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伊始 ...
-
“殿、殿下？”
“……啊？”牧青回神，看到了翟一担忧的眼神，“什么事？”
“殿下，该吃药了。”
牧青看着翟一手里的药瓶，伸手接过，拿着细腻温润的玉瓶在手里来回拿捏，却也不打开。
翟一看着牧青又开始发呆，想催促又迟疑不决，不敢开口，于是就只能怂怂的在旁边干等。
九月了，夏夜蝉鸣聒噪至极，牧青坐在长廊里抬头望着被远山半遮半掩着的上弦月，怔怔出神。
上一次月圆夜，漫天焰火，人声鼎沸，火树银花，他在江上等到了天边亮起微光。
他想大病一场，最好能消磨掉他所有的精力，可天不随人愿。
说起来今天是那之后路曜第一次正眼看他吧。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对他露出这种表情吧。
愤怒，伤心，失望。
路曜面对旧臣时身着战甲，游刃有余又威风凛凛的模样，到了他面前气势烟消云散，盔甲支离破碎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是他最爱的。
这样他才感觉到自己在被爱着。
他不知还能用何种方式再去感受到自己正在被爱着。
“翟一。”
“臣在。”
“爱，是什么啊？”
翟一想了想才道：“臣不知，”
他接着道：“爱……怎么样，才能去表达爱呢？”
翟一垂首摇头，“……臣不知。”
牧青望着远山的青黛轮廓，他黑色的眸子里映着那绝美的景色，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却支离破碎着，“怎么样，才算是被爱着的呢?”
翟一的神色被埋没在阴影里，第三次重复道：“臣……不知。”
从没有被给予正常的爱意的主仆两人，在夏夜的热风里，只觉得浑身刺骨的冷。
————————
时间，踏进了九月初三，这三天里，他们依旧没有见面。
这天是皇帝的诞辰，近一月前他就发了请帖，设宴款待各路重臣。
这次不为庆祝，而是为了给牧青铺路。
看着眼前一辆一辆车停在了皇宫门口，车主人下马车步行进宫，路曜则站在宫门外的角落里怔怔发呆。
这几天他想了很久，过去他一直是牧青与现实之间的一道屏障，官场里的流言蜚语都由他一人统统挡下，他开始反思，是不是把牧青保护的太好了？
现在叫他直面那些恶意还来得及吗？会不会一下子反差太大了他会受不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停了一架车，乾王刚从马车上下来，他面容清癯，眉眼温柔大气，身着白袍青衿，一副翩翩公子的瘦弱模样，抬手轻轻挥了挥绣着银边的长袖，然后转头看到了他，朝他咧嘴一笑，客气的行了个礼，“国师大人。”
他声音显得还有些稚嫩，语气里却懒懒散散的，有些疲态。
路曜猜测他大约是几天前就从封地出发赶来，一路颠簸，加上平时政务繁忙一定没有好好休息。
明明是和牧青同一天出生的，乾王却自小便展现出了超越同龄人的成熟，大约是长期的病况早就磨光了他骨子里少年的活力。
路曜不由对他产生了些许同情。
“乾王殿下。”他同样回了个礼。
路曜对他的印象，是早产，加体弱多病。
最早听太医预测，他应该比牧青晚大约一个月出生，谁知牧青降生那天，辽阔的皇宫上空半个天空都是金色的祥云，伴着龙吟舞鹤，景色壮丽炫目，甚至让人以为自己眼花看到了重影。
而那祥云的背后，是早产的乾王，据说是受到太子身上的天人之气的影响才突然早产。
自此乾王便一直身体不好，三天两头感染风寒。仲暑期，天寒期都不可出门，经过这么多年来优妃不计成本的不断的调养，才逐渐正常了起来。
可不过12岁便被送入了封地，不被召回不可回京。
二人结伴一同进宫，一路上客套的寒暄着，路曜看得出来他已经很累了，于是几个话题之后两人便默契的沉默了下来。
到了开御宴的大殿门口，乾王看到了正在等待他的优妃，路曜朝优妃行了个礼，站在殿外不进。
过了一会，却看到了沙将军。
这倒是叫他惊讶了。
沙将军本名沙正，北方国土上与外族的纠纷，每每都是沙将军一马当先，一骑当千，守卫住了凰阳国的国土与边境的安稳，他本该常年在外，怎么这次皇帝的生日宴特意把他召了回来。
他是牧青的舅舅，是已逝皇后的哥哥，牧青作为他亲妹妹的孩子，日后登基，他一定是重臣。
此次突然把他召回来，趁着这次御宴，皇帝应该会和他说不少私话——那就代表着，皇帝害怕自己时日不多。
牧乾的母系家族在朝廷势力庞大，如果牧青背后没有靠山，日后一定不好过。
沙将军换下了戎装，除去身上的装备，却一眼还是能看出来是个武将，他面色黝黑，笑起来爽快极了，身材魁梧，手臂粗壮，右耳根一直到脖子有一条极深极深的伤疤，丑陋骇人。
