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顽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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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大人。”王金月看到了路曜，行了一个礼。
“王姑娘。”路曜回礼。
随即气氛就沉默了下来，王宇想说点什么，却似乎在等待合适的时机。路曜则转着眼珠等着王宇葫芦里的药。
王金月却盯着角落里摆弄乐器的路遥，美目盼兮，面颊微红，不敢上前，而其本人则毫无自觉。
王宇看着自己妹妹的眼神，逐渐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他瞳孔扩大，嘴巴张开，像是吃了个鸡蛋，满脸不敢置信。
哦吼！
路曜知道他把自己叫来的目的了。
他忍着笑，走上前抱了抱王宇的肩膀，低声道：“路遥除了嘴毒，其实人不错的。”
“你！”王宇急忙缩小了声音，“我、这……”看他的表情，他都要哭出来了。
路曜心情好极了，转身朝门外走的时候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丢下一心摆弄乐器的路遥，一个人招摇的回了国师府，路上懒洋洋地倚在轿子里，手撑着脑袋，眯着眼睛哼着曲儿。
还没进门，就看见头发白半了的太子府的张管事，他攥着手在，白着脸在门口急得团团转，胡管事在一旁安慰着。
他一愣，急忙从车上下来，问道：“张管事，太子出什么事了？”
张管事眼眶一红，扑上来拉住他的袖子急声道：“国师大人，救救殿下吧，太子殿下他又不肯吃药了，他只听您的话，现在正难受着呢，再不吃药恐怕就要出问题了，快来劝劝他！”
路曜脸色一变，喜悦的心情一扫而光，忙拉着张管事上了马车，急奔太子府而去。
皇后突然去世之后，太医才发现小太子也染上了这种呼吸病，所幸之后在病情严重之前，太医给出了药丸，使得太子殿下安稳的活到了16岁，没再出什么大碍。
只是那药太苦，太子总是不肯吃，据说小时候吃药都是边哭边吃，有时候吃下去因为太苦又吐了出来，没办法，为了让他健健康康，他的专属医师李太医总要派卫兵按住他，把药丸融成汤药，硬灌下去，这样就算他吐也不会一下次全吐干净。
路曜曾见过一次那样的阵仗，耳边伴随着晴天娃娃在床边的清脆声响，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晴天午后。
不过才十岁的小牧青，瘦瘦小小的，被两个成年卫兵死死按在床榻上，为了不让他反抗用的力气极大，仿佛他瘦弱的四肢都要变了形。
牧青在下面尖叫，挣扎，而因为没有吃药犯了病，叫声都断断续续的。
路曜就在殿门口，仿佛被雷劈中，全心陷入进巨大的恐慌之中，浑身动弹不得，
太医们则掰开牧青的嘴，把黑乎乎的药往里面灌，一边哀求着：“太子殿下，把药吃了吧，吃了就能好好呼吸了。”
那味道苦中带着酸，恶心人的味道一次次在胃里翻江倒海冲向喉咙，只是站在门口闻着都令路曜作呕，周围的侍卫和侍从们都在鼻子上蒙了布。
他站在殿门口，背后是暖阳，却感觉面前是地狱。
被灌药，牧青会被呛着，本来就呼吸不顺畅，汤药流进气管里，他咳不出来，只憋气憋的眼眶通红，哭都哭不出声，只能呕着流泪。
因为挣扎，汤药有时会倾洒出来，撒到床榻上，又把他的衣服弄脏，有时撒的比喝下去的多，太医们不得已会一次煮两三碗，然后端上来第二碗，一切再重复一次。
好不容易全都喝了进去，他吃完药也来不及换衣服，全身脏兮兮的都是汤药散着的苦味，嘴里只能含一块小小的蜜糖。
侍卫和太医们都退走了，只留下几个侍从在一旁等待着太子殿下缓过来了之后，带他去沐浴更衣。
从人群的缝隙里，路曜看着倒在床上的牧青，攥着小手，露出来的白皙手腕被卫兵捏的发紫，令人触目惊心!
