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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生死相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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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焕不再孤独。税务分局里的单身汉,只剩王志山和李得淼。
父亲短暂出现又走后,改变了李得淼。他放不下家里的老母亲。世事的无常,亲人的一天天年迈,成了他的牵挂。他一改前弦,不再像以前那样守在单位,一有时间便回了家。
一帮单身汉,就此像是树倒猢狲散,只剩下了王志山。
他形单影只,任由下班后的时间变得漫长。
他想考大学,可路子被封堵得死死的;他要考职称资格证书,可一路下来,他考完了能报考的职称证书。实在无处可去,他借来了各种税务文件,一头埋在文件堆里。
他想以此熬过漫漫黑夜,等来黎明的曙光照亮自己的一刻。
红头文件伴青灯,身边萦绕的是岁月的蹉跎、年月的积淀,他多了对生活和工作的理解。
手捧文件,文字是跳跃而鲜活的。这是一种吃过了生活的苦才有的对话。
一端的读者,与另一端的写者,架起了深度交流的桥梁。文件特定的前提、既定的指向中,给出的结论性意见,言简意赅、行云流水,透着背后的深思熟虑、苦心孤诣。王志山总能在字里行间,品味出醇厚与幽香,甚至与另一头书写文件的作者,来一场交流、对话,甚至是争执。
直到这时,他能看懂文件、读懂背后制定者的意图,相比而方,他成了一个标准的税务人。以此时的心态和经历看文件,他对所从事的职业多了理解。红头文件一点点有了温度,不再肤浅,不再机械,不再冰冷。而在这之前,他对这些是兴味索然的,没有味道的。
又是一年一度的税收宣传月。一个初春早晨,王志山和张家善沐浴一身春阳,走出了税务分局,在小镇四处张贴手税收宣传标语。
走过电影院,已是信用社。
信用社有王志山的同学朱雨虹。
两人低头干活,未留意一人,看到了他们。
这个人是朱雨虹。
朱雨虹起了个早。她和老营业员李满玉一同低头扫过营业室,出了门,去清扫门外的空地。看到两人,她放下了扫帚,倚上门,等着对面的王志山和张家善过来。
李满玉一抬头不见了朱雨虹,走出门来。看到朱雨虹一个人出了神,她顺着她的眼光,看到了税务分局的两人。
眼瞅着朱雨虹愣在原地,李满玉上前推了一把朱雨虹,打趣道:
“是不是想你小男人了,眼都直了?”
朱雨虹脸一红,一低头,转身回了信用社。
前方的两人全神贯注。李满玉伸手向张家善招手,示意他。
张家善走了过去。
李满玉用手指了干活的指王志山,再指了指里屋朱雨虹,对着张家善一番耳语。
收工回分局的路上,张家善看向王志山,眼神奇奇怪怪:
“囊瓜,你可知你犯桃花运了?”
王志山不解地看向他:
“领导,你别逗我了,可行?什么桃花运,我的宿舍连进只蚂蚁,都是公的,哪来的桃花运!”
张家善道:
“说你囊,你还真囊!我告诉你,朱雨虹对你有意思。人家信用社老同志,都管你叫‘朱雨虹的小男人’了!”
王志山懵了。他看了看张家善,张家善也在看他。末了,王志山道:
“别闹了,没有的事。”
张家善气不打一处来,道:
“你这个囊瓜!跟你说认真的,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我问你,人家朱雨虹一个姑娘,谁会敢拿这种事情,跟你开玩笑?”
曾经的老同学有如此心思,王志山始料未及。
他愣住了。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不该来的,也会不时到来。眼前的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是如此的兵荒马乱,以致于不愿接受眼前的现实。尽管在别人眼中,他已经到了该谈恋爱、甚至结婚生子的年龄,可他压抑着,平息着欲望,焦虑地寻找着人生半程的着陆点。为此,他做到了清心寡欲,想的全是平淡、安稳地过好当下,像是美好生活到来的前夜,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的奢望。
想着这些,王志山面对张家善不断抛来的问题,默默地摇了摇头。
没有给朱雨虹回话,王志山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
他想保留与朱雨虹的同学关系,同一方向向前,平行如初。
这样的日子,他想着会是一成不变。变的,只是偶尔在相遇时,相互间对视,送上的一个问候,然后一转身,在和谐的气氛中道声“再见”。两人无拘无束,坦然地一起外出郊游,回到小镇一起看部电影,各回各单位,在分手时彼此道声“晚安”。
多么完美的和谐啊!
但现实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打乱了。
朱雨虹少有地来了税务分局。
她要找王志山。
税务分局有张家善和董留成。两人见到她,眼前一亮,问的话语变了:
“朱,你是不是来找我们王志山?”
