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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艰难变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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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兴福身后的董留成和王志山,没有停下来。
改革像是一束光,照亮了二人。二人将目光,转向了个体税收的改革。
个体税收,浸染了两个人多年的热情,也一点点消耗着他们的激情。没有人愿意一成不变、为之煎熬。虽然改变它,没有现成的经验可循,但企业改革的成功,让两个人看到了一丝希望,一丝光亮,多了冲动。
没有过多的迟疑,两个人尝试着,想要改变个体户征税的现状。
在王志山的心头,不止一次浮现着当年他站在龙泉桥头,迎来的那位北方领导,以及领导说过的话:
“我们要不惜余力,改变现眼前上门收税的落后面貌,推进纳税人主动上门申报纳税的崭新局面!”
这话当年他似懂非懂。刻骨铭心的几年过去,他从那个懵懂的男孩,走到了实现梦想的边缘。残酷现实和美好理想的差距,无时无刻地刺激着他,让他多了冲动,多了渴望。个体税收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改变它的过去。
企业改革的成功,灵光一闪。他要来一场实实在在的改变。这种迫切想要改革的想法,由最初的混沌,一点点清晰。如今,他不想让它停留在脑海里。
一连多天,王志山和董留成将个体税收征管的难点和痛点,想了一遍又一遍。
外头上百户企业的的三自纳税,赞誉一片。个体户和企业相比,要想把完税凭证像企业一样交由个体户保管、自行开票,会被认为是强加给个体户的一种额外负担,不仅遭受抵制,还会被认定完全不可行。
面对个体税收,两人得另辟蹊径,另外找出一条道来。将税款开票的繁重、琐碎工作交由银行等第三方完成,将税收专管员解脱出来,不再站到一户户个体面前,重复开票和收税的繁琐,成了两人的初心。
初心之下,有志者事竟成。再难的改革,绝非无路可走。
王志山很快发现,个体户税收全由每名税收专管员提前核定,每月的税款数额,能准确计算,全握在税务人员手里。换个思路、动一下程序,将分散到每一名个体户税收管理员的开票任务,集中统一开出,送交各家银行,银行是乐意按完税凭证划缴国库的。如此一来,税收被动成为主动,数量巨大的零星分散,成了集中统一。
跨出这小小的一步,换来的,是更大的跨越。几十年的上门收税的旧路,成了一条没有人尝试走过的新路。
这一步,走出了以前落后的税务上门收税,还将分局不足十人的征收人力,加入了各家银行网点的力量。
利弊权衡,无疑利大于弊。相比个体户,他们多年的被动等候税务人员上门收税,成了主动就近到自己的开户银行缴存税款,节省了跑税务局的时间;而银行网点为了客户,面对划拨税款的微小付出,就能稳收增加储户的潜在利益,乐此不彼。税务局小小的变革,带动的是全新的征管模式改革,无异于一场全新的税收变革!
如此设计,源自小小的江北国税两人。有道是“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两人在额手相庆的同时,很快预见到了任何蓝图,要落地见效,绝非易事。
接下来如何付诸行动,两人心里没底。
这个世界不是越大的税款越费事,而是越小的税款越让人头疼。
事情的难度超乎两人的想象。
面对五百余户的个体户,光是集中统一开票的人手,就得调动全分局上下的十余人;而十余人要想开出近六百份□□,其巨大的工作量,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除了集中开票,更令人难以想象的难度,是如何让个体户及时将钱存在不同的银行网点。没有刚性的执行,整个改革岌岌可危。
最后的难题,是将几百份□□一份份送往一家家银行网点。如果董留成调动不了分局的公车,全靠脚蹬自行车送出,难度令人难以想象。
摆在两个人面前的,全是问题。
一面是改革的前景诱人;另一面是改革的艰辛令人畏惧。
两人的心头,一半激情澎湃,一半冰冷异常。
两个人陷入了无比艰难的抉择之中。
时间已是春末。拿不定主意,二人决定各自带上一份草拟的改革办法,去往各个乡镇,听一听乡镇领导们的意见。
顾着王志山因为在前次培训中见过江北镇的张庆延书记,江北领导的登门拜访,分工王志山完成;余下的叠翠乡和龙泉乡,董留成叫上杨辉,开出公车,带上马荣去跑。
董留成这头,第一站走进了距离最远的叠翠乡政府
他的想法一汇报,当即得到了在场的叠翠乡领导们一致首肯。
走出叠翠乡政府大门,董留成心花怒放。
第二站,他去了龙泉乡政府。
龙泉乡政府的领导,因黄磷厂税收案的波及,更换了新一届领导班子。班子领导对董留成此次前来,尤为重视,开了一间大大的会议室,接待了他。
在听过董留成的改革办法后,无一人提出异议。
董留成这下来了兴致,争取其中一位分管财政的副乡长出面,跑了龙泉乡大大小小的村公所。意犹未尽,他最后干脆连同龙泉乡的财政所和工商联,一路跑了个周。
另一头,王志山带上李跃文,去了江北镇政府。
镇政府在完成企业会计培训后,热闹气息尚未散尽。如今学员散尽,偌大的政府党委大院,安静了不少,再不是先前的嚣喧模样。
张庆延书记一个人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接待了他。
王志山走进了书记办公室。
见到王志山和李跃文,张庆延书记没有放下手中的一本厚厚的《国家税收教程》。相反,他大大方方,向两人亮了亮书本的封面,道:
“我是在准备考经济学研究生。这段时间,读过几本经济的课本下来,还算马虎,能懂;可就这本《税收教程》,我是一点感觉没有。既然你来了,我顺便问你几个问题?”