瘦小的身影跪在床上，蜷成一团，痛苦的干呕着。他的黑眸通红，眼泪全是绝望和痛苦，泪水口水混在一起，呼吸不上来，在嘈杂的宫殿里，只能断断续续的发出细细的呜咽和干呕。
床前的晴天娃娃随风轻摇，声音清脆又好听，笑得可爱又狰狞!
路曜回过神来后却只觉得自己仿佛从炼狱中走了一遭，全身都是冷汗。
这样的惨状，几乎每周都会上演一次。而那时太子已经吃药吃了近5年了。
路曜连做了三天噩梦，太子凄凉的哭嚎和吞咽汤药的呜咽声，以及之后他红着眼半爬在床上细细小小的抽泣，混杂在一起，让他一度不敢在太子需要服药的当天登门授课。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终于不再需要用汤药硬灌了。
只是稍稍长大一些的太子殿下心里还是不肯轻易吃药。路曜只能忍着心中的阴影，不断的劝导、安抚着他。
大约一年前的春天，牧青一次吃完药之后，两人坐在花园的凉亭里乘凉，他嘴里放了颗蜜枣，嘴巴鼓鼓的，用手支着头，眯着眼睛懒懒地吹着风，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摸他颈上的那颗痣，让路曜总是控制不住的分神跨过他的臂弯去看。
他吐槽创世神，说他不是人类的母亲吗？为什么在创造人的时候，非要把疾病也算在内，要让他这么痛苦。
然后嗤笑了一声，道，说不定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不然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路曜只能沉默着，沉默着。除了抿着唇心疼的摸摸他的头，他什么都做不到。
牧青却感觉不到他此时内心的焦虑与无力，反而笑着眯起了眼睛，轻声道：“老师，有你在真好。”
马车疾驰在大道上，张管事说早上的时候，牧青突然求见圣上，两人在寝宫里谈话，没问几句突然勃然大怒，一气之下差点昏阙过去。
之后在陆太医的安抚下，皇帝平息怒气，太子则又被关了禁闭。
这次是为什么？
路曜皱着眉头思索着，一边让车夫再快一些。
寝宫里皇帝为什么生气，除了在场的陆太医和张公公，没人知道。而陆太医和张公公又都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是不可能对外走露一点风声的。
此时太子现在正在家生闷气，不肯吃药。任谁劝都没用，眼看太子越来越难受，张管事没办法，只能赶来国师府找路曜帮忙。
路曜终于进了太子府，直奔书房而去，他脚下一步快过一步。走进了，看见书房门口站着几个人，都面色焦灼。
路曜认出了几个常见的侍从、负责太子健康的李太医，还有翟也。
翟也冷着脸，一身劲装，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却也能看出来她眼里的不安和焦急。
路曜曾听张管事说，翟也是太子七八岁的时候被派到他身边做侍卫的，那时刚刚失去母亲的太子，把身边和他最亲密的女性下意识当成了替代品。
翟也刚开始和太子关系非常好，像极了母子，但一次翟也犯了错，被皇帝惩罚了一番后，路曜也在此时逐渐进入到了太子的生活里，翟也这几年和太子的关系就越来越生疏，已经恢复了主仆关系。
但是看到她仍这样关心太子殿下，路遥觉得她也是一位爱护太子的人，觉得放心了些。
他一路疾走而来有些呼吸不稳，他停下缓了缓气儿，众人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他推门走了进去，转身给外面的各位一个放心的眼神，然后关上了门。
屋内和屋外是两个温度，外面骄阳似火，屋内却显得有些阴冷，路曜一脚踏入房间，就起了一些鸡皮疙瘩。
