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镇税所》萧云川

5、清欠会议

　　县税务局要开欠税清缴动员大会。业文强让各个基层分局通知下去，将把各家欠税大户请来，做一番动员，让企业清缴拖欠税款。
　　会议地点在县政府。业文强从基层分局调来了一名女干事刘华艳，配合王志山去张罗会场。开车的驾驶员是杨正德。一看刘华艳个头高挑，身材壮实，杨正德调侃道：
　　“艳华，你人长得泡范嘛！（笔者注：泡范，当地方言，原本是指发泡了的面的状态，在这儿借指人长得富实）”
　　刘华艳一脸羞涩，有话说，却没有说出口。
　　两人干活卖力，一手各提三把八磅水壶，在会场里来去穿梭。
　　会场陆续来了企业负责人，落坐其中。
　　会前业文强陪财政局长卢洁芳步入会场，上了主席台。卢洁芳端坐正中，业文强坐到了一旁位置，做起了主持人。
　　业文强扫视了一眼黑压压的会场，侧目示意卢洁芳后，做了开场白。
　　随后卢洁芳发言。
　　发言后的讨论时间，交给了台下企业负责人。业文强随即补充，大家有问题的，尽管提，我会让负责清欠的李闻盛出面解答。
　　会场沉寂几分钟后，很快有人举手。
　　举手的人起身，提了问题。他说要是让企业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来，吞下多年的欠税，明显吃不消；既是历史遗留的陈谷子烂芝麻，拖到现在有滞纳金，更加重了企业负担。眼下各种税那么多，企业怎么扛得住？能不能请财政局长下个文件，考虑一下实际困难，将陈年欠税的滞纳金免了？
　　问题一出，有人纷纷附合。
　　会场响起了“嗡嗡嗡”的窃窃私语声，在会场回荡开来。
　　卢洁芳说是还有个会要开，我先回去；业文强送她，折身回到会场，看到会场嘈杂，人人交头接耳，皱了眉头。
　　人人目光投向李闻盛。
　　李闻盛起身。他身材高大，声音洪亮，张口介绍自己后，当即镇住全场。四下的“嗡嗡”声没了。他“嗯哼”一声，再次清了嗓子，道：
　　“就刚才有企业提出来的问题，我来作个答复。有企业说眼下的‘税多’，企业缴税困难，我来作个说明。我们的税制，叫复合税制。什么叫做复合税制？举个例子来说，就好比农村到我们口袋的一颗烤烟。我们农村栽种烤烟。栽种烟叶的农村集体、个人，在栽种环节缴烟叶产品税；等烟叶运到烟厂生产卷烟，由烟厂缴卷烟产品税；卷烟由各县的烟草公司去卖，由烟草公司缴销售营业税；各家小卖部拿到烟草公司批发来的卷烟零售，才缴零售营业税。不同纳税人只缴不同环节的税，并不是整个烟草税收，都由其中一家企业来承担。具体落到某一家企业头上，企业只缴自己该缴的部分。这是上部税收。下部的所得税，更是赚到钱才缴税，不赚钱不缴，甚至亏损了，还要用下一年的利润来弥补。说到这儿，大家都听明白了。我们国家不是让一家企业来负担所有的税。因为你不可能既种烤烟、又生产卷烟，最后还销售香烟，什么税都由你来缴。税制决定了的事情，不存在‘税多’问题。所以，有人提出来说企业税负过重，不客观、更不实际。另外一个问题。有企业提出来，税务局能不能发个文件，把以前陈欠税款的滞纳金给豁免了？这个问题我们还真解决不了。我们没有那么大的权力。税收的减征、不征，得由税法说了算。在税法不修改的前提下，该缴的滞纳金按规定缴。好比你们从银行贷款的贷款利息，本金不还，利息不少。我们的税收滞纳金，相当于你们差欠国家税款本金，既然要拖欠本金，就得支付相应代价。欠税一天不缴，滞纳金一天不止。不是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拖来拖去，又来找税务局要个文件，把滞纳金抹了，不用缴了。我说的这两点，不知大家是不是听明白了？”
　　会场安静下来。
　　业文强清了清嗓子，道：
　　“今天开这个会，是在当前发展经济的大环境、大背景下召开的。经济从没有像今天一样，放开、搞活，大力发展。我们在座的企业家、负责人，时逢这样的发展机遇，务必在发展生产的同时，不忘积极纳税。欠税于国、于民，于己无利。大家一定要明白‘税收取之以民、用之以民’的道理，增强主人翁意识，做到有责任、有担当。只有摒弃‘欠税有理’、‘欠税有利’等等错误看法、侥幸心理，积极纳税，为全县经济发展，做出自己应有的贡献！为此，我们今天在这里召开这次动员大会，希望广大企业提高认识、端正思想，主动配合我们县税务局稽查队工作，清缴欠税。今天这个会议，开得很成功、很到位。希望大家会后认真总结，严格贯彻落实会议精神。会议到此结束，谢谢大家！”
