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秘密 ...
-
当阴暗笼罩住整个皇宫时，末日伸出无数只触手，悄悄勒紧了每一个人纤细的脖子。
睡梦中的皇帝突然捏住了她的手。
优妃从梦中惊醒，皱眉，闭眼，捏着鼻梁坐了起来，“陛下？”
牧善没应，像是做了噩梦，禁闭着眼呼吸一抽一抽的，满身大汗。
虽然他已经昏迷了好几天都没醒来了，可做噩梦好像还是头一次。
优妃挣脱开他的手，下床点了灯，赤着足走到窗前，身后沙织的睡袍翩翩如仙，她看了看静谧的月色，便不准备再睡了。
她拖了一个小凳子到床前坐下，握住了他满是皱纹的手，轻生唤道：“陛下？醒了？”
牧善突然动了动嘴，优妃贴身过去听。
“我，对不起……我没办法……孩子……”
优妃愣了愣，坐了回来。
孩子，指的是谁？
指的是他的皇子皇女们？
沉浸进政务里三十年，终于在这个时候展现出来了一个父亲对子女的愧疚？
优妃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牧，牧青，青儿，对不起……”
“啧。”优妃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只对不起牧青？你最关心的就只有牧青！你的其他孩子你连问都不问！
你连！沙雨姐姐的死都不在乎……
优悠突然觉得委屈极了，她放下皇帝的手，浓密的睫毛一颤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吸了吸鼻子，走到一边，坐在了窗台前的凳子上，抬头望着月亮。
沙雨姐姐啊，你为了这个人守着后宫，守了这么多年，我又替你守了这么多年，可这个人最在乎的竟然还是他的继承人，还是他的国家啊。
她回头看着床上的那个男人，愤愤的捏紧了手指，半晌，才去叫侍女请陆太医过来。
她支着下颚，百无聊赖的侧卧在窗台下的摇椅上，斜着脑袋看着陆太医做着检查。陆太医还能检查出来些什么呢？能检查出来早就查出来了，皇帝的病都已经多少年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纤长的手指，闭上狭长的双眼漫不经心地想了想，没有十五年，也至少有十年了吧。
陆太医站起来道：“只是做了噩梦罢，过几日醒来就好了，优妃娘娘不必担心。”
我哪里担心了？优妃扯了扯嘴角，回了个礼，“辛苦陆大人了，大约什么时候陛下能醒来？”
“这个大约再过几日吧，算算时间也快了。”
优妃挥挥手让他出去，却在他刚刚转身的时候突然叫住了他：“陆大人。”
陆太医回头行礼：“优妃娘娘还有何事？”
“我记得，你的师傅，任太医，去世的也挺突然的吧？”优妃的语调突然变得冷清又尖锐，“就像皇后娘娘那样？”
突然毫无想干的一句话打的陆太医措手不及，他行礼的手臂突然一缩，脸色白了一层，低着头回道：“回，回优妃娘娘，师傅他，他年岁已高，是心脏病突然离世的，这，谁也料不到，臣也是很伤心啊。”
优妃沉默着盯着把脸埋进袖子里的陆太医，眼神里的情绪阴晴不定，随后挥了挥手，嗯了一声，让他出去了。
陆太医如释重负，闭着气生怕自己松一口气让优妃察觉出异常，背身快步退了出去。
他一出门就仿佛劫后余生似的，靠在了长廊的柱子上走不动路，嘴里不断嘀咕着：“幸好，幸好……没说漏嘴。”
过去的恩怨和真相都被史书欲盖弥彰，真假参半，后人分不清黑白，但作为历史的一部分，亲身经历过的人，有着和史书不同的见解——前任首席太医的突兀死亡，伴随着皇后的暴毙，和皇后宫里侍女们的离奇失踪。
优妃坐回雕木窗前，枕着双臂，爬在窗口深深吸了一口薄凉的空气，夜露正在绿叶上慢慢凝结，她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如果这三件事只发生一件，那她也不必在意这么多年，可这一切，都太巧了。
————————
当天傍晚，太阳刚落山，纠结了一下午的路曜觉得再不做决定就来不及了，他定了定心神，叫侍从派人去太子府，说，国师大人明日来授课。
侍从领命，一脸疑惑的出去了。
正常情况下国师要去太子府都是需要提前告知的，但路曜和牧青不同，牧青如果不偷溜出去玩，就会一直呆在太子府，路曜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什么时候去，从来不需要提前派人通知，牧青也永远都欢迎。
这一次，鬼使神差的，路曜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好像去太子府变成了一件大事，需要提前派人知会，不然就感觉此事过于轻率，委屈了牧青似的。
这几日他见了王宇，又着实想了很多很多。
他自知自己不该如此，但又控制不住自己，非常想要见牧青。想见的不得了的时候他会疯了似的看奏折，翻阅书记，看老国师的笔记，让自己忙起来
不然一闲下来，满脑子就又是牧青了。
侍从领命出去后，路曜就坐不住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书房里兜兜转转就是静不下来。
太子殿下会不会觉得他小题大做？会不会嫌他多此一举？这样突然的举动会不会让殿下觉得他们生疏了？他自称国师大人会不会太傲慢？收到这个消息殿下会是什么表情呢？
殿下他，应该会高兴的吧？
想到这里路曜顿住了。
毕竟听说好像他不去太子府的时候，殿下闲来无事每日都在等他。
一想到过去殿下曾满身清香地倒在他怀里撒着娇说：“老师，要是你不用回去就好了。”路曜差点没捂着脸跳起来。
天哪！
他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他怎么能毫无反应这么多年！
