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束光来自他眼里》凭栏问鹿

8、他的世界

　　叶子意起身去给他开了门，男孩却并不进来，只瞪着一双玻璃珠一般的大眼睛仰头盯着他。
　　盯了半天突然又跑到了刚才叶子意睡觉的长椅上，坐下了继续看他。
　　他像是发育不良一般，坐在那里腿并不能够到地，两条腿在空中晃荡着。

　　叶子意被他盯的发毛，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不知道为何还是配合的坐到了他旁边。
　　伸手往卫衣兜里摸了摸，里面有一袋鱼干和一根棒棒糖，他想了想还是摸出了棒棒糖，帮他把糖纸剥掉：“吃不吃？”

　　男孩不说话，伸手接了过去。

　　走廊里有些冷，叶子意的外套脱在了他爸办公室里，他就把手揣进了卫衣兜里，摸着那袋鱼干，跟男孩肩并肩坐着，两个人谁都没说话，不约而同的沉默着。
　　叶子意又有点犯困，抬起手打了个哈欠，正想着一会回去一定好好睡一觉，男孩却突然开口：“他们都说我有病。”

　　他的声音极低，还没变声的童音有些稚嫩，叶子意不置可否，只“嗯”了一声。
　　“你怕我吗？”男孩突然侧过头看他，问完问题一脸认真的等他的回应。
　　叶子意突然笑了：“就你啊？小豆丁一样大的我怕你干什么？”

　　男孩像是不信，疑惑地看着他：“他们都怕我，说我是怪物。”
　　“是吗？”叶子意拍了拍他的腿，那双腿跟胳膊一样细弱：“人家怪兽都高高大大的，你这有点营养不良，人家都不收你。”
　　“你真奇怪。”男孩说。

　　叶子意不理这个评价，眯了眯眼盯着对面的医院守则。
　　上面还排了病人的作息表，叶子意仔细研究了一下，感觉人家比自己活的规律多了。
　　好好少年正唏嘘着自己的堕落生活，身边的小豆丁又开了口：“我每天都能听见好多人在我耳边说着话，别人从来没听见过，那些声音很吵很吵，吵得我睡不着觉。”
　　叶子意回头看了看他，男孩眼神有点迷离。
　　他还挺爱说话，这点跟裴轩不太像。

　　“他们都说什么呢？”他问男孩。
　　“我不知道。”男孩摇了摇头：“太吵了，我不想听。”
　　“那你很棒。”叶子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不要听他们的话，只需要记住自己内心的声音。”

　　不知道男孩听没听进去，手机“叮”的响了一声，是他爸发来的消息，说临时有事没法和他一起吃饭了，让他早点回去，他回了个好。

　　叶子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太晚了，回屋睡觉吧，我看你们这规定的睡觉时间也快到了。”
　　男孩也跟着站起来，犹豫了半天，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衣角：“你还会再来吗？”
　　那期待的眼神看的叶子意心底一软，不想破坏他的希望：“不一定，也许还会，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做一个乖乖小豆丁，我就再来看你。”
　　“我不是小豆丁。”
　　叶子意逗孩子逗的开心，看他转身跑走了，回屋拿了外套准备回家了。

　　路上林念还打了通电话，催他早点回家，叶子意坐在夜班公交上应着：“正回着呢，别催啦。”
　　林念：“你跟你爸聊怎么样？打听到什么了吗？”
　　“没，我爸守口如瓶着呢。”叶子意冲他哼哼：“别操心啦林妈妈，孩子饿饿，给做点吃的呗。”
　　林念在那边躺沙发上念叨他，听了这话起身去翻冰箱：“你丫饿死在外面正好。”
　　习惯了林念的刀子嘴豆腐心，叶子意脸上笑意也没散，充分发挥嘴甜优势哄着林妈妈。

　　回到家桌上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林念也没再问他什么，洗漱完坐在客厅看着电视陪他。
　　电视里正放着一个综艺，嘉宾们脸上都挂着半真半假的笑，林念一边看一边跟他聊着，说自己今天回家被他妈一顿念叨。

　　“我妈还特意嘱咐我多给你做好吃的，叶子意你说实话，我是不是捡来的啊？”
　　“没准。”叶子意一边吃着一边点头：“没办法，就是招人喜欢，林姨爱我呢。”
　　“啧啧。”林念对他的不要脸表示无语：“快吃，吃完睡觉了。”

　　这一宿叶子意睡的并不好，本来以为自己能沾枕头就睡，脑海里却一直闪过今天在精神病院的种种画面。
　　那双赤红的绝望的眼，他爸对他说的那些话，和那个瘦弱的小男孩，反复在脑海里走马观花的来回播放着，躺的腰都有点麻木了，却一直没能睡着。
　　沙发床上的林念早早睡着了，正小声的打着呼噜，叶子意伸手按亮手机屏幕，打算玩会手机酝酿一下睡意。

　　叶子意不怎么爱玩手机，手机的唯一作用就是偶尔用来拍拍照和发发微信，自从生日代女士给他买了单反之后，拍照这个功能也被取代了。
　　微信里只有几个好友和几个设置了免打扰班级群，平时初中的班级群很安静，只有偶尔谁挑起话题才能短暂的热闹一下。
　　今晚却一直在跳着消息，叶子意点进去看了一眼。

