始盘算这回战事带来的亏损该从哪里补。
手边搁着的狼毫笔锋墨迹渐干，大约半夜了。
他出神地握上，拿笔杆一下一下撩拨着烛焰，火光摇曳不灭。
突然烛火熄了。
微闻衣物摩挲声。
他也不慌，只微微勾起了唇角，对着帐外唤：“可是太和？”
掀帘进帐才察觉满是昏暗，来人微微侧头，找准了他席地而坐的模糊身影后才道：“怎的火烛也不点。”
他点点蜡烛，未褪的暖意透过薄茧，抹上指尖。笑道：“一不注意就熄了，我也不常用它，总看顾不好。”现时族人质朴无文，多半日落而息，只有他随人学了汉文，才偶尔挑灯夜书，为父亲征战提供一点助力。
来人淡淡“哦”了一声，从怀里取出火石来，“嚓！”的一声脆响，焰流舔上烛芯，视野里的晦暗难辨，渐渐清明起来。
矮几上涂满墨字的书卷，狼毫熏得微黑的笔杆，泪痕长长迤逦的残烛，以及来人略微抿起的唇线。
他咧了咧嘴，收起书卷，道：“等天明咱们再出去比划比划？我盼了好久你才来的。”
来人摇摇头道：“师父说这回无事不准和人动手了。”
他笑的开怀：“你们汉人有句话说是‘君子千金一诺’的，而且你应了柯师父说是欠我一个筋斗——这就不算是‘无事’了吧。”
来人不出声，白皙侧脸闪过轻红，有点恼色。
他道：“嗯，太和你该有空的吧，会不会耽搁了什么事情。”口气殷勤得很，却已顺理成章的跳过当事人的意愿问题。
来人很认真的想了想，答道：“不会，我是出来游历的，按理可待到十月里才走。”
他倒对这十分实诚的回答无奈了下——很好，再次确定这位有时候还真不会插科打诨。
女子远远地望了腾挪来去的两人一眼，笑了笑，端起新打的一盆水进入帐内。
原以为自己起的早，可到底是年轻人更多些生气。
蒙古包内陈设简陋，想见主人平日生活清苦，她自从嫁人以来就和夫君搬出来另行独住，而另五个结义兄长共居在一个蒙古包里。
帕子浸在热水里，又绞干了递出去，她道：“五哥，拖雷终于逮到那小道士过招了。”张阿生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听过韩小莹的话点头道：“这孩子把咱们的功夫都学的很好，不会折了威风的。”韩小莹道：“小道士的功夫也是好的，倒可以让拖雷多些对敌经验。”张阿生哈哈笑道：“咱们虽然蹉跎了这十多年，可总算也教出来一个好徒弟，不枉了！”韩小莹听他说的虽豪气，却总有黯然之情，他俩连理数年，又有结义之情，如何不知道张阿生是在想些什么，软语安慰道：“郭家大嫂收到那孩子来的信，说是三个月不到就能学成出师了。五哥不必太过忧心，咱们既然已寻到了郭家母子，也不算尽输。”
张阿生忙道：“这话可不要给大哥听到。”这些年柯镇恶虽不明言，可七怪私下里提到郭靖时他竟几次想寻上天山去，若非不合江湖规矩加上六怪劝阻，以他火爆脾性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韩小莹一点头：“我自晓得。”她就着半冷的水浣了浣手，起身道：“我瞧着拖雷似是又吃了亏，待会大概是要找五哥请教的，我就去郭家大嫂那坐上一会罢。”