问话意味深长。
只有朱雨虹知道,她和他不是这样子的:
“我们原先的初中同学聚会,我来找他带个话,问他要不要去?”
得知王志山不在,朱雨虹失望了。失望之余,她托两人带给王志山一个口讯,说是她收到的钱晓富电话,下个周末同学聚会,每个人在周末前,赶回县城集中。
朱雨虹走后,王志山回来了。听说了聚会的事,他去找朱雨虹,想问到更多的细节。
朱雨虹的宿舍人多口杂。
一帮女生将她的宿舍挤得满满当当。其中一位,半靠半躺,陷在柔软的床单里,滴溜溜打量着王志山,眼神直愣愣,说话阴阳怪气:
“老朱,你小朋友来了?你咋不跟我们介绍介绍,让我们认识一下呢?”
王志山变得局促。他不想久留,请朱雨虹移步,走到了宿舍外头。
两人的话刚开了头,有人急匆匆前来,打断了两人的话。
来人是卫生院的邢林仙。她火急火燎,急得直叫:
“老朱,快来帮帮我,快!”
朱雨虹转头看向邢林仙。邢林仙拿出一份《转正申请》,喜洋洋的,问朱雨虹:
“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转正了!你帮我看看,表格怎么填?”
宿舍里的女人们关注着外头的动静,走了出来,一时间七嘴八舌。
王志山只有再次拉起朱雨虹,下了楼,找了个安静的地点,问了同学聚会的事情。末了,他问她,你是否一同前往?
朱雨虹点点头:
“我要去的。初中同学里有我要好的周雪芮,我跟你说过,你知道的。她在家待业几年,好不容易上省城学了趟美发美容回来,要在县城开一家美发店,我们好久没有见面,我想趁这次聚会,去看看她。”
两人约好了动身时间,分手了。
时间到了约定时间。这天王志山在街头收税,与一名纳税人起了争执。争执平息,时间已近天黑。
他匆匆去找朱雨虹。
朱雨虹左等右等,等不来王志山,一个人上了县城。
等到王志山赶到信用社,她人去屋空。
王志山空着肚子,回了单位。
错过了头天的聚会,他决定第二天一早直接去往聚会的野餐地点。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赶去了下海湖边。
下海湖边的半海地段,是既定的野餐地点。王志山骑单车抄了近道,从江北一路赶往龙泉,再经龙泉,去往野餐地点。
山路崎岖,王志山走得异常艰苦。
半海一半是湖,一半是山,山高路陡。羊肠小道里,车子无法通行。为赶时间,王志山将单车往肩膀一扛,贴在峭壁,走了将近一个上午时间。
等他再次看到下海湖边,已是气喘如牛。
他走到钱晓富约定的野餐地点,是一块平坦的开阔地。春天的明光明媚,春风送暖,花吐芳香,下海湖水澄碧空灵。虽是踏青看海的季节,可天气乍暖还寒,游人稀少。
王志山很快感受到了一丝清冷。左等右等,不见聚会同学的身影。
时间过了正午,过了说好了野餐的时间。太阳有了火辣的温度。王志山肚中饥饿,肚子不争气地“咕咕”直叫。他很是纳闷:我的同学们怎么会爽约了呢?
无奈,他骑车去了半海乡。
半海乡集镇离下海湖不远。时间是周末,又逢集天,街头熙熙攘攘,很是热闹。浓浓的烟火气,来往的行人,包裹着王志山,让他心头多了一种久违的温馨。走进一家小饭馆,他向店家要了碗米线,低头狼吞虎咽。
门外进来一人,一惊一乍地,满是惊骇:
“不得了,不得了!出车祸了!车祸在县城开往我们半海的路上,一辆货车压死了一个大姑娘。太害怕了,大姑娘的脑浆迸裂,都溅到路边了!可惜了,可惜了。二十来岁的姑娘,长得年青漂亮的,还穿了件白色的大摆裙!”
小饭馆顿时一阵骚动。
有人大张着嘴,似乎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有人捏着手中的筷子,悬在空中,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大声哭叫的小孩被母亲堵上了嘴。
人人变得关切,要听传话人诉说下文。
王志山心头一惊,一种不祥之兆涌上心头,身不由己地打了一个寒战。他心虚气短,起身问:
“请问,和姑娘一起的还有些什么人?他们来半海做什么?”
传话人一脸惊魂未定:
“嗯,有十几个男男女女的样子。听他们说,他们是从县城来,具体来干什么不知道。据出事的驾驶员说,他的车子在下坡,对方人在上坡,上坡的骑单车,人多,可能没有注意他的货车有人叫喊,才知道撞上了人!”
王志山紧张起来,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天!出事的会不会是我的同学?”
