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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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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夜泠进了宫。
她跟在楚潇身后进了静安宫。
昨日酒楼一别,夜泠说今日有空,想见见静妃娘娘,楚潇自是满口答应。
一进去夜泠就感觉到静安宫里的温度比别处要高许多,屋子里飘着淡淡的药味,夜泠轻嗅了下,辨认出是八珍汤的味道。
“母妃。”楚潇轻唤了声。
“夜泠见过静妃娘娘。”
“来啦。”坐在榻上的女人放下书,笑得柔和,“不必多礼,快坐。”
两人依言落座。
静妃让人给他们倒了热茶暖身子,又端了个小盅放在夜泠面前,坐在夜泠对面笑:“听潇儿说你喜欢甜食,我别的做不好,唯独这红枣粥还算拿得出手,郡主若是不嫌弃,不妨尝尝。”
夜泠看了眼楚潇,对方朝她挑眉一笑:“放心,我母妃手艺很好的。”
“……”夜泠转回头,“多谢娘娘。”
红枣粥熬得很烂,几乎是入口即化,里面没有加很多的红枣,甜度维持在一个刚好的位置,不淡也不腻。
小盅不大,粥也不多,很快就见了底。
期间,静妃和楚潇在话家常,偶尔也会同夜泠聊几句,不过多热络,也不过于冷落,处在一个礼貌的位置,让夜泠感觉很舒服。
见她吃完,楚潇一边回答静妃的问题,一边给她续了杯茶,动作自然无比。
静妃看见这一幕,轻轻笑了。
“……”夜泠淡淡道,“多谢殿下。”
楚潇忍笑:“嗯,不客气。”
夜泠放下茶盏,向静妃表明来意。
静妃点头:“潇儿跟我说过了,那就劳烦郡主了。”
“不会。”夜泠说。
知念上前把药箱放到桌上,熟练的打开,取出脉枕放到静妃面前。
“还请娘娘伸手。”
静妃伸出手,夜泠把手搭在她脉上。
“娘娘服用八珍汤多久了?”夜泠问。
静妃诧异一瞬说:“大概两三年吧。”
“两年七个月。”楚潇沉声说。
静妃看他一眼。
夜泠点头,收回手说:“能治。”
楚潇一喜,下意识抓住夜泠的手腕:“当真?”
夜泠点头。
楚潇笑出来,这才反应过来放开她说:“抱歉,我太激动了。”
夜泠摇摇头。
“不过,我的法子比较偏,用的药也会比太医开得要猛烈很多,娘娘可以吗?”夜泠问。
静妃看着楚潇,轻笑了声:“可以,一切都听郡主的。”
“好。”
之后夜泠又问了些简单的问题,了解清楚后,两人出了静安宫。临走前,夜泠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袋种子。
“这是洛神花,春天种下。等到夏秋两季就可以开了,对娘娘的身体也有益处。”
静妃接过:“好。”
“我还要去太医院看一下静妃娘娘这些年的脉象情况和服过的药,陛下那边……”夜泠说。毕竟是陛下的妃子,宫里的娘娘,需得让陛下知道。
“放心,昨日我已经跟父皇说过了。”楚潇说,“你尽管去就是,不会有人拦你。”
“好。”夜泠转身欲走。
“等下。”楚潇垂眸,难得的认真,“谢谢你。”
除了谢谢,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楚潇想了想:“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是想做的事,只要我能做到,都答应你。“
夜泠原本想走,听到这话,她脚步收回来,挑眉道:“当真?”
楚潇感觉有点不对,但还是说:“当真。”
夜泠点点头:“有一味药,名叫钦慕,生在子虚山,每日得乌有水浇灌,生长速度快,半个多月就会成熟,这味药对静妃娘娘的病症大有裨益,劳烦殿下去采了。”
楚潇一时愣在原地,等他回过神来,夜泠已经走远了。
楚潇轻笑,还挺记仇。
夜泠一踏入太医院就迎上了数十道视线,她面不改色地往里走。
“你就是安乐郡主?”一道不算善意的声音响起。
夜泠看向来人——一个个高腿长的年轻人,面容白净,大概十八九岁,眉眼间满是少年气,正皱眉看着她。
夜泠点头:“是。”
少年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嗤笑:“一个黄毛丫头敢说能治好太医院院判都治不好的病,真是大言不惭。”
夜泠还未开口,一道威严沉稳的呵斥自少年身后传来:“葛桑!”
