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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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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兰在哈柏的陪伴下度过了一周。他们在蓝雪花的簇拥中漫谈,谈着琐碎的,不关乎思想深度的闲话。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水草丰盈的澄明河道、姗姗来迟的风信子......
“抱歉,埃兰,今天已经这么晚了。”罗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是本次校庆话剧的总导演兼编剧。
因为迟迟定不下合适的演员,话剧排练一直推后。他顶着极大的压力,才在朋友的推荐下“偶遇”了埃兰。
第一眼,他就知道。只有这只雄虫,才能完美契合他笔下的角色——银雀花王朝末代君主奥兰治三世。
史书上,奥兰治三世是一位美艳动人的亡国之君。
“你无法直视他,否则一定会懊恼造物主的偏袒。”
“他骄傲自矜,贪婪昏庸,但你见过他,便会原谅他。”
不知生死的君主未给后人落笔的机会,他是文学家笔下的银雀,帕塞波里斯宫殿留不住他,希尔城的春光也留不住他。
而同样身为雄虫的罗伊知道,奥兰治三世,作为雄虫,在天伽星本身就是原罪。
在王朝坍塌的那一天,他就注定与末代雄虫君主的称号相勾连,被编织进历史胜利者的蛛网。他能做的,仅限于将奥兰治三世搬上舞台。
埃兰脱下戏服,接过包,无所谓地笑笑道:“没事。”只是当打开光脑,发现有47个哈柏的未接来电时,他突然心里一咯噔。糟糕,忘了答应过哈柏今晚要一起看电影。
“那个,”他有些慌乱地朝罗伊摆摆手,“抱歉,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他匆匆跑出门,凭着良好的记忆力,穿过树林小道,在十五分钟后到了哈柏的住处。
雌虫正专注地看着电影。隐隐绰绰的暗光打在他脸上,并不显神色。只是他紧捏着光脑,任何一刹的亮屏都会引起他极大的注意。
可惜的是,都不是小雄子的来电。而是监视者传来的照片。
画面中,小雄子眉目姝丽,繁复而厚重的戏服更显出他的矜贵。最令他满意的是,小雄子只露出了一小节腕子和脖颈。王冠,权杖,冷脸的小雄子被装扮成了高傲的君主。
他静静地看着,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但是,据他收到照片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之久,却还是没接到小雄子的回电。
明明根据监视虫的消息,那个所谓的排练早就散场了。他烦躁地顶了顶腮,胸腔里腾起一股无名火。
不行,埃兰不喜欢这样,会吓到埃兰的。手上的力道渐渐卸下,哈柏又恢复了温润的假面。我需要,耐心。只有足够的耐心,才能让银雀飞进牢笼。
电影的外音盈满了整间屋子,等哈柏反应过来时,眼睛已经被蒙上了,热热的,鼻息间还萦绕着,青草气?
他甚至不舍得动,怕惊扰到身后的雄虫。埃兰的呼吸就喷洒在颈间,清泠泠的声音也因喘息蒙上了一丝不明的意味,“呐,送你一朵花。”
他的手刚想放下就被哈柏牵住,以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交叠在胸前。落地灯乍亮,融融暖光下,眼前的,是一朵淡紫的绣球花。
哈柏仰头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唇珠,调笑道:“你就摘院子里现成的送啊?”
