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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婴灵(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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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欣欣最后的时候在想的是什么,当她父母回到家时,一向乖巧可爱的女儿并没有迎出来。她父母对视一眼,轻轻打开她的房门,窗帘拉着,房间里一片晕黄的光。他们的女儿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似乎沉沉的睡着了。
欣欣父母知道,高一的女儿今天下午是模拟考试的最后一场,大概是累了,所以从3点考完回家就选择了睡觉。父母轻手轻脚退出欣欣的房间,去厨房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就往欣欣睡一觉吧,高一的孩子学习压力已经很大了,这段时间晚上看书都是看到深夜十二点。欣欣自小在学习上面从来没让他们操过心,一直都是班上前五名的优秀学生。初中的时候考入当地重点中学,三年后直升进入高中,一直都在最优班,成绩也一直保持在前五名。欣欣在这个小区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欣欣父母从来都以这个女儿为荣。
等晚饭做好,欣欣妈妈去房间准备叫醒欣欣,才进去没两分钟,就听到一声极其尖利的惨叫传出来。欣欣爸爸手忙脚乱冲过来,在房门口看见的一幕,让他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一到房间门口,瞬间就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欣欣还安静的躺在床上,只是之前盖在她身上的被子已经被掀开,一头还抓在欣欣妈妈的手里,欣欣妈妈此时瘫坐在地上,已经处于半失神的状态。欣欣爸爸此时顾不上自己的妻子了,他满眼都是刺目的鲜红。
他昨天晚上还估算这次模拟考应该成绩还不错的乖巧女儿,此时身上的睡衣和身下的被褥完全被血侵透了,欣欣就如同躺在一片血海里。欣欣爸爸强迫自己转身找到手机打了急救电话,然后再回来把欣欣妈妈安置到沙发上,然后往她冰冷的手里放一杯温水。在这之后,欣欣爸爸觉得自己的精神和□□似乎一直处于分裂的状态,身体一直很配合着在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他还能打电话叫来欣欣妈妈的朋友先在家陪伴欣欣妈妈,然后自己再跟欣欣一起上了救护车同去医院。
欣欣被一路推进急救室,在急救室门口,欣欣爸爸这才注意到自己手上、身上全是鲜血。这些都是他女儿的血啊,这么多,这么多,这是他女儿的血啊,欣欣爸爸摔倒在门口的椅子上,无声的嚎哭。
也许就几分钟,也许过了很久,医生出来后告诉欣欣爸爸那个他不想但不得不接受的噩耗,他的女儿在被救护车送来之前就心跳停止了,他十五岁的女儿离开他了。其实欣欣爸爸知道的。因为他打电话的时候曾经用手摸了摸女儿苍白的小脸,那张小脸就像冰块一样,完全没有温度。
欣欣妈妈在朋友的搀扶下赶来,听到医生的话,当场就直挺挺的倒下。这之后的很多事情,欣欣爸爸也不知道了,他比他的妻子就晚一步倒下。两人是在同一间病房里醒来的,醒来后,看着白苍苍的墙壁,看着隔壁床上熟悉的人,看着满屋子里面露同情之色的亲戚朋友们,夫妻两人连一句话都不想说,如果醒来的时候,发现这是一场梦该多好啊,他们的欣欣啊,才十五岁,才十五岁啊。
明面上,欣欣是死于失血过多。但经过尸检才知道,欣欣在这个下午去做了流产手术,最后因术后大出血而失去了性命。欣欣的父母怎么都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们的独生女居然在他们眼皮底下有了宝宝他们都不知道,如果欣欣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生气,但也会妥善处理。大概率不会要这个宝宝,但更重要的是女儿,他们一定会去正规医院进行手术,女儿不会因此而离开他们的。