葛桑惊愕回身:“师父。”
太医院院判杜玄甄越过不孝徒弟,朝夜泠拱手矮身:“郡主勿怪,葛桑年纪小冲撞了郡主,下官替他赔不是。”
“师父!”葛桑急了。
夜泠利落侧身,避开这一礼:“院判大人医术卓绝,救治之人数不胜数,这一礼,夜泠受不起。”
葛桑把人扶起来,杜玄甄有些意外地看着夜泠,见她神情淡淡,当真不在意此事,不由得在心里点了点头。
是个不错的孩子。
杜玄甄冲葛桑道:“道歉。”
少年面上一派不服,奈何碍于师父的威严,只得朝夜泠一躬身,说:“对不起。”
“无事。”夜泠道。
“郡主是为静妃娘娘而来吧。”杜玄甄一伸手,“郡主请跟我来。”
夜泠:“有劳。”
杜玄甄带着夜泠去看了静妃娘娘的脉案,在她观看的时候会在旁边说几句静妃娘娘当时的状况,能让夜泠了解的更全面些。
不多时,夜泠放下脉案,对静妃娘娘的身体状况已经完全了解了。
“有什么想法吗?”杜玄甄问。
夜泠点点头:“有。”
“是什么?”他负责静妃娘娘身体调养这么多年,始终无法根治,已经成为他心里的一道坎了。
夜泠说了自己的想法。
“你这法子有些冒险。”杜玄甄听后说。
夜泠没否认。
“你有几成把握。”杜玄甄又问。
“十成。”
声音轻淡,却满是自信。
杜玄甄看她半晌,摇头笑道:“果然是年轻人啊……”
这自信骄傲的模样他也是许久未曾见过了。
“老啦。”杜玄甄说,“那就按你的想法来,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多谢院判。”
从太医院出来后,夜泠直接回了将军府,她要着手准备药材。
谁知刚踏入药房,知念就敲门进来。
“小姐,叶公子的信。”
夜泠接过,叶晟在信上说清肺丸已经全部给了师父,师徒两人都很感谢她,还说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开口。除此之外,在信封的末尾,夜泠还发现了一片手绘的梧桐叶。
那是她师父画的。
夜泠盯着那片梧桐叶看了许久,对知念吩咐道:“通知桃夭,让木棉她们最近盯着江湖大小门派,一处都不能放过,尤其是暗影。”
知念一愣,看着夜泠眼底的冷意,不敢马虎,匆匆去了锦轩阁。
药房里,夜泠垂眸,指尖摩挲着那片梧桐叶,良久,把信扔进了一旁煮药的灶台里。火焰席卷而上,顷刻间化作一捧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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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
翌日,天空闷雷炸响,乌云黑沉沉地压下来,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转瞬间,大滴大滴的雨滴砸下来,屋瓦、墙头、大地……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
夜泠盘腿坐在榻上,膝上放着一张七弦琴。长发束成马尾,高高坠在身后,隐隐约约露出发带一角。
窗户半开,雨水混着寒风肆意地往屋里钻,沾湿了窗棂和夜泠的衣角。
夜泠就坐在风雨交织的地界,抬手抚上了琴。
琴声顺着半开的窗户溢出去,和雨声混杂在一起,起起伏伏,听不真切,却让人莫名感伤。
夜长风站在房中,目光透过窗户和交织的雨幕,看向琴声悠扬的地方。目光沉沉,眼底藏着担忧。
“厨房那边已经吩咐过了,饭菜一直热着,方便郡主随时用。”管家在身后说。
夜长风“嗯”了一声,挥手让人退下了。
管家恭敬退下,守在外面的林枫凑过来,小声问:“爹,将军和郡主今日好生奇怪啊?”
熟知夜长风的人都知道这家伙平时怎样不正经,难得有如此沉默的时候,不光他,夜泠平时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饮食也不规律,但却极少像今天这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弹着不知名的曲子。
奇怪,太奇怪了。
林枫比夜泠还要小两岁,一直待在将军府中,没去过其他地方,对主人家的事也都是从他爹林奇的口中知道的,但也仅仅是夜长风在京中的事,至于边塞那些年可谓是知之甚少,他想不明白就只能来问他爹了。
林奇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听着耳畔悠悠的琴声,叹了口气。
他知晓那些陈年往事,自是知道这父女二人的反常。
林奇看了眼林枫,心底能理解夜长风的担忧,也能理解他的无能为力。
说到底,无非是心结二字,除了她自己,又有谁能帮她呢?
