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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集资建房 ...


  •   万世生行武出身。
      和洪跃进坐到一起,一切令万世生恍如做梦。
      时事造人。
      国地税分家前,万成生不过是原县城分局一名副分局长。可几个月过去,他如今已是副局长身份。
      当副分局长时,他更多时候,感觉自己一个兵哥哥,是税务局的一门外汉。更多的,他只知道吼着嗓子,站到街头,与个体和小商小贩们混在一起。国地税机构一分设,他从未想到,自己会从一名小小的副分局长,摇身一变,成为一名手握大权的副局长。
      升任副局长,他坦言,他过去一个在兵营里舞刀弄枪的人,来了地方才知道,地方的很多职能部门,象税务局,需要的是专业。
      和之前相比,他那几刷子,让他摸枪可以,真让他去管大企业、查税收,账本上的绳头小字,像是苍蝇搓脚,迷人眼,乱哄哄的,让他头疼,要他查税,要了他的命!
      为此,分家前,他什么都不想,就想着如何每天带人,帮收街头税的助征员李大富等人上街执行不老实交税的摊贩的税,甚至用强,把税给收进来。国地税一分家,眼看一个个能查账、会翻弄账本盘数字的年青人,一个个去了国税局,他跟着心慌,不知下一步会去哪里?
      好在天遂人愿,他分到了地税局。一听说自己到了地税,他要求不高,只要能当个像张家善一样的分局长,他心满意足。不曾想,领导们给了他从未想过的职务,要他协助洪跃进,负起责来,当好洪跃进左右手,当副局长!和之前相比,他感觉自己磕头碰到天,撞大运了!
      在班子,跟着洪跃进一连干了几个月。
      见识过洪跃进,他感觉自己是跟着能人上了天。
      洪跃进能站那么高,一会是解决经费问题,一会又是要改善办公条件,建办公楼,甚至宿舍楼,那样的大手笔,他算是开了眼。
      前后对比,要是他留在国税局,绝无今日。他或许也就如同现在样找国税的中层一样,继续担任“爬坡上坎”的角色。
      洪跃进面前,万世生自叹不如,甚至佩服得五体投地。
      每每有意见不一,他不忘时时提醒自己,单位真正的一把手,是洪跃进。他才是班子的带头人,班子的老班长。
      几件大事过后,他彻底服了。掌握方向和掌控全局的事情,他全心全意,交给了洪跃进。自己则让位,权当参谋与助手,打起了下手。
      这一次,听到洪跃进要将办公楼附属的宿舍楼做成开放式建筑,打通临街商铺,万世生直呼脑洞大开。只是眼下无异于画饼充饥,为示慎重,他提了诸多困难和想法:
      “洪局长,你的想法思路,我理解。想法很好,很超前,多方考虑了干部福利。我是跟你站一条线的。我的想法不重要,可以保留,但涉及方方面面,有许多问题,你考虑了没有?你看,改规是要报批的。光是改规这一关,你怎么过?要是城建部门能同意我们方案、允许我们缩小用地,倒是可行;问题上改规已经很难,再请他们允许我们弄成新街道,做下沿街商铺,能行吗?还有,咱们的集资建房面积是不是大了点?这么大的面积,我问过了,在全县已经是最大,成了高规格的了。面积超标,我们有风险。怎么通得审批?就算通过了,不是还有过干部这一关吗?我担心干部们一个个没有经历过,没有这么大的眼孔。我私下征求过几个干部的意见,他们都摇头,说是超出他们的承受能力了。住房越超标,负担越重。这点你是知道的。以我问的几个干部家底,他们手中没钱,只想搞点便宜的房改房。突然间不搞房改房了,他们想不通;再换成集资建房,他们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怎么办?如果他们不愿意集资,那我们怎么办?你考虑过这些现实问题没有?”