通过从欣欣朋友那里的来的消息,他们很快知道欣欣的男朋友是她的同班同学。那个男孩子来过他们家,是个腼腆、温柔、很有礼貌的孩子。他们能感觉到小男生小女生之间懵懵懂懂的那种氛围,他们只是在男孩离开后告诉欣欣,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做会伤害自己的事情。他们不知道欣欣和她男朋友都进展到这一步了,他们以为欣欣离出嫁离开他们还有很久很久。哪知道这么快,太快了,他们的女儿才十五岁。
当他们找到那个男孩子的时候,那个男孩子瘦弱沉闷的样子也惊到他们。那个才放学背着书包从学校里出来一抬头看见他们的男孩子,当时眼泪就流下来,男孩子害怕着,但也鼓足勇气走到他们面前,就那么哭着,一直一直说着“对不起”,说了很多很多遍,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欣欣的父母就被重重推到一边。男孩的妈妈如同愤怒的母狮一样冲着他们嘶吼,要他们滚远点,不要骚扰她儿子,她儿子没做错什么,是他们家女儿不自爱,小小年纪就那么随便跟男孩上床,谁知道那个小孩是不是他家孩子的……
男孩妈妈的声音又大又快,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然后拖着自己的儿子上车就走,欣欣的爸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他们离开。其实他们也并不是想做什么,只是想知道欣欣为什么不来跟他们说,为什么这么大的事还要隐瞒他们。他们从欣欣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告诉欣欣,不管什么事,都要告诉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永远站在欣欣这边,他们哪怕会生气,但还是会帮助欣欣的。欣欣之前一直也都是很信任爸爸妈妈,连男孩子都带回家给爸爸妈妈看一下,他们一家子真的很信任彼此,欣欣之前都做到的。怎么会忽然就什么都不说,选择自作主张了呢?欣欣父母只想知道这一点。
欣欣的爸爸妈妈后来再去学校,也没机会接近男孩,男孩的妈妈全程跟紧男孩,早上送晚上接,根本不给任何人接近他儿子的机会。警方也说没办法,欣欣的事情是意外,可以向医院追责,但是没有办法问责男孩。可是欣欣去的哪家医院根本没人知道,男孩的妈妈已孩子未成年不得单独接受问询为由始终在场,问男孩什么都不许男孩回答,她全程代答。但回答的结果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家小孩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再多问就在骂人,骂欣欣,骂欣欣家人,骂警方,骂警方浪费纳税人的钱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因为达不到立案标准,警方虽然同情欣欣的家人,但他们真的也做不了什么,学校也没办法予以帮助,老师同样一问三不知。欣欣的父母回到家里,两人就这么在屋子里坐了一晚上。欣欣的房间还保持原样,谁也没有收拾和整理,浸透了血迹的被褥还在房间里,家里也似乎依旧能闻到血的味道。欣欣的父母已经无所谓了,他们的生活、未来已经停滞,停滞在掀开被子发现女儿躺在血海里的那一天。没有了欣欣,他们以后的日子都没有意义,过一天是一天,他们的生活什么时候才能再往前走,大概要等到谜团彻底解开的那一天吧。
半个月前,警方的人还坐在他们面前,跟他们分析欣欣死亡事件的疑点。首先,欣欣作为一个十五岁的高中生,她哪里来的钱去做手术?其次,警方问遍了那天下午的全市医院,没有一家医院接待过欣欣,那么欣欣是在哪里手术的?欣欣最后出现在监控摄像头的时间是考完试放学的两点半。学校旁边超市门口的摄像头显示她背着书包离开学校后,去了一条巷子,然后巷子里驶出一辆黑色小汽车,巷子另一头的摄像头是坏的,完全不知道欣欣什么时候离开巷子,离开后又去了哪里。这之后欣欣再出现已经是四点半,在她家小区的门口,她还勉强笑着跟门卫打了招呼,然后脸色苍白脚步踉跄的回家。这期间的两个小时她应该是去做了手术,但是在哪里手术,她又是从哪里打听来的医院资料,全都一无所知。再这之后是欣欣父母六点回家,六点四十叫来救护车带走已经冰凉的欣欣。警方带走了欣欣那天的衣服,不管是穿出门的校服还是浸满血的睡衣,只是欣欣的衣服和鞋子进入警局后很快就消失了,从此再没有出现过。