　　——你们听说了吗？黑山路那边出车祸了！我今天跟我妈路过看到了，吓死人了！
　　——妈呀，不会撞死人了吧？
　　——别吓唬人啊大半夜的！
　　——没有没有，但是有个男生受伤了，我看好像骨折了，出了好多血吓死人了，大家出门可小心点！
　　——怎么回事啊？怎么出的车祸？现在开车都不看路人的？
　　——是啊是啊，这也太不小心了，黑山路那里路段偏僻，红绿灯少，总听说那里出车祸。
　　——听说是一个奶奶过马路，有辆车开太快了差点撞到，那男生路过看到了，伸手护着奶奶，胳膊被车的后视镜撞了！
　　——哎呀，听着就疼。
　　——那男生是哪个学校的啊？真是好人啊，幸亏奶奶遇见他了。
　　——我在那我也肯定帮一手。
　　······

　　叶子意正翻着，这年头见义勇为的人越来越多，他除了像其他人感慨一句这男生是个好人也没什么其余的反应。
　　直到往下翻着翻着突然看到最开始挑起话题那女生发了张照片。

　　——我还拍了张照片，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头发太长看不清长相，伤的倒是挺严重的。

　　那照片里穿着白色衬衫的男生扶着胳膊，略长的刘海挡住了眼睛，四周被路人包围着。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有些渗血的胳膊，脸上惯常的没什么表情。
　　裴轩。

　　叶子意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看到照片时紧紧地皱着眉。

　　裴轩瘦的像被风一吹就倒的脆弱高瘦竹竿，平时拎着重物叶子意都觉得他那胳膊要断了。
　　如今照片那抹红映入眼帘，叶子意只觉得看着自己的胳膊都跟着痛了起来。
　　群里还在讨论着，叶子意默默退了出去，把手机放到了床头柜上，四周又恢复成了一片黑暗。

　　裴轩仿佛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表情，不跟外界交流，让人下意识觉得他这个人没什么感情，是个人形木头人，没人会在乎木头人在想什么。
　　但木头人怎么会为了别人受伤呢？

　　他突然想起了医院里男孩说，脑海里有无数人在说着话，裴轩也是这样吗？他的脑海里是不是也总有那些吵吵闹闹的声音？他有哪一刻被这些声音吵到想过要离开吗？
　　叶子意在黑夜里眨了眨眼睛，突然有点想念裴轩的声音。

　　一夜无眠，林念第二天起来被他熊猫一样的黑眼圈吓了一跳：“叶子意你搞cosplay呢？熊猫侠？”
　　叶子意双眼无神的看了林念一眼：“你说，木头断了木头会疼吗？”
　　“傻了吧你？”林念一脸莫名的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没发烧啊，问的什么鬼问题，木头知道疼也不是木头了。”
　　“可是他不是木头啊····”

　　林念不理他的胡言乱语，吃完早饭从书包里翻出了假期作业：“别木头不木头的了，作业写不完开学直接罚站成木头人。”
　　叶子意边做题边发呆，林念一眼没照顾到，直接趴桌子上睡着了。
　　看了看他脸上快掉到下巴的黑眼圈，林念也没叫他，找了个毯子给他盖上了。

　　假期的时间总是稍纵即逝，林念跟叶子意一起做完作业，又都回家住了两天，一转眼就开学了。
　　开学当天叶子意早早的就起来了，代女士表示这辈子没见他上学这么积极过，给他装了吃的，鼓励的拍了拍他的书包。

　　来得太早，第一次从家里出发还第一个到班级，叶子意把书包放进了桌子里，趴在桌子上发着呆。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叶子意猛地一抬头，果然看到了胳膊上打着石膏，正往教室里走的裴轩。

　　清瘦的少年穿着一件纯白色的卫衣，绷带跨过脖子把左手吊在了胸前，整个人身上只有单调的黑白两色。
　　“来这么早啊同桌。”叶子意起身走过去想扶着他，被裴轩轻轻躲了一下。
　　“不用。”他说，像是觉得自己有点冷漠，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扶着不好动。”
　　叶子意早习惯了他同桌这个冷淡性子，听到这句解释反而有些不习惯了，忍俊不禁的笑了：“那你有什么要帮忙的跟我说，慢慢走不着急。”

　　裴轩点了点头，终于坐到了位子上，课桌和椅子之间的间隙就那么宽，他支着石膏有点不方便，浅浅的皱了皱眉。

　　小时候受伤受习惯了，这点伤倒不是不能忍受，就是有点影响动作。
　　裴轩单只手慢悠悠的从书包里掏出一本题，翻页的时候听到了旁边拉开书包拉链的声音，余光里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接着腿上突然被塞过来一个玩偶，裴轩低头对上了一张有些厌世的猫脸，怀里还抱着条鱼，眼睛带着点蔑视众生的调调。
　　裴轩难得的有些愣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反应。

　　叶子意伸手调了调玩偶的角度，让它仰面躺在了裴轩腿上：“听说打了石膏垫个软乎东西会舒服点，这可是我过命的兄弟，好好对他啊同桌。”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照过来，把少年脸上的笑都照的暖洋洋的，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裴轩轻轻地眨了眨眼，一时有些移不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