      一连串问题面前,洪跃进沉吟了。
      万世生的质疑,并非个人的,而是大多数人的。
      看来,步子迈大了,会带来不一样的风险。越是超前的想法,越会面临更多的质疑。
      一连串阻力,无异于给兴头上的洪跃进,泼了一盆冷水。
      为减小阻力,洪跃进走进了李良书记的办公室。
      从李良书记办公室出来,万世生看他满面春风,知道他算是过了县委这一关。
      接下来两人要做的,是要面对单位的中层们。
      这一次,万世生主动请缨。
      一场地税扩大会议,由万世生张罗,召集了各股室负责人、各乡镇分局长、税务所长参会。
      中层们来了。
      万世生开会的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就超标的干部集资建房,听一听中层干部的意见。
      中层们意见不一,各说各话。
      会议自清早开始,一直开到了下班前。
      赞成的,反对的,不一而足。领导们如此大胆的提议,到了中层,众说纷纭。
      一时间,会议室无法达成一致共识。
      人人交头结耳,陷入一片窃窃私语声中。
      没有办法,万世生提出来,要每个人按座位顺序,一一表态。
      可表态的结果,与他之前的设想,大相径庭。
      洪跃进不得不走进会场,站上台来。
      如他所说,单位里每个中层,是单位真正的中坚力量,单位的承重墙。你们的头脑和心智,影响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片天。你们的眼光,承接着局领导最具体的设想与落实;影响每一个基层干部。身为单位的眼睛和脑袋,你们要站得高、看得远,想得深,不要仅仅盯着屁股下巴掌大的面积,各说各话。
      可洪跃进不管怎么讲,台下仍然莫衷一是。
      会场一片交头结耳、议论纷纷。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令洪跃进担心的一幕,还在继续。
      第一个站起身来发言的,不是别人,是于存富。
      于存富结巴着,再三声明,他家里口人口最多,负担重、口袋最差钱;这么高昂的建房费,他心有余悸。说到这儿,他可怜巴巴,打了退堂鼓:
      “洪、洪局长,我,我就算了。单听你说,不搞房改,搞集资,要我们一家人一下子,拿出六、七、八万块钱,我,我拿不出。七、八万块钱对你们来说,不多,可人跟人不一样。它差不多相当于、我全家一、二十年的生活费,我没有。你让我们集资,我不是不想,主要是没钱。莫到时候,又成了山里人那句笑话:‘人呢人逼胀(背账)、猪呢猪逼养(没有养),亲家,你说我咋办?’我,我想过了。这么多钱,我贱命一条。就算把当肥猪杀了,称、称斤论两卖,我、我也拿不出来。依、依我说,就,就算了。你饶了我、让我赶紧回去。会,我就不接着开了。江北那头的办公楼装修,等着我呢!”
      说下这话,于存富匆匆离场。
      他的离场,无疑给洪跃进当天一棒。他的心变得刺痛。就于存富这怂样,他认了;可要是他不跟,还有多少人会因此跟风?
      很快,会场不少人看到于存富侥幸走人,当即仿效,跟着起身,提出要离场。
      场面一度混乱。
      局面失控。
      万世生坐不住了。他起身上前,对着几个要走的人一阵顿喝,将他们一个个按倒在座位上。
      洪跃进面色发白,心下戚戚。
      他呆住了。
      一个中层会开成这样,他是始料未及的。自己的用心良苦,换来的,是如此不堪。别的不说,第一个溜走的,不是别人,竟然是存富这样的分局长。那其余在座的,又何尝仅有他一人呢?
      张张面孔写满的不乐意,成了距离洪跃进与万世生能读到最多的脸。
      洪跃进力稳住自己。他顿了顿,缓缓开了口:
      “事前,我跟万世生想到集资建房会吓跑很多人。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被吓跑的,会是我们的于存富。是的,手摸良心讲,我们都是穷人。穷人什么样?标准一样一样的。是不是只要有房贷,背账到退休,就是穷人?我看不是。的确,眼下我们很多人半死不活、一地鸡毛。我们大部分人的开销,花在了给老人看病、给孩子上学。要想改善住房条件,心有余而力不足。可大家想过没有,光是靠着工资过活,几年以后、几十年以后,会是怎样?还是一地鸡毛!我有时候感觉,作为穷人,活的没有价值,输在眼光。特别是今天国家鼓励消费、扩大内需,我感觉自己提这个想法,相当于罪人。我们得换种活法。穷则思变啊,同志们!要是我们不放手一搏,再过个几年、几十年,原地踏步,我们又会怎样?不为将来着想,才是真正罪人。在座的是各位是部门负责人。你们是单位的智囊、精英。如果没有危机意识、超前意识,不敢拼不敢搏,不改一改思路,那我们将成为下一代人眼中的千古罪人。社会上有这么一句顺口溜,叫作‘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再一搏,摩托变奥拓。最后一搏,奥拓变波罗(笔者注:波罗,即大众汽车polo)。’这么粗浅的道理,哪怕是刚参加工作的年青人,小小年纪都懂。你们一把年纪了,搞不明白?你们究竟要我们当领导的怎样!我们究竟是要当一位美国式老太太,还是要做一位中国式老太太?这则冷笑话我说过多次,我再来一遍。一位中国老太太,年到60岁时,终于挣够了钱,买了一套房子。另一个美国老太太,60岁时终于还清了购房的货款,而她已经在这房子里面住了30年了。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大家自己琢磨。我在这里,以我洪跃进的名义,请各位,手摸良心,再想一想:多年以后,究竟是美国老太太对,还是咱们中国老太太对?”