警方说,他们会把这些疑点当作首要任务,但是接下来的半个月,警方什么消息都没有。欣欣家长再去问,得到的答案永远是“在调查,还在调查,我们一直在调查。”
欣欣葬礼那一天是个阳光灿烂的周末,来的人除了自己的亲戚外,还有几个欣欣的朋友们。大家都默默地把欣欣送走,什么都没说,只是拍拍欣欣父母的肩膀,以示安慰。欣欣的朋友们一起来的,也一起走的,她们只是乖巧的说着“叔叔阿姨再见。”大家都知道,这一再见,就是永远。那个男孩没有出现,欣欣父母早就有所准备,他妈妈是绝不会让他再出现的,那个男孩子和欣欣一样,是成绩很优秀的孩子,如果欣欣还活着,他们也许能一起考上很好的大学,说不定还能从校服走向婚纱,也算传出一段佳话。不过,生活没有如果,但是也不复存在。
欣欣走了,永远的走了。只留下她的父母,还一直长长久久的活在噩梦之中。欣欣妈妈每天晚上不敢掀开被子,她怕再看到一片鲜红。欣欣爸爸每推开一扇门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因为他也怕印入眼前的是一片鲜红。欣欣的父母从此惧怕红色,那是他们女儿用生命留下的最后的色彩。
过了半年吧,警方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他们每周打一次电话,每半个月去问一次消息。答复一直都是在调查,只是接待他们的警察,已经由一开始的年轻警察变成一个年纪快退休的老警察。正常的工作调动,这是老警察给他们的回答。老警察面对他们的态度也是一次比一次不耐烦,有一次甚至直接跟他们说,趁现在年纪还来得及再生一个吧,只是这次要好好教育小孩要学会爱惜自己。
欣欣妈妈那天是哭着走的,夫妻两人彼此搀扶着消失在漫天大雨里。老警察在屋檐下看着他们的背影,夫妻俩的年龄都才四十出头,背影上看上去已经年近古稀,头上的白发比他还多。老警察手上的烟也吸不下去了,反手一巴掌抽在自己的脸上,叹息着回到办公室。他数次拿起桌上的案件卷宗,翻了又翻,最后把卷宗塞进抽屉最下方,然后锁上抽屉。下一次打开,大概又是半个月后,如果这对夫妻还会来的话。
欣欣的父母白天继续工作,晚上回家各自沉默,有的时候,丈夫想对妻子说些什么,有的时候,妻子会把房间打扫一下,改变一下房间的布置。但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努力,生活其实并没有改变,他们甚至给对方一个微笑都是勉强的,彼此拥抱的时候,怀抱都是冰冷的。他们都知道,不会再有孩子了,他们也不想再生一个。欣欣只有一个,而且已经离开了,他们的生活也只是一天天在活着,呼吸吃饭睡觉,一天天的活着,只是活着。
每个月他们还会去欣欣的墓地一次,只是扫扫灰,换一束花。欣欣喜欢的花是桔梗,普普通通,可可爱爱。每个月夫妇两会带着一大捧桔梗来看欣欣,然后两人会沉默的,在那里呆上一整天。
直到这一天,他们来的时候,发现墓地的工作人员正在用水刷洗清扫欣欣的墓。也不知道是谁干的,欣欣的墓上被泼了一大摊血,腥臭的血几乎掩盖住整个墓,连墓碑上欣欣的照片都被血盖住了。欣欣妈妈当场就两腿发软跪坐在地哭了起来,欣欣的爸爸只是愤怒的握紧拳头,先跟着工作人员一起清洗干净欣欣的坟墓,然后去了办公室调取摄像头监控拍下的录像。
录像上面只能看见有人提着一个桶进入墓区,但拍不到更多的内容。报警也一无所获,警方也查不到更多的资料。
从这天起,墓地的工作人员隔三岔五打来电话告之欣欣的墓又被泼上血了,后来警方终于抓到人,是一个当地的无业游民,有人和他短信联系让他做的这一切,每泼一次拍张照发到一个邮箱,第二天就他家的信箱里就能收到两百元现金。邮箱是一个海外账户,追查极难,嫌疑人家住贫民区,没有摄像头,现金上面没有指纹,警方对此束手无策。
好在抓到这人之后,再没有出现新的情况,欣欣父母只是安静的重复日复一日的生活,每周打一次电话,每半个月拜访一次警局,每个月去看欣欣一次。他们本来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他们也做好十年、二十年,甚至有生之年都如此的准备。然后这一天,他们下班回家,家门口有两个人在等他们。