林奇拍拍儿子的脑袋,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琴声断断续续响了一天,在日暮时分再未响起。
雨不知何时停了,乌云散去,太阳露出光芒。
淡金色的光芒洒在夜泠身上,去了些冷意。
夜泠衣袖湿了大半,她却毫不在意,抬手轻抚琴弦,扬颈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巴掌大的白玉酒壶被她搁在桌上,旁边还有四五个空酒壶,俨然都是她的杰作。
而在酒壶旁边摆着两根竹签,根据上面残存的糖渍,可以看出是糖葫芦的签子。
夜泠正欲再开一壶,房门被敲响了。
知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小姐,潇王殿下来了。”
夜泠这才想起她答应了楚潇今日要跟他出去两个时辰。
静默许久,久到知念又敲了次门,夜泠才闭了下眼,说:“我稍后就到。”
楚潇坐在椅子上,手边是管家刚给他泡的茶,知念走过来说:“殿下,我家小姐稍后就到。”
楚潇点了点头。
坐在上首的夜长风突然开口:“不知潇王殿下找小女有何贵干?”
语气谈不上好,但也不差。
“只是和郡主约好今日出去逛街,将军放心。”楚潇说。
夜长风盯着楚潇,楚潇抬头,丝毫不惧的与他对视。
不久,夜长风收回视线:“那就好。”
话音刚落,脚步声传来,几人循声望去。
夜泠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蓝色轻装,袖口和腰间收束,马尾未拆,长发垂在身后,清爽利落,少年感扑面而来。
这还是楚潇第一次看见夜泠这副打扮,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直到夜泠走到近前,他才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酒香。
夜泠止步:“爹爹,潇王殿下。”
夜长风看了夜泠半晌说:“玩得开心。”
夜泠一愣,余光看了眼楚潇,“嗯”了一声。
两人出了将军府,穿过嘈杂的大街,一路向南。
一个半时辰后,马车停下。
楚潇先一步下车,替夜泠撑住轿帘,夜泠轻声道谢,一抬眼,愣在原地。
眼前是一座府邸,修建的没有那么富丽堂皇,却也不失大气,而让夜泠怔愣的原因是那府邸的牌匾上写着“潇王府”。
“前几日刚修好的。”楚潇说,“进去看看?”
里面和夜泠想象的不同,长廊蜿蜒曲折,矗立在水面之上,而在中央有一座凉亭。
楚潇带着夜泠穿过长廊,途径凉亭,楚潇跟她说等夏天了,便可以在这里乘凉,再在水里养些金鱼,种些荷花,到时候还能喂喂鱼,赏赏花,再惬意不过。
长廊之后,便是住处,房间和普通的房间没什么不同,只是……
夜泠盯着那片空地看了片刻,然后转头看楚潇。
“我打算在这里种些菜,在花园里种果树,到时候想吃什么菜可以自己做,想吃什么水果可以自己摘,多好。”
夜泠:“……”
楚潇又带她往另一边走:“这里是客房,那里是书房,那个是厨房,还有那个是账房……”
两人把潇王府逛了个遍,又回到了菜地……不是,卧房这里。
“怎么样?还不错吧。”楚潇笑问。
夜泠点头表示认可。
潇王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人这么一通逛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楚潇看了眼天色说:“时间到了。”
约定好的两个时辰已经到了。
楚潇笑笑,从袖子里取出一支竹笛,笛身有些粗糙,可见制作者的生疏。
夜泠去看他的手,果然发现了一些细小的伤口。
“我……”
“别动。”夜泠说着,从腰间的小袋子里取出一个圆形的小罐递给他。
“这是芦荟膏,每日两次,三天便能愈合。”
楚潇没接,他瞥了眼那个小罐,对夜泠挑了下眉说:“我腾不出手。”
夜泠扫了眼他右手的竹笛和空空如也的左手,没说话。
“逗你的,我……”话音顿止。
夜泠拉过他的手,拧开盖子,手指沾了些药膏,仔细涂抹在伤口上。
楚潇低头瞧她。
夜泠垂着眼,长睫微垂,动作仔细小心,皮肤相触的地方一阵阵发热,一路烫到心底。
楚潇喉结滚了一下。
不多时,夜泠收回手,将药膏放在他掌心,略微后退了一些。
“好了。”她说。
楚潇回神,收拢五指,攥紧了小罐。
一时间没人说话,空气里流动着暧昧的气息。
“这个竹笛是我亲手做的。”楚潇看着手中的笛子说,“你那天说有一味药名叫钦慕,生在子虚山,得乌有水浇灌。”
“这个,就是钦慕,我把它种在子虚土里,每天用乌有水浇灌。”说着,楚潇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初我说对你钦慕已久,确实是假的,但……”
“那再好不过。”夜泠说。
楚潇话音一顿,抬眸。
“既然钦慕是假,殿下也不必为难自己每天来我面前转悠,身为医者,我不会见死不救,静妃娘娘的身体我有十成把握可以治好,殿下的目的达到了,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了。”
“您是皇子,有自己的责任,而我,也不会一直留在京城。”夜泠抬眸,月光落在她脸上,将她眼底的血色清晰地印在楚潇眼底,“我们不是一路人。”
**
潇王府建在城郊区,周围人烟稀少,夜泠想不通他一个皇子怎么把府邸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就像她想不通他为何给酒楼起随意这个名字一样。
不知走了多久,嘈杂街道出现在眼前。
周围都是结伴出行的同伴或夫妻,夜泠独自一人漫步其中,及其格格不入。
夜泠走到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身前,还未开口,老爷爷便道:“哎,丫头,又是你啊。”
夜泠前两天刚来过,一来就买走了全部的糖葫芦,再加上人长得漂亮,老爷爷还记得她。
夜泠轻声问:“怎么这么晚还卖?”