埃兰顺从地低下头,笑着眨眨眼,“嗯哼。”
自那天起,埃兰的业余时间留给了背台词和无休止的彩排,他被一种低落感所深深包围着——他好像和奥兰治三世共情了。
当最原始的火把照彻长夜,拉长跳跃的阴影投印在帕塞波里斯宫墙,形如鬼魅。
呜咽的风吹开宫门,奥兰治三世在忠诚的宫仆劝说下换上伪装的长裙,从内殿侧门仓皇出逃。他混在惊恐的贵族之中,避过燃烧的火炬,奔于暗巷。
太孤独,又太恐慌。
哈柏电话打来的时候,埃兰的情绪正处于一个临界点。雌虫一直在焦急地询问,“怎么了?怎么了?”埃兰都无暇回应。
全息实景太过真实,没有尽头的暗巷,远处燃烧的火把,他忘了下场,大喘着气拽住第三排帘幕缓缓蹲下身,无法克制地哭起来。
旁白穿插,雌虫们接续上场,没有虫注意到他。
“别挂,我马上过来!”椅子被带倒,砸出沉闷的声响。
主创们在欢呼,哈柏放轻了步子,拒绝过在场人员的示好,径直走到后场半蹲着揉了揉埃兰的头。
“怎么了?”他贴近埃兰,柔声问道。
埃兰摇摇头,只循声紧紧抱住了哈柏。
灯光大亮,他清醒过来,在用手擦去眼泪后,他歉疚地用脸蹭蹭哈柏。抬头,琥珀色眼瞳已然清霁。
“抱歉,让你担心了。”他带着鼻音,桃花眼满是眷恋。
“我只是压力太大了。”他说。请拯救我吧。他的灵魂在哭喊。
“我总找不对感觉,怕辜负大家对我的期待,更怕浪费大家的心血。”他带上了哭腔,眼尾晕开了淡淡的胭脂色。所以,请安慰我吧。他的眼睛在祈求。
哈柏拨开额发,虔诚地吻上他额头。“好。”这是心底的声音。
夏日庆典在灿若云霞的山茶花拥簇中悄然而至。邦联大学在当天开放了市民入口。
蓝花楹道支起帐篷,果酒、甜点和农林学院特制的花蜜隐匿在锦簇的绣球花后。校园地图也印编成册,摆在花架上供虫自取。
天幕沉沉,星光遥遥。
无人驾驶机甲在盛大的烟火下缓缓驶过凯旋门。
灯塔光影变幻,战争广场喷泉起落,礼炮轰鸣,未开放的歌剧院门前列起长队。
舞台剧演员在进行最后一遍走位后悉数回到后台。机械音循环着注意事宜,虫依次落座,抽取到特别礼券的观众被指引上包厢。
全息实景真实复刻了古街区、议事厅,包括最后的帕塞波里斯宫殿。
复古建筑与剧院内层层叠加、装饰华丽的水晶包厢,以及帆布画交相辉映。舞台上站位的点被重新打上标记,后勤虫在检查完毕后依次退场。
——灯光暗下,帷幕拉开。
旁白以古语开启,音韵铿锵。
喧嚷声,打斗声,合着全息实景,星历548年的夏日流淌在舞台。
剧情推移得顺利,埃兰在演完第二幕后,立刻被等在候场区的后勤虫拉去换衣——塔夫绸的克里诺林式藕粉长裙,褶子围着裙边,上缀贝壳珍珠,穗子自然下垂。
埃兰坐着等后勤虫盘发。身侧的雄虫补完妆后为他加固好宽大的编织帽,略加思索后又码上了几朵紫色绣球。
事毕,他捧起埃兰的脸细细端详,发出由衷的惊叹,“亲爱的,你简直是弗洛拉最完美的杰作!”围过来的雄虫甚至摸向了埃兰的锁骨和肩颈。
埃兰提起裙摆从热情的雄虫们身边落荒而逃。
......
奥兰治三世站在窗沿,他不太能看清外边,院落不敢明灯,只能隐约听见宫侍急促的脚步声。忠诚的宫仆规劝着他,搀扶着让他下楼。
大门被破开,明晃晃的火焰在暗夜里流动。惊叫声、哭喊声,嘈嘈一片。他狼狈地跌倒,又挣扎着爬起,混杂在乌泱泱的虫群里,从侧门出逃,再没有回头一眼。
用什么来记述末代王朝?以鲜血,以悲歌。
埃兰下场时已是泪流满面。他拖着裙摆,仰头借手腕揩过眼角的泪痕。
“笨蛋。”拐角处传来熟悉的戏谑语调。
埃兰的眼睛又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碎成星子,光影摇落间,来人接住了他的泪珠。
哈柏无奈地捏了捏他的耳垂,额头相抵,他蹭了蹭埃兰通红的鼻头,“好啦,你只是入戏太深。”
他专注地看着埃兰,又笑了。银雀会飞进我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