他急了,想再问,可传话人没有遇到如此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问急了,他努力回想着:
“是,我是看到他们单车上驮着米线、卷粉什么的,好像,好像是说,要到哪里去野炊……”
“老天!”王志山脑袋“轰”地炸开了。
他冲出饭馆,骑上单车,往县城方向赶。
出事的地点。
四下里空无一人。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风在呜呜咽咽,诉说着一场悲剧;静默的大货车,无语地停靠路边,孤零零的。
王志山发疯似地找着钱彦富。
一个下午过去,他没有找到人。
好不容易在晚上时分去了钱晓富家见到他和同学们,所有人低头不语。谁都不曾想到,一场同学聚会,成了同学永别;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命殒天际,从此天人两隔,人鬼殊途。
所有同学去为周雪芮送葬。
送葬现场,周雪芮母亲呼天抢地。法师做起了道场,在超度周雪芮的亡魂。
雪白的纸钱满天飘洒,沉闷的鞭炮声声,撞击每个人的心扉。亲友们含泪赶来灵堂。灵堂之上,麻绳绑捆棺材。棺材正中,一幅遗照之上,黑白的周雪芮,静静地看着每个前来人。
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中,人人噙满泪水。
法师一声大叫:“送葬”,经文再次响起,送葬队伍缓缓出动。
周雪芮大哥举着招魂幡,迈出了脚步,发丧了。
一行人跟着上了山。
初春的早晨,生命熙来攘往,却有一个生命半路凋零,向孤苦而生,天人两别。人人跟着招魂幡,走向朝墓。
王志山和钱晓富各扛一面把白色花圈,将周雪芮送进深山,埋在了大山里。
回到税务分局,王志山身心俱疲。
刚进大门,一抬头,他看到了董留成和张家善。
两人问他哪儿去了?
王志山喉咙干哑,话说不出口,眼里噙着泪。董留成和张家善没有注意到他悲伤逆流成河,急促地道:
“朱雨虹来找你几次,你没在;她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你赶快去见见她,好好安慰下她。她吓坏了。”
去了朱雨虹宿舍,天色已黑。
朱雨虹一个人刚从外头回来,肩上多了黑色袖章,胸前是一株白色小花。她面色惨白,见到王志山,抽搐不已,“呜呜”地哭得泣不成声:
“呜呜呜,你去哪儿了?周雪芮遭了车祸,你知不知道?我去税所找你,你不在。我昨晚一夜都没有合眼……一合眼全是周雪芮的影子!我苦命的雪芮哇,你怎么死得那么惨!今儿是头七,我烧给她纸钱……呜呜……她太狠心了,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我没了她这么要好的朋友,我怕。她今年才刚好二十一岁!昨天聚会,是她生日。我约了她,要给她过生日呢!生日没过成,人不在了……呜呜呜……王志山,你说,她怎么这么苦命哇?她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连男人是什么滋味,还没尝过呢……呜呜呜……可怜的雪芮啊!那天她说要穿连衣裙,我劝她,天还不是太热,不能穿裙子!可她说,今天的是我生日,我要穿,要对得起同学。裙子穿上了,是那种雪白的大摆裙,又白又长的,仰风一吹,‘哗啦啦’的。我看着都觉得担心。上坡时,见她骑到了路中间,我回头,叫她靠点边点,危险!话才出口,对头车来了。她连声惨叫,也没有,就那么一个人连车带人,被大货车挂了裙摆,搅到了轮子底下……”
王志山心如刀狡。
是啊,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有了呢?一个年青的生命,怎能承受生命如此之轻,不带走时光的长久,极速地消散于人世间的每一个角落?
朱雨虹悲悲切切。
王志山上前安慰着她,不让她伤心过度。
窗外电掣雷闪,一阵“噼里哗啦”的巨响,仿佛天外袭来。平地一声惊雷,在开春时节,“哗啦”的一声,倾泄而至。
雷雨交加。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密急扑下来,像是一条条浑身带火的巨龙,从天而降,钻进门窗,把房间瞬间照得如同白昼。四周在短暂地地闪过一个电光后,身后是一串跟着一串的霹雳响雷,“轰隆”一声在人的耳际炸开,炸得人隔膜“嗡嗡”直响,头皮发麻。再接下来,陷入一片漆黑。
停电了。
暴风骤雨铺天盖地,如同千军万马,四下里全是雨声。
一声惊雷,朱雨虹惊魂未定。“啊呀”一声,倒向了王志山。
王志山不由自主地张开双臂,抱住她,坐到柔软的沙发上。
朱雨虹瘫软倒在他怀中,虚弱无比。暴风骤雨像是千军万马呼啸而来。她瑟瑟发抖:
“是不是老天显灵,不甘心雪芮,要鸣不平?”
王志山拍拍她,轻声安慰道:
“别怕。她会一路走好。周雪芮是你、我的同学,不会来害你的。有我在,你不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