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梅》梅花让柳

28、回家

　　夜泠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在梦里看到了自己的出生，见到了那个温婉的女人。夜泠看着女人抱着怀里的婴孩，对床边的男人笑着说：“就叫阿泠吧。”
　　男人沉声说好。

　　夜泠看着那张只在爹爹房中画像上见过的面庞，轻声唤了句：“娘亲。”

　　下一瞬，画面一闪，转眼间来到三年后。
　　夜泠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和岁岁相识，看见江旭哥哥将他的糖葫芦分给了新的妹妹，喉间一哽。

　　好久没见。

　　后来的景象便都是三个小孩的日常，偶尔混杂着小夜宵的身影，等到了边塞，便只剩下三个人。

　　夜泠看着小夜泠和小岁安翻墙爬树、下河捞鱼，不自觉地笑了，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其实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师父经常性的不见踪影，哥哥跟着爹爹和江叔叔在军中历练，小夜泠被小岁安拉到了一间房前。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她们两个。小岁安拉着她的手，对她笑得开心：“走，进来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小夜泠一脸迷茫的被她拉进房，待看清床上放的东西，眼眸瞬间睁大。

　　“这是……”
　　“这是我特意求爹爹做的，本来是打算在你生辰那天送给你的，但是我没忍住，刚做好就想给你看看，喜欢吗？”

　　小夜泠看着那件按照她尺寸做得，比寻常小的多的盔甲，眼泪聚集，一个劲地点头：“喜欢喜欢，很喜欢，特别喜欢！”

　　小岁安擦去她的泪，催促着：“那快换上，给我瞧瞧。”
　　“嗯。”

　　盔甲不好穿，小岁安帮她，两人手忙脚乱了半个钟头才穿好，明明是寒冬，却出了满身的汗。

　　小岁安叉着腰，绕着小夜泠走了一圈，突然严肃道：“还差点东西。”
　　她走到小夜泠身后，抬手散了她的发髻，而后用手捋着她的头发绑了一个高马尾，又从外面捡了跟树枝回来塞她手里，将人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一拍手：“不错，大功告成！”

　　她把人推到镜子前：“瞧瞧，我的眼光不错吧。”
　　夜泠抬眼瞧去——小丫头一身银色盔甲，头发束成马尾，红色发带在身后长长的拖到腰间，“泠”字歪歪扭扭的绣在末尾。手中抓着一个灰色树枝，眼神懵懵懂懂又清澈无比，眉眼间已经可以窥见日后的肃杀之气。

　　小夜泠张大嘴“哇”了一声：“真好看，岁岁，谢谢你。”
　　小岁安捏捏她的脸：“不客气。”

　　两个小丫头在房中嬉笑起来，丝毫不知危险即将到来。

　　夜泠攥紧轻颤的手，无意识的说：快走，快走……

　　砰——
　　房门被粗暴踢开，一道痞痞的声音传来：“瞧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小岁安伸手挡在小夜泠身前，皱眉看着进来的黑衣男子：“你是谁？”
　　男子摸摸下巴：“我是谁啊。”
　　他弯下腰，露出一口白牙，眼底浮现一抹狠意：“我是来杀你们的人。”

　　！！！

　　小岁安瞪大眼，后退几步，吓得脸色煞白。
　　这情形好像取悦了男子，男子哈哈大笑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小岁安陡然洒出一把粉末，拉着小夜泠就跑。

　　“艹！”
　　男子被偷袭正着，抹了把脸，抽刀转身冲向了门口。

　　盔甲太重，小夜泠跑不动，即使是被小岁安拉着，也根本跑不起来。
　　小夜泠咬咬牙，一把甩开了小岁安的手：“你快跑，去找爹爹！”

　　小岁安仓皇回头，看到男子刺向小夜泠，失声大喊：“趴下！”
　　小夜泠下意识趴下，下一刻手腕被人拉住，她抬起头，是岁岁！

　　小岁安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拽起来，用力一推！
　　两人位置瞬间调换，就在小岁安把小夜泠推开的时候，一把长刀穿透了她的胸口。

　　时间仿佛静止，小夜泠跌坐在地，愣愣地看着那柄长刀，看着鲜血从刀尖滴落，落入地上那一滩血迹之中，融为一体。

　　那血好红啊，不仅染红了小岁安脚下的地面，还染红了小夜泠的眼睛。

　　噗嗤，男子抽出刀，嗤笑一声：“这么容易就死了，我都没用力，真没劲。”

　　小岁安的身体软软的向下倒，栽进小夜泠怀中。
　　小夜泠伸手抱住她，然后一点点把手臂缩紧，想要将人牢牢嵌在怀里。

　　“别哭……”小岁安虚弱地说，“快跑……”
　　快跑……快跑……

　　夜泠站在原地，浑身血液都像被冻僵了，动一下皮肉连着骨头都在疼。
　　不要，夜泠心底有个声音在喊，不要，不要睡，不要闭上眼，不要丢下我，不要……

　　周遭所有画面全部消失，黑暗像黑洞一样将她吞噬。
　　夜泠蜷起身子，将自己裹起来。

　　就这样吧，就这样一辈子……

　　“阿泠……”
　　一声低唤突然传进耳朵，夜泠茫然四顾，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谁在叫她？

　　“阿泠。”清脆稚嫩的声音在面前响起，小岁安拿着一根糖葫芦站在她面前，对她笑：“阿泠。”