王志山欣然受命,一连作答了张张庆延书记的问题。
张庆延书记不住点头,道:
“听你一说,我是大体明白了些。对了,你们两个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一听话题步入正题,王志山当即将此行目的,和盘托出。
在问过王志山几个细节问题后,张庆延书记点头道:
“你们的这项改革,是想改变税务局上门收税现状,最终朝着让纳税人主动向税务局主动纳税的方向上改进,我看,是好事,利国、惠民的大好事!我举双手赞成。就像你们前段时间提出来的企业培训一样,我完全同意。你们税务分局对税收工作有想法、有动作,我很欣慰。要是全县上下都有你们几个人敢闯、敢试、敢想的干劲,那是我们江北五万老百姓的福气。只是在具体的操作上,你们的工作涉及面广、影响面大,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我们就多考虑阻力,层层传导压力,把工作做细、做好。接下来,还要多研究、多发动群众。群众利益无小事。把群众工作做到家,改革才能真正落到实处。你回去,就当传达我个人意见,按你们既定的办。镇党委这边,我会找时间和各级村公所通通气,争取更多、更大的理解、支持。顺便,你回去代我向你们张局长问好,啊!”
走出镇政府,王志山一身轻松。
之前他不知道了张庆延书记是否还记得他,心下十五只竹桶打水,七上八下。如此一切顺利,他忐忑不安的心,落了地。
张庆延书记的肯定,让他感动。
紧张和不安化为乌有。走在回分局的路上,阳光明媚。前方道路一片和熙。
走进分局,董留成在等他。
王志山没有忘记张庆延书记问候张兴福的叮嘱,让董留成稍等,进了张兴福的分局长办公室。
张兴福人在办公室。见到是王志山进门,他抬了头,定定地看向他。
王志山轻轻叫了扬“兴福”,坐下身来,转达了张庆延书记的问候。可他的一番轻声和气,换来的,不是张兴福的和颜悦色,而是张兴福的一脸愠恼:
“什么狗屁改革,你去找庆延书记?没有经我允许,你们一天天的,在干些什么?你得注意你的身份,别一棵竹子,上下一般粗,分不清哪是根、哪是尖!我问你,你凭什么敢代表我老张,去找人家书记?我告诉你王志山,你这是误入岐途,拿鸡毛当令箭!我扎法你,为你好。你可不能跟着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放着大道不走,偏要走小路、钻刺窠,朝着错误的道路,越走越远。不听,那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了。莫到时候,你们自己怎么把自己玩死的,都不知道——还说我没有提醒过你们!”
话里有话,还份量不轻。王志山愣住了。
之前和气的张兴福,变了个人,变得陌生。
他一向对王志山友好,极少发火。在众多的同事中,张兴福对王志山是另眼相看、和颜悦色。可眼下,不知是王志山那天在火炮厂的事情,惹恼了他;还是眼下的改革,刺痛了他,以至于他拉下脸来,借题发威?
面前的张兴福,无异给了王志山当头一棒。让他从头到脚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变得冰冷。
他怏怏走进了董留成等他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董留成声音低沉:
“阿瓜,改革这事,我和兴福谈不拢。他不同意我们改革。理由是什么?以他的原话,‘我们一个小小的税务分局,跟人家上级县税务局比,就像儿子跟老子。该是老子考虑的、做的,轮不到当儿子的掺和。当儿子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这个人的底限,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们说的,我的意见,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们就不该拿这些筋头巴脑的东西,当饭吃。’他都这话了,我怎么做他工作?工作做不通,你又直接去找了张庆延书记,他怎么会高兴呢?”
