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不成林之不期而遇》林未满

67、遗物

　　人如蜉蝣，不过尔尔，才短短一月的光景，已经是第二次踏入这片墓园。

　　“谢谢你，宴安~把葬礼办的很安静，低调！”
　　桉柠知道他一定花了很多精力挑选地点，安排保镖，控制人员进出而又不露痕迹，只是桉柠心细总是能察觉出来。

　　“和我不必说谢这个字~”
　　他言语温柔比这秋风更轻柔，比阳光更和煦像给它加了一层温度。

　　“挑选墓地的时候费了很多心吧~”他果然敏锐又准确，桉柠也没有打算把艾楠和方宁合葬，方宁的墓地选在方家祖坟不远处，和南山墓园这里的地理位置正好一南一北。

　　“说实话我纠结过，可我不能这么自私，我知道我妈是怎么走的，我不能~因为我不认为死亡会磨灭痛苦，时间也不能消磨伤害~所以我不能代替她去原谅！”
　　桉柠心中的酸楚逐渐上涌，一阵阵刺痛着咽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善良的人最后会落得这样的结局，以前~我碰到过一个双相情感障碍的病人，我发现她居然是我小学同学，记忆中她是我见过最温柔最勇敢的人，但她生病了，变得敏感、多疑甚至暴躁、自残，我一直在问为什么~
　　“他们这些善良的人为什么这么轻易让自己生病，后来发现原本善良就不是他们的盔甲，而是软肋！所以当我发现我可以像抗体帮他们去抵御外界病毒的时候，那种成就感，我很感恩，我有这种力量，可是现在发生的一切，都真正应在我自己身上的时候，我才发现~有些痛苦真的很难感同身受，痛只有更痛，根本没有一模一样的，我怎么会天真的以为可以用一种治疗方法去治愈呢！”
　　桉柠倾诉着内心的悲凉，曾经的傲气和憧憬被现实一点点打败，自己还未治愈自己，又怎么去治愈他人。

　　“佛说因果循环，人或许总是要信些什么的吧！我曾经也觉得我会看惯甚至看淡生死，当我从未看清生死，看轻生命！”
　　姜宴安迎着满面的轻风，他伸手欲触用掌心感应着。
　　“你看再微弱的风也是有力量的~”

　　她突然有些庆幸和自己结婚的人是他~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绝对的坏人，多的只是自私的人罢了，不要执着，量力而行~”
　　姜宴安注视着，看桉柠神情温和了许多，继续说道。

　　“我很喜欢殊途同归这个词，它教我暂时的停泊是为了再次起航厚积而薄发！”
　　桉柠望着远方的青翠深深呼吸着，想把一身浊气尽数吐出，对她而言~方才姜宴安的一番话才是一种良药苦口般的治愈。

　　——

　　艾家
　　“走吧~”
　　姜宴安牵着桉柠的手不再伫立，慢慢往艾家大门走去，楼上仅剩一盏的灯火仿佛在诉说着一种落寞。

　　“滴滴~”
　　桉柠陌生而又熟悉地输上大门密码。

　　“吱~”
　　大门伴随着厚重的闷声缓缓打开，以前回来总觉得这里的一切不再属于自己，便自顾自地按下门铃，以来者是客的姿态环视周围的一切，可现在时过境迁，这座宅院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了孤身一人的自己手上，门后映入眼帘的黑暗无不在诉说着光景不再，物是人非。

　　“她应该在二楼~”
　　姜宴安说完便打开了客厅的灯，桉柠扫视了四周，明明家里陈设和之前并无差别，但就是好像什么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这是什么？”

　　“钥匙！”
　　姜宴安掏出口袋里一早就准备好的钥匙攥在手里，拉着桉柠直奔二楼书房，有种想速战速决的感觉。

　　“你哪来的钥匙？”
　　桉柠发现艾家的一切他怎么比自己都在意和熟悉。

　　“解封之后我立马派人把书房门锁换了，不管方倩会不会破坏什么，总之~里面有重要的东西！”
　　姜宴安看了一眼桉柠神色。
　　“如果你~”

　　“一起进去吧~”
　　桉柠眼神坚定，他知道书房毕竟是“案发现场”怕她触景伤情。

　　“啪嗒~”
　　他轻轻转动锁芯，打开书房门缓步进入，地上的痕迹已经被除去，但细碎的玻璃碎屑有的已经嵌进地板，在月光的辉映下闪着点点皎洁。

　　“啪~”
　　桉柠深吸一口气打开了书房的灯，书房的窗半开着，夜间的寒意一阵阵袭来，细嗅这空间的味道仿佛还残存一丝血腥。

　　他一步一步走向窗前的书桌，将那幅破碎的画拿起，小心翼翼地清理画框表面的玻璃碎屑。

　　“小心~”
　　桉柠话音未落，他手指便被划开了一个口子。

　　“你知道你的手很重要么，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知道外科医生的手的重要性，她连忙脱下颈间的丝巾给他包扎。