　　夜泠看着那张脸看了许久，轻声：“……岁岁。”
　　“是我。”小岁安把糖葫芦递到她眼前，“这个给你，恭喜你打败了那个坏人。”
　　“我……打败了那个坏人？”她重复。
　　“对呀。”小岁安笑，“这是给你的奖励。”

　　周遭黑暗陡然消散，光亮重现，毒蝎死去的一幕显现，夜泠才回神。
　　对啊，毒蝎死了，她亲手杀得。

　　她接过糖葫芦，对女孩道：“我给你报仇了，你开心吗？”
　　小岁安摇摇头。

　　夜泠一愣，小岁安又开口：“你太累了，也不开心，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小岁安伸手触上她的眉心：“你以后开开心心的，我才能开心。”

　　那一点触碰，像是一种祝福，话落的瞬间，小岁安身影消散不见。
　　夜泠慌张伸手，却扑了个空。她抬目四望，发现周遭场景又是一变。

　　是她在边塞生活的那十年和在京城的那四个月。

　　夜泠就站在梦境里，身处画框外，像个局外人看完了自己的平生。
　　她看到了许多人，有爹爹，江叔叔，钟姨，军营里的叔叔伯伯，二叔二婶，小夜宵，还有……他。

　　她看着自己与那人相识，看着自己和那人相处，看着自己一点点沦陷其中……

　　“阿泠。”
　　先前那道声音再度响起，这次清晰了一点。
　　夜泠心口突然砰砰跳起来，一下比一下快。

　　“阿泠。”
　　夜泠听清了，那道声音又低又沉，是他的声音，是她躲藏不掉、日思夜想、深藏心底的人的声音，是她喜欢的人的声音。

　　夜泠张开嘴，轻轻地：“楚潇……”

　　梦境坍塌，夜泠从其中脱离出来，真真切切听到那道声音响在耳畔。

　　“阿泠，我带你回家了。”

　　**

　　夜泠这一觉睡了整整三天，楚潇也在床边守了她整整三天。他肩上的伤虽止了血，这些天也都按时换药，但毕竟那么大个伤口，哪是说好就能好的。
　　所以夜泠刚醒过来，就让她回房好好休息，等着她去看他。

　　可惜了，夜泠没去成——她被钟晚毓按在床上又躺了两天。

　　钟晚毓给她盖好被子：“这么严重的伤哪是躺三天就能好的呢，怎么样也要休息半月再说。”
　　“……”夜泠哭笑不得，“钟姨，我真的没事了，军医都来看过了。”
　　“那也要多休息几天。”钟晚毓在床边坐下，“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受这么重的伤。”
　　“阿泠，这些年，你受苦了。”

　　夜泠握着她的手：“钟姨，我心甘情愿的。”
　　钟晚毓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又听夜泠说：“我梦到岁岁了。”

　　“她说，她不开心，不开心我活的这么累，她希望我每天都开开心心，这样她才能开心。”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开心快乐的活着才是她希望的。”

　　钟晚毓红了眼眶，抱住她：“好孩子，明白了就好，以后都要好好的，要爱惜自己。”
　　“钟姨放心，我以后都会好好活每一天，珍惜身边的人。”
　　“乖孩子。”

　　门口的江行止无声地笑了，转身悄悄离开。

　　两天之后，得了赦令的夜泠下了床去看楚潇。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楚潇正赤着上身在上药，看见她愣了一瞬，然后去拽放在一旁的衣服。

　　“怎么突然——”
　　楚潇看着突然凑近的人，没了话音。

　　夜泠握着他的手腕，阻止他的动作，然后拿过他刚刚放在一旁的伤药。

　　“扯什么，我帮你。”她说。
　　楚潇松了手，向后靠在床柱上，一副任凭她如何的模样。

　　夜泠却没急着给他上药，而是掏出一根银针封了他左手臂的知觉。
　　“这样不疼。”她解释道。
　　楚潇笑：“我不怕疼。”
　　夜泠却道：“我怕。”

　　楚潇一愣。他曾听夜枭说他阿姐就像没有痛感似的，受了多重的伤都不喊一声。这样一个人却怕他疼而封了他的知觉。

　　楚潇心底涌起一丝甜蜜，尚有知觉的那只手扯过夜泠的左手，看着手心已经结痂的伤痕问：“疼不疼？”
　　夜泠摇头，收了银针，专心给他上药。

　　因为封了知觉，楚潇感觉不到痛感，颇有些悠闲地看着夜泠上药，扯着纱布给他缠上。
　　因为伤在肩甲，纱布只能绕着他的肩颈胸口缠上一圈，最后再在腰间缠上一道。

　　楚潇直起身，抬起手，方便夜泠动作。
　　夜泠小心的将纱布在他胸口缠了一道，然后贴过去，双手在他身后交接纱布，缠绕，最后又在腰上缠了好几道。

　　楚潇原本悠闲的目光也变了味儿，夜泠每一次靠近，楚潇都能感受到她落在自己胸口的呼吸。

　　清浅的、像羽毛一样挠过他的胸膛，然后离开，然后再挠一下。
　　楚潇舔了舔唇，喉结上下滑动，无端觉得有点热。
　　他低头看见夜泠垂下的眼睫，挺翘的鼻梁，微抿的唇瓣，觉得更热了些。

　　终于，夜泠缠好了纱布，在他腰间系了个结，抬眼：“好了——”

　　楚潇再忍不住，揽着腰把人按在床上，低头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