张阿生失笑道：“七妹怎么顾忌起这小子的面子来了。”韩小莹道：“我瞧着华筝有趣儿罢了，这些天她在郭大嫂那里学针线呢。”张阿生小心替韩小莹拔去鬓边一丝白发，顿了顿才道：“七妹要不把越女剑法传给这孩子吧，你难得寻到一个合心意的，可惜拖雷他不合你功夫的路子。”韩小莹虽已自知不是少女朱颜，可从张阿生手里拿过那茎白发还是忍不住心下愁闷，别过头只道：“等两年之后咱们回了江南再说吧，越女剑法还是传在江南好。”张阿生团团一张脸，长年累月笑成了形状，越发肖似弥勒佛，他叹道：“也是各有各的缘法。”不再劝说。
拖雷正斜身避过尹志平劈面而来的一拳，伸手猛抓对方手腕，左手拿向他的肘部，正是“分筋错骨手”中的“壮士断腕”。这本是分筋错骨的妙着，可他既拿住了尹志平的手腕与手肘，也不急着抖送双手来扭脱对手手腕关节，只略将脸往后仰过，正巧避过一道掠面而过的掌风。这两人的一招一式像是先前演练过数次，配合的天衣无缝，尹志平正寻思着这几招应对怎的如此熟悉，耳边拖雷笑吟吟道：“太和可要注意，我接下来的几招却和前次不同了。”
尹志平一愣，向后跃出，终于记起这几招和他和拖雷结下梁子那次一模一样。他四月奉师命北上投书时，师父曾说叫他设法查察一下故人之子的为人与武功。他少年好事，到了蒙古斡难河畔之后，不即求见六怪，却在半夜里先找到那人交一交手。一下子手里不知轻重，掀了这个叫做拖雷的少年一个筋斗，按照江湖规矩就是拂了江南七怪面子，先杀了他们一个下马威。苦主劝阻及时他才没有被柯镇恶也掀了一个筋斗，可也像是拖雷昨夜说的，欠了他的。
他留神着拖雷的动作，单掌护身，一边道：“拭目以待。”
拖雷跃身半空双掌飞舞，然后回身下击，不像寻常掌法，却是他从韩小莹越女剑法中的一招“枝击白猿”转化而来。尹志平身子微晃，乘势欺近，发掌便往他胸口按去。拖雷闪身避过，仍以掌法攻上，转瞬之间已过了十余招。突然拖雷趁尹志平掌风袭到他胸口时，身子略偏，左手拿他手臂，右手暴起，捏向敌腮，只要一搭上脸颊，向外急拉，下颚关节应手而脱，这一招朱聪给取了个滑稽名字，叫做“笑语解颐”，乃是笑脱了下巴之意。
尹志平被他突的变招弄得手下一顿，不及避开，被捏个正着。两人余势不止地转了半个圈，明暗移位，正照见尹志平，少年的眉眼正是分外秀雅的时候，大睁着眼睛时竟比华筝还秀气上几分。
拖雷弯起眼正要说些什么，尹志平脚下一个踉跄，不稳地向后倒去，拖雷下盘功夫虽坚实，正愣神时也没能稳住，跟着扑到在草地上。“咯啦”一声，却是自己还捏着尹志平脸颊的右手没有使对力，真把他的下颚关节给拉脱了。
远远的，少女的喊声清脆：“拖雷，你在哪里，又跑去挨打了么？”
华筝！拖雷的眼眸弯的更厉害了，更像是眯着，可一低头刚才的神情全没了，语无伦次的尴尬着。
“我马上帮你把关节接回来……这个我还是会点儿的。”
他伸手捏上尹志平尖细的下颌，白皙皮肤因为刚才的暴力对待还泛着点红，而他的眼睛因为剧痛被弄的泪汪汪的湿润——这个不管是不是男子气概都是没有办法的。
拖雷一看就别过了头，手上估摸着对准了位置，正要使力。
背后啪啪两声击掌声，华筝轻快着声气道：“啊，原来你是在这里躲懒……拖雷！我要去和父汗说，你不和他商量就给我找了嫂子。”到了后来语气里已是惊讶了
拖雷的手一歪，又使岔了力，而华筝已眨着眼凑上来看“新嫂子”。
如果可以，尹志平的嘴角一定在抽搐。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一六 大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