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板修正》岁栗

23、023 失聪

　　世界是安静的，但心不是。

　　宁渊固然害怕自己的另一边耳朵也会彻底失聪，但当这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温度触碰到他时，他竟感到了莫名的安心。

　　去医院的路很近，又好像很远。

　　由于听不见外界的一切声音，宁渊总感觉坐如针毡。

　　许之拿出手机，飞快在备忘录上打下一行字：

　　——怎么回事？

　　宁渊接过他的手机回复道：
　　——我被班上人用凳子砸了，留了点血之后就完全听不见了。

　　许之看到这句话过后反应特别激烈，但宁渊只能看到他明显变化的表情和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嘴型。

　　他愣了片刻，又把手机从许之手里夺过来，犹豫了半天才哆哆嗦嗦打下三个字：
　　——我害怕我会完全听不见

　　父母抛弃他，他没怕。
　　同学排斥他，他没怕。

　　另一只健康的耳朵听不见了，他真的害怕了。

　　以宁渊这种碰上天大的事儿都能强撑着说没事儿的人露出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那是真的把许之当重要的人了。

　　许之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长长的刘海稍稍遮住的双眸下，透露着一股看不出神情的味道。

　　——医院

　　又是难闻的消毒水味。

　　自许之被开瓢过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医院。

　　宁渊被医生叫进了急诊室，许之没办法进去，只好借此机会到室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他在急诊大楼附近不远处找到一家便利店，平时基本不抽烟的人却也心事重重的从烟架上拿了一包烟。

　　医院附近的便利店最畅销的产品之一绝少不了烟。

　　便利店内买烟的人源源不断，大多都是这里病人的家属。

　　许之点燃一根烟，还没等他叼在嘴里，外套里的手机便震动起来。

　　他拿出来一看，是一串陌生号码。

　　一般来说许之从来不会接来路不明的电话，他正要按下挂断键才突然想起，这不是自己原本那张电话卡。

　　“喂？”许之最终还是按下了接通键。

　　“许之，怎么还没回来？”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很熟悉的女声，但他还是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谁。

　　“源姐？”许之两指夹着烟递送到嘴边深吸一口，“我不是解释过了吗，我送宁渊来医院，他出了点意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半晌才再次开口：“我希望你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你是即将面临高考的学生，不是救治民生的天使。”

　　“宁渊的情况，你是了解的吧？”许之一字一句道，“他在明江无亲无故，甚至连朋友都寥寥无几。”

　　没等她继续说话，许之便挂断了电话。

　　他仰着头朝天空吐了一口烟，烟雾瞬间被刮过的风吹散。
　　把烟头灭掉扔进垃圾桶后，许之又匆匆赶往急诊室。

　　这时宁渊刚好从急诊室里出来，他立马过去询问旁边的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叹了口气道：“目前来看，耳道是因为外界因素造成轻微穿孔以至于引起的暂时性全聋。好在情况不算严重，暂时不需要做更多的医疗。”

　　“但是如果要恢复听力，”医生补充道，“那就是时间问题了。”

　　许之接过报告单一看，好家伙……

　　看不懂。

　　嗯，没事，看不懂正常，我又不是医生。
　　许之在心里自我安慰道。

　　“谢谢医生。”

　　医生摆了摆手，又补充了几句注意事项：“回去之后一定让他保持耳道干燥，绝对不要滴药。洗澡洗头的时候戴个护耳套，避免沾水。”

　　再次道完谢，医生便又去照顾下一位患者了。

　　没有声音的世界比宁渊想象中可怕太多了，这不像以前，虽然单耳失聪，但至少有一个能听见。

　　即使听力是正常人的十分之一，但至少世界不是空虚无声的。

　　宁渊一靠近许之就闻到了一股烟味，他蹙眉道：“你抽烟了？”

　　许之张大了嘴巴做了个很夸张的口型——没有。

　　“没有就有鬼了。”宁渊撇了撇嘴。

　　回学校过后，宁渊被砸的事已经在学校传的沸沸扬扬，一部王昱的小弟都急着帮他说话，美其名曰是宁渊先招惹的他们大哥。

　　王昱仗着家里有钱有权，肆意横行。即使在江老师办公室，依旧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心中丝毫没有一点波动。

　　这不是有钱，这是无视法律。

　　许之把人送回了教室就准备回班，此时宁渊也被江老师叫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门口围满了学生，本班的和不是本班的比比皆是，全部都想在第一时间吃上一口瓜。

　　许之往楼下走的脚步顿了顿，片刻后他还是折返回了办公室门口，三两下挤在人群的最前方。

　　——办公室

　　王昱张扬的倒在沙发上，看见宁渊进来后还不屑的打量了一下他的耳朵。

　　“怎么样啊聋子？”王昱嚣张道，“现在能听见么？”
　　江老师重重在桌子上拍了两下：“王昱，注意你的言行！”