　　会场的萧穆，震撼了王志山。先前李闻盛的话落地有声，让会场人人多了敬畏；而业文强的总结发言，更是锵锵有力。这是王志山在几年的中专学校里，所感受不到的。
　　会议散场后。刘华艳和王志山如释重负，开始往回走。刘华艳要回基层税务所，在路口与王志山正要分手，刘华艳突然道：
　　“小王，你真是新来的？忙了一场，还不知道如何称呼你呢！”
　　王志山报了名字，刘华艳叫了声王志山“小王”，压低了声音：
　　“小王，我问你个问题。”
　　王志山的思绪还在会场。刘华艳有话要问，他转了头，不知道要问什么？
　　刘华艳左顾右盼，确信身后无人，这才道：
　　“嗯，你怎么一分工就分在了局里了呢？”
　　这个问题王志山回答不上来，一时语塞。刘华艳眼里多了羡慕：
　　“要是我问得不对，你莫在意。看我，工作都有五、六年了，想调动，一直调不上来。我们新参加工作时，是要分基层税所的。比如我。我最早分去过半海税所，后来调动，也是从半海税所调到了江北税所，现在才又调回的后营税所。现在我都结婚了，还有小孩，老公跟我一样在后营乡镇，我想调到局里来离父母家近些。可一连申请了几次，调不过来。不说是基层不好，基层也好。基层跟县局比，人少、关系简单，人好处，日子过得快；但乡下毕竟是乡下，条件没有县城局里好。你看你从学校一毕业，一分工留在了局里。所以我想问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好路子？”
　　原来自己成了别人羡慕的对象！王志山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他心里多了对乡镇税所的恐惧。从他几天来的经历看，乡下人人谈之色变。反倒是局机关，被捧得云里雾里，多了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办公室里王志山看到了李闻盛。他来与李素琴说着话。人人见到他，与他打招呼。特别是杨正德，叫着他“大老李”，话里话外，很是恭敬。
　　李闻盛走后，王志山对李闻盛大大赞赏了一番。
　　李素琴脸上泛了红晕，小声道：
　　“他是我爸。”
　　王志山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父女俩！
　　杨家才来了又走了。他走后，李素琴传了话，说是主任有交待，让你将会议的内容，写一篇信息，交给他审稿后发。
　　“信息，什么信息？”王志山懵了。他热肠刮肚，将学过的公文翻了个遍，未能弄明白什么是“信息”！
　　当晚，王志山翻出了从学校带来的课本，找到了那本《公文写作》。看完了，他仍搞不明白何谓“信息”？
　　他去请教李素琴。李素琴说我也说不清楚张家才要你写什么；你如果需要那天会议资料的话，我可以帮你找我爸。后来李素琴去了稽查队，找来了讲话稿，附一份欠税企业的名单。
　　讲话稿索然无味。名单里的一家火炮厂，让王志山兴奋。它是他老家所在乡的火炮厂。火炮厂远近出名。前几年让多个村子的壮劳力趋之如骛。王志山两个姐姐，先后进过火炮厂。众人拾柴的火焰，将火炮厂烧得发紫。它摇身一变成了县里的利税大户，甚至有一年创下利税近百万，一跃成为神话。可如今，几年不到，火炮厂在名单的欠税大户中高居榜首。王志山灵机一动，花了几天功夫，写了份拿手的《调研报告》。
　　《调研报告》交到张家才手里，王志山耐不住一阵激动，期待着被张家才会张口一通表扬。
　　可张家才的脸上没有出现王志山所期待的表情。相反摇头道：
　　“你写的这个，太言过其实了。事实上，我要你写的‘信息’简单明了，无非是让你写一篇新闻或者说消息报道。以后不能像你这么写，都成长篇大论了！”
　　王志山不死心，小声道，这篇稿子我是花了几天才写下的，可能字数是有点多。
　　张家才头也不抬，指着稿子里的一句话，道：
　　“你看你写的这个，什么‘税务局长业文强抚今追昔’——公文不是散文，这样写肯定不妥。再说了，我们局长才三十出头，刚结的婚，哪有你写的这么老！”
　　说完这话，张家才把稿子退给王志山：
　　“还是我写算了。简简单单几句话，几分钟就成了。”
　　王志山心里“咯噔”了一下。一种不祥之兆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