两个人的心头,罩上一层乌云。乌云黑压压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没有当家人的支持,两个人再难义无反顾。
两人原定要跑的工商所和个体劳协联合会,不得不搁浅。
两个人放慢了脚步,王志山继续干他的税收日常;而董留成则将原先的改革办法,改了又改,要做得细之又细。
就在两人陷入迷茫之时,一个事件,不期而来,给事情带来了不一样的转机。
事件缘于江北一个体户的一起投诉。
投诉针对的,正是江北国税分局。而投诉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分局的征收人员陈晋仙。投诉的事则,是江北分局的干部陈晋仙在日常征税工作中,胆大妄为,贪污税款,让一名个体户白白交了两次税。纳税人多方上门讨要说法,均以陈晋仙矢口否认,无果而终。
举报人余即未消,将举报信件绕开江北分局,塞进了县税务局的税收廉政举报箱。每周照例开箱的第一时间,收到的举报件,呈报到了汪杨兴面前。
举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与王志山争吵不休、对税务分局上下耿耿于怀的服装店个体老板陈荣昭。他在江北国税分局的征收室,便与收税开票的陈晋仙大吵一架。最终,争吵声惊动了董留成。一番调停,陈荣昭余怒未消,一纸白纸黑字,点名道姓地将江北国税分局征收室的陈晋仙,实名举报到了县税务局。
光天化日,竟有如此胆大妄为之事!汪杨兴当即拍了桌子。
他怒不可遏,将监察室的杨金宝叫到跟前,耳提面命,让他火速查办!如果事实清楚,一定严惩不怠!
事情涉嫌干部贪污,非同小可。
杨金宝三步并作两步,紧急赶来江北国税分局。
人进分局,杨金宝当即请出张兴福,说了事情起始。
张兴福脸色铁青。
他让人上街,叫来了在街头收税的王志山。
王志山来了。
听杨金宝说过事情,他不说更多的话,只让杨金宝跟着他,进了征收室。
征收室是当月征期最后一天,迎来了一波小高峰。十多名个体纳税人挤进不大的征收办公室,排成队,全站在征收室的窗口前。
时间不等人。王志山几次想让陈晋仙停下来说事,可一看人多,只好请杨金宝耐着性子,等了又等。
直到排队的人只剩下最后两人,王志山上前,叫着排在前头的人“老秦”,冲他点点头,说是站了这么长时间,你老也累了,休息下,我来替你办。
老秦是江北酒坊的负责人,见到是王志山,笑瞇瞇地找了个椅子坐下,看着王志山并不接下自己手中的钱,上了窗台。
王志山走到窗口,递钱给陈晋仙钱,报出了老秦的名字。
陈晋仙是一位年轻的母亲,也是分局征收人员。在龙泉征管点结婚后,生下一名女孩,国地税分家,进了国税,带着女孩搬来了江北。为照顾她看护孩子,张兴福将她安排进征收室,与李云焕一起征收开票。
在杨金宝的注视下,陈晋仙接过王志山递来的钱,翻开征收台账,找到老秦的酒坊,凑上不戴眼镜的近视眼,看了眼台账,念叨着数额,低了头,开过票,将票递给了王志山。
王志山拿票在手,退到老秦跟前,冲他扬了扬手中的完税凭证,示意他,你可以去交钱了。
老秦拿钱上了窗口。
站在窗台前的人走了。老秦他成了征收室的最后一人。他掏了钱,将钱伸进窗口,交给了陈晋仙。
众目睽睽之下,陈晋仙接过老秦递来的钱,完全不记得先前已经开过的完税凭证,再次翻出台账,再次翻到老秦家的酒坊,一低头,又开起了票。
两份□□在手,王志山交给一旁惊呆了的杨金宝:
“你看,事情就这么简单。特定的人,特定的事,有些人上班不会带着大脑来,只会睁着眼闯红灯。你说她有意为之吧,她没有那个心;你说她没那个心吧,又不断有纳税人来反映,说她收了钱不开票,或者说开了票不收钱——根子出在你们县税务局人事部门——总有人好心办坏事,把脑袋不清的人,因为关系,塞进税务局。因为这些人,让你、我成了消防队,天天忙于救火,还扑不灭火。”
杨金宝嘴皮乱抖,说不出话来。
一番紧急商议,张兴福喝令陈晋仙拿自己的工资,去退给了陈荣昭;对于陈晋仙,他喝令他调离原工作岗位,离开征收室,去接手外面的木材市场。
陈晋仙一走人,原先四个人的征收室,分家后减少为三人,再如今,只剩下了李德仁、李云焕二人。
看着征收室空空荡荡,王志山趁热打铁,向张兴福提出分局人少事多,你不改革,接下来怎么办?
张兴福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