路曜抬头就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那个平时面容冷清，表情平淡的年轻男人，此时脸红的像烧着了的炭火。
路曜愣住了，他放下捂着脸的手，走进了镜子，不敢相信的去触碰镜子里他自己的脸——他什么时候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这样的欣喜，这样的雀跃，这样的……迫不及待。
他突然就慌了起来，意识到他这是认识牧青的这六七年来从未有过一次，在见牧青之前这么慌张。
弓已拉满，箭已收不回了。
殿下会回复给他什么呢？
路曜正在屋里纠结的要死的时候，传信的侍从回来了，向他双手呈上了一封信。
信？
路曜拿过来拆开，侍从关上门出去了。
有些期待又有些好奇的抖开信纸，牧青的气息扑面而来，上面凌厉的写着几个字——
“我现在就想见你。”
这样的字眼仿佛牧青就站在他面前，滚烫的信纸烫的路曜手指一缩。路曜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心口，一瞬间就读完了纸上的字，还没缓过来，心脏就突然提了起来。
他更慌了，牧青马上就要来了，牧青马上就要来了。
这句话一直在他的心里不断的重复，他甚至有些手忙脚乱，门突然就被敲响了。
咚咚咚。
吱呀——
路曜身体比大脑先行一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已经上前打开了书房的门。
大门外，月光淡淡，栀子花的香气在开门的那一瞬间扑面而来，转眼盈了满身。
那个少年一身白袍勾着金边，侧对着他，略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雀跃着在期待着什么，书房门口的篝火火光四溢，暖烘烘的铺在少年的侧脸上，只一点点侧脸的线条，都旖旎至极。
“路曜。”少年抬头转眸，烛火流转，凤眼随着笑容弯成了月牙的颜色，路曜看到了他眼里的点点星光。
他抿着嘴巴一言不发的侧身请他进来，然后慌慌地关上了么，“殿下。”倾身行礼的样子仿佛都比平时更加繁琐了。
少年原本明朗的细眉轻轻一皱，露出来一丝不解。
“路曜？”少年清晰的嗓音柔柔的叫他。
“……嗯，我在。”他正愣着神盯着牧青的带着金边的白色衣矜，反应都慢了半拍。
“你……见到我，不开心吗？是我太着急了吗？你现在没空吗？”太子向他走了一步，语气里有些忧虑，“我，我只是，想见你。你说过，我想见你就可以直接来的……”
牧青好像比前几日见他更高了一些，离他近了一步之后感觉身上扑面而来的气味有些令他不知所措，他后退了小半步，“有空，有空，臣……刚刚看完奏折，正，正要吃个夜宵呢哈哈……”前两个问题，他选择性忽视了。
“是吗，那太好了，我也饿了，你要吃什么？我也要一起！”牧青一笑，路曜顿时觉得心尖都软了。
“啊，这，我，我去厨房看看。”说着他就慌不择路的想开门出去。
“何必你去？派人去不就行了？”牧青一步挡在了他身前，路曜没站住脚步，险些撞到他怀里去。
“啊，对不起，殿下，我……”路曜急忙低头认错，还没说出一句话来，就被他抓住了肩膀。
“路曜。”大手抓着他的肩膀，力气不大，干净细长的指骨放在了他的肩上，痒痒的，却感觉很令人安心。清香萦绕在鼻翼，嗓音清晰又有着他独有的磁性，路曜抬头，看到了柔光下令他心跳不已的年轻面庞，那红唇轻启：“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他盯着那张美色逼人的脸，视线在他的秀丽眉目间晃来晃去，“……我，我没事，我就是……就是……你……”他急忙撇开眼，不敢再去看他，却也半天说不出所以然来。
路曜轻轻动了动肩膀，后腿了一步，牧青也松开了他。
两人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窗外的蝉叫声嗡嗡的响，让路曜有种那声音实际上来自自己脑子的错觉。
沉默里，路曜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砰砰，砰砰。
“我什么？”过了半响，牧青问道。
“什么你什么？”路曜还蒙着。
“你刚刚最后一个字，说的是‘你’。你想说我什么？”语气里似乎在期待着什么，跃跃欲试的样子。
他说了吗？他想了想，发现他其实想说的是——你让我太紧张了。
原本越来越快的心脏，在想清楚这句话之后突然就迅速平静了下来。装着真心话的水闸一旦被打开，就再也合不住了。
见到你我好紧张，你离我近一些我会紧张，你听我说话我也会紧张，可如果你不同我说话我会更紧张，我不知道我怎么了。
就是看着你的脸会发愣，你碰我我会心跳加速，你离开我却有点舍不得，我想和你说话，却怕说错，怕你恼，怕你对我失望。
我过去从未有过这样的担忧，我竟然觉得过去你对我的依赖现在对我来说仿佛成了天方夜谭，我感觉好不真实。过去你看我的眼神里有的崇敬我觉得很自豪，现在你眼中的崇敬让我如坐针毡，我觉得我配不上。
我甚至在意识到此事之前就已经对你……想象不已。
路曜稍稍抬头，迎着他困惑又雀跃的目光，四目相对。眼神从小鹿乱撞，缓缓化为了山间静谧的湖泊，清澈见底，水里游龙鱼跃，却惊不起水花。
我是国师，我是你的老师，我看着你从孩童长大，慢慢长高，嗓音慢慢变低，变得比我高，手掌比我大，比我有力气……现在这样的自己，我接受不了。
我知道凰阳国国风开化，断袖之风并不招人排斥和鄙夷，但，你是太子殿下。
我……
路曜心中涌动着一波又一波的情绪。脸上却仿佛一瞬间恢复了平静，仿佛又回到了他那个秉节持重，表情总是温温柔柔，沉沉稳稳的一国之师，他抬起他薄薄的眼皮，眼眸清亮，眼尾却稍稍红了，朝着牧青微微笑了一下。
我有了一个秘密。
一个关于你的，却不能告诉你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