路曜朝他行了一个礼，沙将军生疏的回礼后，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差点把他拍吐血。
据说塞外时，将军的武器是一把八十斤重、由精铁制成的大砍刀，现在路曜真的信了。
他正要说话，沙将军悄悄把他拉到了角落里，低声问道：“路大人可曾听过塞外的消息？”
路曜一愣：“什么消息？”
沙将军眼神里精光一闪，眯着眼睛谨慎的道：“听归来的斥候报，边奚国最西边的民众开始往中部大片的迁徙了，原因众说纷纭。”
“迁徙？难道是旱灾?”路曜道。
沙将军道：“应该不是，旱灾年年都有，边奚国是前年修好了运河，形式应当比前几年更好才对，而今年的迁徙朝规模前所未有。而且……”他声音沉了下去，看着他严肃的样子，路曜的喉结动了一下，沙将军接着道：“活着回来的斥候报，是灾神降下了天灾。”
“啊？”
自从进了八月，沙将军接到了一封信，现在回想起来，那仿佛是一切的开端。
“西边的房屋、牲畜、人、山川土地，都碎成了碎块消失了。”带回来这条消息的斥候，失去了一只手臂。
手臂的伤口上看不出是何种利器所伤，只是派去的一队12人的精英斥候，就只回来了一个人。
那手臂如他所说，像被从内部分崩离析，变成一块一块的样子，大夫甚至能看到手臂横截面上有一块非常明显的，边长约为半寸的立方体那般大的缺口，像是被人生生挖掉的一般。
伤口刚开始裂开的时候，那个斥候是没有知觉的，直到他觉得脚边有些湿漉漉的，低头一看，才发现是鲜血，那是自己的血。
可他失去的那半只胳膊，他没有看到。
他冲出家门，才发现远处的山川分崩瓦解，身后的村庄人们发出尖叫，四散逃命。
他前一天夜里只觉得远处的山头不知何时突然矮了一截，却只觉得是自己眼花了，若是一棵树一栋房子消失不见，一定会激发他的警惕心，但是一座山？山怎么会突然矮了一截？
第二天醒来，他拖着独臂，跟随着逃命的人群一同往东跑去，同行的12人只找到了一个。
那人是早晨醒来时突然觉得冷，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没了两条腿，他拖着血迹，爬出了房间，找到了伙伴，协同一切往东逃，只可惜还是死在了半路。
斥候边说边浑身发抖，仿佛见到了世界末日一般的样子。
新来的士兵在营长外嘲笑道：老兵何时这样胆小如鼠，那个斥候却冲出营帐把那新兵按在地上，疯了似得喊：“末日真的来了！”
随后沙将军再往西派去的士兵，回来后都带回来了同一个消息——世界在崩塌。
除此之外，他们找不到什么别的形容那场面的词语。
随着调查的次数越来越多，目前为止，他们多多少少得到了崩塌的规律，那东西无形无味，大概是一个向外不断扩张着的圆，所包含范围越来越广，扩张速度大约比幼儿爬行略快一些，根据前进的速度，到达凰阳国的边境时，大约在这一年的秋天，十月初左右。
且扩张时先伤及生灵，再是房屋山水和土地。
原因，不知。
如何停止，不知。
源头在何处，不知。
踏入了圈内会如何，会死。
且毫无痛苦，但看着活人在眼前变得宛如被摔碎的盘子，实在有够骇人，亲眼见过的人不然疯了，不然会被骂疯子。
目前，他们的皇帝奚赛，也就是溪妃的哥哥，小公主牧千颜的舅舅，还未能做出任何有用的对策。
他们暂时应该还没有接到边奚国的消息，毕竟军方也只拿到了第一手消息。
八月初，沙将军将边塞的第一手消息800里加急送回了皇宫，不久之后，就收到了皇帝生辰的宴会请帖。
而军队中已经全面封锁了这则消息，任何北疆的战士不得离开，就连寄回家的信都要拿出来给上级过目。
“这等重要的事，为什么还要封锁消息，等一个月，在宴会上说？”路曜在震撼过后立刻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他不解道。
沙将军摇了摇头，道：“陛下应该自有定夺。”
宴会要开始了，路曜转头的刹那，看见了远处正在看这边的牧青。
他一身墨色长衫，袖手淡淡地站着，腰上挂着那枚凤凰玉佩，腰间是墨绿的绣着麒麟的腰带，头戴宝蓝色簪子，面色清透，贵气逼人。
却紧抿着嘴唇，不安的朝这边张望。看到路曜的目光之后面色一喜，正欲开口。
路曜却脸色一沉，没有理会，径直进了大殿。
一看，全都是熟面孔，除了两位妃，两个皇子，一位公主，其他的除了几名旧党的领头老臣，其余都是新党的人。
陛下，今天要搞大动作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伊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