      洪跃进的话,再明白不过。他想用理想、信念留住高人;用感情留住常人;最终,两者失灵,他还会给出最后的实惠,留住普通人。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台下的中层们,不乏高人,也有常人,甚至,还多了普通人。一张张面孔,在理想与信念、感情与既得利益之间,不时转换,变换角色,变得复杂异常。
      原定半天的会议,开了一整天。
      会议开到当晚下班时间,意见不一。
      各方争执不下。
      最终,下午时分,所有人重回会议室。
      这一个下午,洪跃进与万世生将一场旨在统一思想的会议,临时改成民主投票,产生最后的决议。
      投票采取了“滴滴豆”的方式。只是每个人拿的,不是豆子,是一枚乒乓球。
      人人排队,对着主席台有上印有“赞成”、“反对”大字标签之下的玻璃瓶,投进自己的一票。
      古老的投票方式之下,人人能看自己的投票,进了哪一个透明的玻璃瓶。
      几个年青人被临时请进会场,站到主席,做起了计票、监票。
      投票当面计票。
      一位年青人上台,唱出计票结果。
      人人听到着“赞成”票的结果十五票,“反对”票五票。
      结果不言自明。
      会开到这个份上,洪跃进长长吐了一口气。
      接下来,他总结会议,让中层们放手发动基层干部的思想工作,马不停蹄,做一场旷日持久的基层干部宣传、动员工作。
      万世生站到主席台,对着到会的中层们,再次耳提面命、让中层广泛宣传,传达到每一个基层干部,取消原定房改房,准备集资建房。
      中层们各回各家。
      与中层们相比,新成立的地税局虽然年青,但成员们却是名符其实的老员工。从税务局到地方税务局,单位在变,人未变。单位与人的关系,是名副其实的“铁打营盘流水的兵”。
      对于基层员工,高层领导们相离太远,鞭长莫及;中层距离他们最近,是贴心人。
      面对高层意见,中层们不可避免地要直面自己的内心;只要局领导的决定没有最终尘埃落定,他们总想着踮起脚尖,尝一下头上悬着的胡萝卜,继而成为宣言书、宣传队,播种机。
      洪跃进要的,正是中层们的这个心。
      只是他最为担心的,是新组建的中层队伍各怀心思、各有各想。其中不乏不理解、不支持的。他们的真实想法,会带动一大批干部们,成了他们的想法。
      一切极不稳定。
      可洪跃进要的,正是这种心态。它最能反映最真实的状态。
      不同的中层,结果不一。
      江北的于存富很快报来了动员结果。结果不出意外,江北分局九人,没有一个同意集资建房的。
      以他所说,江北跟他一样,人太穷,无人愿意集资。
      另一头,县城分局的张家善行动迅速。
      为做通工作,他是一连开了几场动员会。
      最后一纸征求意见书,由张家善带着,报到洪跃进面前。
      县城分局二十二号子人。二十二号子人的意见,足以成为影响最广的意见书。
      接张家善带来的签字意见书时,洪跃进的手是抽搐着的。他害怕里头会像是装了令人害怕的眼镜蛇一样,不仅吓他一头,甚至夺他一命。
      意见书打开来,他倒吸一口凉气。
      诺大的一个县城分局,签字同意建房的,不足一半。
      对着不过半结果,洪跃进和万世生傻了眼。
      几名不愿建房的老同志,被请上了洪跃进和万世生的办公室。
      老同志们惹得两人气力全无。
      一位老同志情绪激动,甚至一拍桌子,吼上了:
      “你们要我们出那么多钱,是不是想逼命、不给我们活了?全家老小那么多张嘴,全靠我们的几文死工资,你们知不知道?要是全花光了,还让我们一家人差一屁股的债,你们让我一家人去哪儿喝西北风?”
      拍桌子的是陈武实。
      这位当年一连几天跪倒在业文强门前不起、活生生将自己女儿送进税务局工作的老干部,到了国地税一分家,故计重施,硬生生将女儿送进了国税,而将自己留在了张家善的县城分局。
      刚开始,他吸着手中的水烟筒,一声不吭。
      等到洪跃进讲得口干舌燥,要听听他的意见时,他瞬间来了精神。
      在一拍掌拍下桌子后,他丢了手中的水烟筒,一脸铁青,咨牙俫嘴:
      “要我少出点,搞房改房,全县家家单位都兴,我跟着兴,无话可说;可要是硬让我出那么一个大价钱,让我稿什么集资房,老子不干!这事谁想出来的馊主意?亏你们想得出来!你们这是要搜刮咱老百姓的民脂民膏,来给你们脸上贴金!什么集资建房,全是哄农民卖田地——坑人!我不吃你们这一套。要我集资,没门。你们当官的,趁早死了这份心!”
      送走陈武实,洪跃进面前来的,是苦着脸的万世生。他在另一位老同志面前,同样未能讨得一口好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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