　　这人长得五大三粗，面目狰狞，光凭言语就能看出他的品行绝非端正。

　　许之打开相机朝里面录，暗自在心里记下了这个人。
　　他没打算久留，录下了一段王昱嚣张的片段过后便又挤出人群，往二教学楼走。

　　殊不知这时他的一举一动早已被一旁的有心之人看在了眼里，正是王昱的小弟。

　　这小弟认识许之，话再说大点，这小弟几乎认识学校里所有的富二代。

　　他在心里权衡利弊了一番，最终还是选择等王昱出办公室之后给他上报这件事儿。

　　事情刚发生不到半个小时，王昱砸人的消息就被人传了出去，一直传到了校长耳边。

　　这个学校对于名利的渴望早已超出了教书育人的本质，校长知情不报，甚至为了利益包庇罪魁祸首。

　　学校的这种走向是腐败的。

　　宁渊暂时听不见，也无法顺利对这件事有更进一步的处理，江老师有些无奈，便让宁渊先回了班。

　　他最后拷问了一遍王昱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想到王昱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我都说了，是那小子先打的我！你们不是有监控吗，去翻啊！”

　　“他总不可能平白无故打你吧？！”平日一贯对待任何事都是和和气气的江老师也爆发了，“王昱啊，如果你不想这事闹大，就赶紧去找宁渊赔偿道歉吧！”

　　江老师话音刚落，王昱便嘲讽般的笑了笑：“哈哈哈，江老师，你也不想丢了工作吧？”

　　这人心里的歪点子多的很，除了家里的钱权，他还有一大堆理由让整件事变成宁渊的错。

　　学校监控统一都只有画面没有声音，以至于监控画面里是王昱和宁渊说了一句话后，宁渊遍朝他做了个鄙视并且打了他一拳。

　　不管宁渊最后伤成了什么样子，这事儿王昱都始终占上风。

　　监控无用，学校不管，这事儿到最后江老师也无能为力。

　　但好在就是因为今天这个场面，宁渊才在班上感受到了未曾拥有过的关心。

　　他的座位上放了一堆小纸片，全是来询问他身体状况的。

　　反观王昱那边除了几个小弟还在恭维他，剩下的人对他无一不是唾弃。

　　宁渊默默把小纸片收了起来，他没说话，也没表达感谢，但行动上已经证明了一切。

　　他将所有纸片扔到一边，抬头看了一眼大家以后又立马收回了视线。

　　“我感觉自己良心好痛……之前明明知道班长耳朵有缺陷，还随大众去排斥他……”
　　“是啊，要不是王昱这事儿，我还以为宁渊真的是那种谁都可以欺负的人。”

　　“你们说，这事儿会怎样结尾？”
　　“还能怎么结尾，王昱整天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处理这件事儿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吧！”

　　几个小弟一看王昱的脸都被气红了，又假惺惺的从桌上拿过来一本书帮他扇风。

　　“昱哥，有件事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昱瞥了他一眼：“讲。”

　　“高三（6）班许之，就之前那个经常来咱班找宁渊的人，”小弟一五一十道，“我今天看见他在办公室录了你骂人的视频……谁知道那家伙要拿去干什么呢？”

　　王昱虚着眼睛，似笑非笑道：“放学去会会这位。”

　　“好嘞。”

　　——高三（6）班

　　最后一趟晚修结束，许之早早收拾完书包往校门走去。

　　一想到天天都要看见佟辉那张欠打的脸，他就烦躁的不行。
　　虽说后期两人因为一些因素不得不装作好哥们儿好兄弟的样子，但实际上两人内心都极其看不惯彼此。

　　今天佟姨迟到了一会儿，许之等了半天也没看见她。

　　他实在等的无聊，便径直往林荫路走。

　　林荫路一到晚上就显得格外安静，别说店家，就连路上的行人都寥寥无几。

　　路灯还是似亮不亮的，很是伤眼睛。

　　没想到今晚许之更先看到的是王昱那张更欠打的脸。

　　王昱和小弟一脸气势汹汹的把人堵在一旁的小巷里，浑身上下都是形容不出来的戾气。

　　“哥们儿，看戏可以，”王昱挑了挑眉，“录视频是什么意思？”

　　“汉子敢做敢当，”许之轻蔑的笑了一声，“只会搞阴招的就是孙子。”

　　“我他妈今天就让你知道谁是孙子谁是爷！”

　　许之掰了一下手骨，发出“咔咔”的响声。没等他率先出手，王昱就突然被背后踹中了要害，痛苦的趴在地上起不来。

　　“你他妈不也搞阴招吗？！”

　　许之想过这人会是宁渊，或者是李诚睿，但没想到出现的人竟然是佟辉。

　　他三两下把另一个小弟也打跑了，只留下王昱一个人在地上痛苦呻吟。

　　“我还以为能和我比试比试呢，”佟辉拉住王昱偷摸想要反击的手往上折了一下，瞬间就将人整的服服帖帖，“长得跟头猪似的就这点力气？”

　　许之甚至站在一旁没帮上忙，这场景就跟在梦里面一样。

　　“我操你大爷的，你到底是谁！”王昱嘶喊道，“你他妈知道我爸是谁吗？你再不松手就等死吧！”

　　许之偷偷打开手机录音，把王昱气急败坏骂出来的所有话和揭露学校贪财重权的事全部录了下来。

　　“你爸再是谁，你不也是儿子么？”许之摇了摇头，把手机屏幕递到他面前，“自己说过的话，要负责哦。”

　　两个人潇洒离开，只剩王昱一人快要气疯了。

　　即使今晚佟辉不来帮忙，许之也不会吃亏的。但一码归一码，他还是没有吝啬自己的谢意。

　　“谢了。”许之说。

　　佟辉伸出拳头和他碰了一下：“虽然我看不惯你，但能出手相助我就不会眼睁睁看着。”

　　“我很看得惯你吗？”

　　……

　　好像两人的关系刚刚缓和了一点，又瞬间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