老爷爷笑道:“人老啦,觉少,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出来多挣些钱,小孙女生辰快到啦,想给她买身新衣裳。”
夜泠喉咙一动,说:“爷爷,这些糖葫芦我都要了。”
老爷爷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夜泠把钱塞在老爷爷手里,笑:“我有个好朋友,最爱吃您家的糖葫芦,今日是她生辰,我想买回去给她。”
老爷爷信了她的话,说:“喜欢就好,不过,用不了这么多钱,我给你找。”
老爷爷转身找钱,夜泠趁着这个功夫溜走了。
大概是头一次看到漂亮姑娘扛着个插.满糖葫芦的木棍满街走,行人纷纷朝夜泠看去。
夜泠刚想拐进巷子里,迎面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朝她跑来,看样子应该是对兄妹。
夜泠恍惚了一阵。
“姐姐姐姐,糖葫芦多少钱啊?”男孩问。
夜泠回神,看到他们衣服上还有补丁,猜到家境不太好,于是说:“糖葫芦不要钱,但是你们帮姐姐一个忙好不好?”
“姐姐有一个朋友,她今天过生日,我用糖葫芦换你们一个祝福可以吗?”
两个小朋友对视一眼,哥哥对妹妹点了点头,然后对夜泠说:“可以的。”
夜泠递了两根糖葫芦给他们,妹妹很开心,拿到手就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
哥哥稍微拘束点,但还是咽了咽口水,他舔了一口糖葫芦,瞬间眯起了眼。
夜泠在旁边看着,像是在透过他们看着什么。
糖葫芦虽然好吃,但两个小朋友还记得自己答应了的事,哥哥抬头问夜泠:“姐姐,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啊?”
夜泠轻声说:“她叫岁岁,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
两个小孩同时开口。
“祝岁岁姐姐生辰快乐!”
“祝岁岁姐姐生辰快乐!”
夜泠微微一笑:“谢谢。”
两个小孩嘻嘻笑着跑开,不久之后,街道上的小孩都知道有个姐姐免费赠送糖葫芦,只要说一句生辰祝福就好了。
于是乎,没过多久,夜泠手里的糖葫芦就只剩下了一根。
楚潇在她身后,看着她把手里的糖葫芦都送出去,只为了那一句祝福。
刚才还满身是刺的人在面对孩子时总是温柔的。
楚潇看着她,喃喃道:“没良心的丫头。”
今晚上的话对楚潇不是毫无影响的,当时他还处于夜泠给他上药和两人的肢体接触上,脑子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等夜泠走后,冷风一吹,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他才想明白。
什么钦慕,什么演戏,不过都是借口。
她只是想找一个推开他的方法罢了。
小孩子一哄而散,夜泠拎着手里仅剩的一个糖葫芦往将军府走,楚潇暗暗磨牙。
想推开我?
没门!
将军府外,夜泠踏进府,那个瞬间,她往巷口瞥了一眼,而后脚步未停回了房间。
房中并非昏暗无光,知念总会在太阳落下的时候在她房间点上蜡烛。
夜泠就在昏黄的光亮中走到窗边,将手里的糖葫芦放到月光能照到的地方,静静伫立在那。
良久,房中响起略带哽咽的声音。
“岁岁,生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