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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江北建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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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会之后,老宅曲终人散。
于存富早早走了。
老宅于存富为自己留了一间房,却极少居住。
余下八人,许村生说自己住不惯老城,去了几公里开外的龙泉征管点。
钱来存不声不响,回了侯树荣国税的宿舍。
王兴正说自己是老城人,分他的一间房纯属多余,他要的是老婆孩子热坑头;人不到下班时间,他一个人回了老家。
马文龙想留在宿舍,可人到食堂,没了嚷着要加工资的炊事员。食堂冷锅冷灶,没了烟火气。他叹了口气,心有不甘地回了罗遇春家。
食堂断炊,分局像是过上了寒食节,再没了热乎气。
分局一到下班时间,走的走、散的散,成了树倒猢狲散。诺大一个老宅,剩下不到一半的人,躲进宿舍,再不肯出来。
躲进“吱呀”作响的木楼中的,是几个单身汉和刚结婚的两对新人们。
郑立江与金晓丽住在前厅的八尺宿舍。金晓丽住不惯木房,嘟囔着,骂着该死的老房子,关上了房门。
面对一日三餐,小夫妻谁也不想主动伸手,去点燃电炉子做饭。日子拗不过肚子。肚子可不许两人谁也不伸手。不得已,郑立江强忍着性子,动了手,生火做了饭。
老宅多了燃油的烟薰味。
陈明英与李小川异地分居,这一晚说好老公要来的。可等了一晚,李小川没来。陈明英少有地骂了句:“这个生洋子的!”(笔者注:生洋子,当地方言,也有人另叫“生洋子疙瘩”,是当地人对泊来的天花等传染性疾病的叫法)不声不响,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剩下年青的驾驶员朱瑜无处可去。他想回家,可一想家路远,气不过,骂了几句,去了外头胡乱吃了几口饭回来,一个人蜷缩在办公室里发呆。
发呆之余,他盯上了分局唯一可以通上话的电话机。
他想打电话,和远在外地伙伴们煲上电话粥,打发百无聊奈。
电话不能打,他不甘心。他左瞧瞧,右瞄瞄,似乎有着让它说话的法子。
电话上班时间是开放的。可捉襟见肘的经费开支,光是电话费一项,让于存春心疼不已,如同剜了他的心头肉。为节省开支,于存富请来一名木匠,做上一只木头盒子,锁了它。如此防范,于存富仍放心不下。他向电信局申请,将电话上了锁。钥匙由他别在腰间,人一走,电话锁上,成了哑巴。
朱瑜对着上锁的电话,开了精神。他试着拿起话筒,按动手柄,拍打键盘。
几次三番过后,电话在像拍电报一样,报以一声长长“的”音过后,竟然通了!
这一晚,谷文武少有地来了老伴。
谷文武的老伴一个人在老家,招呼着公公婆婆。谷文武给她的生活费少,她另外养了猪、靠种几亩地营生。每年她会拖了头肥猪。肥猪出栏,为讨个好价钱,她特意赶来老城,在南门售卖后,蹩进老宅,找谷文武歇一晚再走。
谷文武自打搬到老宅,宽大的宿舍缩了水。仅有的一个房间,勉强能容他一人,再容不下原先一家子。不得已,他遣散了围在身边的儿女们,变回孤身一人。来了老伴,于他而言,是搬进老宅的头一回。
人人识趣,看他宿舍的少有地关了门。
夜幕下的老宅,间间房关门闭户。
不怎么隔音的房间,在午夜时分,多了响动。
年青的小夫妻们正值虎狼年纪。郑立江与金晓丽的八尺楼房,多了干柴烈火燃烧的噼啪声。
这头的刚刚风平浪静,另一头,谷文武所在的耳房楼上,传出了闹腾。
人人在睡梦中,被几声巨大的吵嚷声惊醒。
声音越来越大。人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听了一听,似乎动静少了些,正要眯上眼,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像是打雷一样,是从耳房楼上传来的。里头,明显是谷文武在骂娘:
“滚!你走!从今往后再不许到我这里来!这里不是该你来的地方!卖了这么多的猪钱,一分钱不交给我,还想独吞!不想和我一条心,跑我这里干什么!一把年纪了,还骚得像头毛驴一样!你是不是只会想着这点事情?还让不让人人睡觉了!你不睡觉,别来影响老子,老子明天还要上班的嘛!”
没有人知道谷文武和老伴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一起床,人人看到大门敞开,谷文武老伴不见人影。
人人揉着眼,去问谷文武:你老伴呢?
谷文武骂骂咧咧,说那个祸害,天不亮走了。
这天的上班,几人像是梦游一样。
等到于存富来了,人人围上他,抱怨头天没睡好。特别是要命的深更半夜,谷文武闹出那么大动静,人人得没睡个安稳觉,萎靡不振。
看着人人东倒西歪,于存富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把。
他第一个动作,是去了厨房。张兴福交结他的话,他这下信了。这人在基层,少不了集体食堂。办好厨房,才是捏拢人心的不二神器。他起初以为炊事员嚷着加工资,无非玩罢工游戏,要的还是加工资,他稍加安抚就能过去。一连换了几个炊事员,人人都在嚷工资,他已经习以为常,炊事员也就换了一茬又一茬。偏偏这次,炊事员说走就走,一走了之,将了他一军。可人在食堂,不见炊事员。炊事员说不来,还真不来了。他慌了神。
惊慌之余,他的第二个动作,是不得不再次请出谷文武,让他去请位食堂炊事员?