他用手蹭了蹭自己的小臂，定神看去，看到了缩在榻上的太子殿下。
“都、出去！”太子把自己的脸埋进了枕头里，朝他喊了一声。能很明显的听出来，他呼吸的很不顺畅，话都说不顺。但语气却特别冷淡。
“太子殿下？”他小声的叫了一下。
“路曜？”太子抬起了头，看到是路曜之后，细眉一皱眼睛一酸，可怜巴巴的红了眼眶。
他呼吸本来就不太舒服，此时一哽咽，痛得他揪住自己的前襟，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缩成一团，只能发出细细小小的“呜呜”声。
路曜拿过桌子上的药瓶，急忙跑了过去，半跪在地上，柔声道：“太子殿下，把药吃了吧，吃了就不疼了。”
“吃、吃了，还会疼的，呃……”他抽泣了一声，胸腔又开始疼，上挑的眼尾一下子全红了，眼泪大滴大滴的滑了下来，落在榻上。
他把自己缩成一团，还是不听话。
“太子殿下……”路曜脸色一白，心疼极了。
门外的侍从们丝毫听不到屋内的声响。
但张管事从小看着牧青长大，对他喜欢的不行，曾经见过不肯吃药后牧青有多么难受痛苦，他此时在门外干着急，却什么都办不了，只能前后踱步，苍老的脸皱成一团，急得直哭。
屋内，路曜哑着声音继续劝：“太子殿下，把药吃了吧，吃了就好了，就不会痛了。”
太子只摇头，他的胸腔每痛一下，发出一声呜咽，路曜的脸色就白一分。
“为什么吃了药还会痛呢？”路曜没办法，只能先问问他不想吃药的原因。
“父皇他……可我已经、你、我都、唔……”他痛的一下脸都皱到了一起，声音都变了，红唇此时都是惨白惨白的。
路曜脸色苍白，好像痛的是他自己似的，牧青继续说道：“他，为什么……我、永远都……”
牧青一只手攥着胸襟，另一只手抓着怀里的靠枕，指甲陷进了绸缎里。
他痛苦的样子，让路曜根本没有去想这些话的意思，只一心不想再让他说了。
路曜皱着眉头，咬着嘴唇，心疼的快要裂开了。眼眶一红，握住了他抓着靠枕的手，哑着嗓子开始求他：“牧青，牧青，阿青……把药吃了吧，我求你了。吃了吧。”一握他的手才知道，他的温度从手腕凉到了指尖，像暖不热的凉玉。
“老师……”牧青鼻子一酸，稍稍喘了口气，回扣住了他的手，又哭的更厉害了，“药、好苦啊。”
“救救我吧，我不想，到死都是……老师，救救我……”他想要呼吸，但是努力做出了吸气的样子，肺腔里却越来越空。
“老师……我好疼啊。”
“把药吃了吧，吃了就不疼了，嗯？好不好？”路曜打开瓶盖，扑面而来的苦味让路曜的胃开始抽搐，真的，太苦了。
他强忍着，倒出来了一颗。
药粒上猩红的斑纹让他一阵恶心，但他顾不得，他得要让太子吃下去才行。
“老师，我不想吃……”
“别，牧青，听话，吃了吧，吃了就不会痛了。”
“唔……”胸口疼的他冷汗直流，他含糊的说了一句：“……又不是我、要出生的……”他开始喘不上气的抽噎着，路曜急得脸色又白了一层，眼眶全红了。
他吸了吸鼻子，道：“我陪你，阿青，我陪着你，你要好好吃药啊，你要是出事了我要怎么办啊？”
这句话似乎起到了一点作用，缩成一团的牧青抬起了他的眼角，他已经痛的有些神志不清了，“把药吃了吧？”路曜追问了一句。
牧青的呼吸断断续续的，已经很不妙了，他发不出声，只能用气声轻轻地“嗯”了一声。
路曜急忙把他扶起来，拿来旁边的水，将药丸咬碎了一些，又吐出来，喂给了牧青。
看他终于好好把药吃了下去，路曜觉得全身一松，差点脱力倒在地上。
第一次，把药吃进了嘴里，真的，好苦。
但再苦都比不上他此时心疼牧青心疼的，仿佛五脏六腑都碎掉了，他狠狠的攥着胸前的衣襟，险些喘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顽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