进门后,这两人声称是徽州守望寮的方士,他们有关于另一个世界的一些事要告诉他们。欣欣爸爸起身想打开房门请他们出去,他觉得这两人就是神经病,什么另一个世界,他什么都不相信。如果真有另一个世界,如果人死后真能化为鬼,化为魂灵,为什么欣欣一次都没来找过他们?他不相信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爱了十五年的孩子如果真的死后有灵会不来见自己。那两个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拿出好几张报纸放在他眼前。
报纸是徽州当地的日报,看日期是发生在最近半年的,被圈出来的新闻都是一些人莫名其妙的收到攻击,而警方对于嫌疑人完全没有头绪。甚至被害人看起来就是随机的路人,表面上完全没有联系。
欣欣的父母不明所以的看向陌生人,完全不理解对方这么做的意思。其中年纪更大的那个人指着一个神色阴郁的青年男子,“这人是一个医学院临近毕业因为偷拍女学生裙底照片被退学的学生,在一家私人诊所打工,明面上具体是门厅接待,有消息说他专门负责进行流产手术。他晚上跟朋友去酒吧喝酒,出来的时候忽然自己冲到马路中央,被一辆汽车撞飞,落地的时候在地上擦出一道十来米长的血印,没等到救护车来就停止心跳。守在他身边的朋友说,他一直喊疼,尸检显示他的确是活活疼死的,但他血液中酒精含量并不高,也没有毒品残留,没人明白一个意识清醒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冲向马路上去。”
第二个人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性,“她去年从医院辞去护士工作,她的朋友家人都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工作。但她每个月拿回来的钱比护士的工资高多了,这次莫名其妙从天桥上摔下去,坠地的时候还被躲闪不及的汽车撞到,碾压过双手,骨头粉碎性骨折,皮肤肌肉直接碾成泥,送到医院后直接做了双臂切割手术,从此双臂只能装假肢。”
第三个人是一个面生的中年人,“有消息说,他是某私人诊所 的负责人,那里面的医生护士都是他招进来的。这个私人诊所是会员制的,只接待会员,不接待普通人。据说那里的会员非富即贵,目前这些消息都有待证实,警方还在调查。”
第四个人还是一个中年男人,大腹便便,满脸傲气。“这个人是私企老板,我市的人大多认识他,知名企业家,每年的纳税大户,也是慈善家,每年固定捐款百万以上。他在自己的车里被烧伤。火焰奇怪的只烧他的上半身,尤其是头部,眼睛瞎了,鼻子耳朵嘴唇都被烧没了,严重毁容,整形都无法帮助……”
“你快停下吧,你到底想说些什么?”欣欣父母越听越迷糊,这些人似乎是一家什么私人诊所,但既然这家私人诊所是会员制,会员又非富即贵,那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顶天了算是小康家庭,不愁吃喝,离大富大贵还很遥远。
那两人那个年长的叹了口气,“这些人能回答问题的时候,都提供了一个消息,出事前,包括出事后他们伤重昏迷前,他们都听见婴儿的哭声……”
“你们走吧,”欣欣妈妈更不明白,她只是觉得心烦,“这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对这些一无所知,你们别烦我们了。”
“你们的女儿,是死于流产手术之后的大出血……”话才说到这里,欣欣父母已经起身想送客了,两个方士无奈,这才说出本来不想说的话,“这世上是有异能界的,有人通过某种渠道联系到异能界的人,要出大价钱镇压一个女孩的魂灵。我想,你们应该能知道那个差点被镇压的女孩子是谁了吧?”
“欣欣?是,是我们家欣欣吗?”欣欣的父母腿都软了,虽然他们并不相信什么魂灵,什么异能界,但是任何一对疼爱孩子的父母,听到有人连他们死掉的孩子都不放过,没有父母会接受这样的事情的。
他们颓唐地跌坐在沙发上,又愤怒又迷茫,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徽州守望寮寮长唐峒,我身边的这位是徽州守望寮副寮长张年。我们现在能好好的说些事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