谷文武这次不干了。几次让他请驾驶员,他早已不厌其烦。对着再次来跟前旧话重提的于存富,他犯了嘀咕:
“早跟你说了,食堂工资太低,请不到人。给你说指的阳光道,你不听,偏钻独木桥。你于存富不听我的劝,这么多天冷锅冷灶,怪谁?要怪,怪你。你给的工资太低,留不住人。就你给的那点工资,换作是谁,怕是也请不到合适的。”
于存富再次被谷文武将了一军。
一想到自己因一顿饭丢了分局长的面;再不听他谷文武的,岂不再输给谷文武一局?他心有不甘,却是无可奈何,不得不败下阵来,好言相劝,说这附近就你老谷人头熟,你再难,也为分局考虑考虑,去请一个来。
可谷文武拿捏着于存富的七寸,不紧不慢。他声称再不加点工资,怕是请不到合适的人。
没有办法,于存富抄起电话,打了洪跃进手机,问炊事员工资能不能加点?我问过了,以前定的标准,怕是请不到合适的?
洪跃进一番沉吟后,同意了。
一听工资要加,谷文武来了精神。他自告奋勇,动身去了张旗营村。
当天下午,他回来了。
和出发前的一个人相比,回来时,他总共四人。
和他一起的,另有三人,老的有点老,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而小的,则是一名被一个年青女子抱着的小孩子。
众人面前,谷文武叫着年青点的女子“小白”,推她上前,向于存富介绍,小白是张旗营村的,年纪不到三十岁。老公死了,还拖了一个娘家母亲,带了个遗腹子小孩。为寻分局炊事员,我算是尽了力了。四里八乡,小白最合适。要是你于存富连她都留不住,恐怕食堂就只有你能来当伙头军了。
人人打量小白,小白面目倒清秀,人怯生生的。
再一问,小白因丈夫早些年车祸坐牢,成了不是寡妇的寡妇。小白苦等着。这一年,老公出狱。不曾想,一场横来的车祸,让出狱不久的男人撒手尘寰,年青的小白成了名符其实的寡妇。时逢谷文武说是地税食堂招人,小白拖家带女,独儿寡母,要谋上这份差使。
看着小白长得干干净净,于存富点头,留下了小白。
为安顿一家人,于存富叫来新分来的大学生,让他腾出食堂头上的楼房房间,挤到另一名大学生的前天井耳房里去;而小白一家人,则住进食堂头上的楼房里。
小白感恩,连连道谢。
之后,她脚勤手快,动手买菜做饭,为食堂开了第一趟炊。
分局食堂冒起了久违的炊烟。
这一天,全部人挤在了食堂和堂屋,吃上了香喷喷的饭菜。
仅有的一个周日,小白带上一家人回了老家。她一家人要用少有的周日,回老家浇地种菜,来贴补开支。就靠税局的工资,只能是让全家人吃个饱饭。
周日的夜晚,风高夜黑。
老宅只剩下了谷文武一人。
半夜里,楼上多了异常响动。
响动声惊扰了谷文武。他侧耳倾听,听不清是什么发出的声响。隐约间,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睡不踏实,他索性开了灯,走下楼来。
一番打量,老宅没有动静。
他以为耳朵听岔了音,又以为是别人在搞恶作剧,小声骂了几声,折回房,重新睡下。
午夜里分,他梦魇般惊醒了。
再之后,他走下楼来,开亮了办公室的每一盏灯;他则一个人跪倒在地,抖抖擞擞,跪到第二天天亮。
周一,上班的同事陆续来了。见到谷文武,人人惊呆了。
他们伸手去扶,问怎么回事?
谷文武神情恍惚,一会指东,一会指西,说这儿有人笑,那么有人要来打他。
谷文武病了。
每个人被吓得不轻。
谁也不知怎么回事,更不知道他周日一晚,遭遇了什么?
赵家巷道的老宅分局,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挥之不去。
夏日的老城憋闷异常。
于存富一个人坐在天井边,闷闷不乐。
他脸色阴沉,像是即将下雨的天空,乌云密布、阴气沉沉。
种种不堪,让他两眼无神。他表情呆滞,一动不动,活脱脱成了一只树袋熊。
第二天,于存富从江北地税分局赶去了洪跃进面前。洪跃进不理会,他不走。赖在洪跃进面前,他抱了支水烟筒,一屁股坐下,“啵啵”地吸着,止不住絮絮叨叨:
“分局接连闹鬼,老宅又不隔音,干部们数夜数夜睡不好觉,工作怎么干?”
思量再三,洪跃进咬了牙,答应先解决江北分局的办公楼问题。
很快,一份决议出台:先为江北建盖办公楼,还有配套的职工住房。
决议一出,于存富对洪跃进五体投地。他双手高高作揖,大呼:“洪局长万岁!”
洪跃进忙得不可开交。于存富几次三番的哭贫叫苦,象是催命鬼,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洪跃进三番两头往县委跑。
一番努力,有了回报。
县委、政府协调的江北、县城办公楼用地,同时落地;接着,多方协调的建楼资金,接踵而至。
随后,江北开进了施工队。
施工紧锣密鼓。
到江北视察过几次施工进度,洪跃进对慢吞吞的速度不满意。他耳提面命,让于存富加派人手,加快进度。
谷文武病好出院。于存富再次找上他,给了他一个“施工督察员”的名头,让他正常工作时间,再不干老本行,而是以工程监理的身份,去蹲守工地。
工地上。
谷文武每天的一身着藏青色税务制服,头顶红色的安全帽,格外显眼。
他淡闲淡定,一把铁锤子别在腰间,站到了机器轰鸣的工地。
听说领导要来工地,他早早出了工。
一番左走走、右站站之后,他钻进四处撑木的一楼,用铁锤子狠狠敲打过几下水泥柱子和砖墙,吼上几嗓子,叫来工头,亮出“施工督察”的红绣套子,指着他,大骂不止:
“给我快点、再他娘的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