　　“我来~”
　　桉柠眼疾手快地拿出书柜里的工具箱，刚准备动手就被他一把夺了过来，他默默拿出螺丝刀将画框五金配件全数拧松，拿下画框背板，取出里面的画，还好~画并无破损完整如初。

　　“这是~”
　　桉柠不敢置信自己的眼睛，原本接触画框背板的，是画的空白那面，可眼前尽是星星点点的字迹。

　　“是你爸的遗书~”
　　他长舒一口气，心中的石头终于被放下，还好画还在，信还在。

　　她隐忍的泪水终于还是这一片萧瑟中决了堤。

　　“新婚快乐！”
　　信件最后一排歪歪扭扭的字体显然是后加上去的，所以~他看到自己发的信息了，所以~他是明明已读，又把它标成未读，是不让自己觉得亏欠么，连这种事都考虑到了，却没想到自己会和桉柠一起，最后发现这句话吧！

　　姜宴安一阵心如刀割，不胜其苦，他低头望着指尖半干的血迹，不禁嗤笑，这是在提醒自己么，此刻亲眼目睹的遗言怕是这世间最美的毒药吧！

　　“哒~哒~”
　　方倩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迈着寸步走近。

　　桉柠听到动静背着身擦净脸上的泪痕。

　　“这幅画是我摔碎的，因为他总是盯着画出神，我就告诉他一个秘密，这幅画的作画时间是你妈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我一时心软转交了这幅画，但我没想到他这一看就十几年~”
　　方倩眼神空洞地望着墙上画框的痕迹，即使岁月变迁，加深地也只是心底的愧疚和墙面的斑驳。

　　“你以为你赢了她，可你这辈子都活在她的阴影里~”
　　桉柠不禁觉得方倩就是个笑话。

　　“我妈一直觉得你一定有你的原因，只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平息内心的妒火，所以她才郁郁而终！”
　　桉柠缓缓找出一张泛黄的报纸将这份珍贵的画作卷入纸间过去的岁月中。

　　“你不是解不开他的手机密码么~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试过他和我妈的结婚纪念日？还是你不敢！”
　　原来如此，方倩起初试过方宁的生日，显然是不对的！
　　或许对他来说不重要，她当时似乎还有些庆幸，现在真相是真。

　　“结婚纪念日？”
　　她当然记得那一天，因为是那天是姐姐方宁领证结婚的日子，也是她匆匆从外地赶回第一次见到这个姐夫的日子。

　　“这个日子对他而言很重要，因为那一天他终于娶到了他的最爱，两个人因为结婚的日子准备了好久好久，也是在那一天查出来我妈当时已经怀上我了，这种双喜临门的日子，对他这种本来对纪念日之类无感的男人何等重要！”
　　桉柠步步逼近眸子愈发凉薄，眼尾微红还是暴露了内心的一丝柔软。

　　“事已至此，你说我该怎么处理你！”
　　方倩听罢再次瘫软在地，毫无生息般地苟延残喘。
　　“你看在你妈的面子上~”

　　“我妈都死了，你还让我看在她的面子上，你贱不贱呐！”
　　桉柠对于她的心思嗤之以鼻。

　　“放心~等我拿走这幅画这里就真的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这个房子就留给你孤独终老吧，等你百年以后，我再把这里尽数铲平！”

　　“桉柠~”
　　方倩低声唤着她的名字，这个名字方宁对女儿全部的期盼和疼爱，这份幸福却是因为自己戛然而止，真的是自己错了么。

　　“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方倩一遍遍地诘问。

　　“我妈这辈子做的错事就是拿自己的道德标准和底线去衡量你，事实上你就是不配，他也不配！”
　　说完便拉着姜宴安悻悻离开，这出闹剧终于能就此画上句号了，桉柠觉得这次是真的最后一次来这里了，直到大门重新关上，心中的点点不舍，丝丝释怀在逐渐明朗。

　　“遗书和遗嘱还是有分别的~明天我带你去律师那边一趟，我已经安排好了！”
　　姜宴安重新牵起桉柠的手，就像来时那样，听期期说艾楠死的时候眼睛正望向墙上的画的方向，他一直没和桉柠提起，现在这样也不必提起了。

　　——

　　南山医院

　　“你真的想好了？”
　　桉柠将辞职信郑重地交到主任手上。

　　“老师，我想好了，我只是在专业上按下了暂停键，请给我一点时间~”
　　她语气微颤，鼻子微酸。

　　“你要知道你按下的暂停键所造成的影响，可不只是那些你不看在眼里五险一金、职称、工龄等等，可能你不一定能回到你现在所在的位置！”
　　主任的话很现实，但现在自己面临的现实更现实。

　　“老师，我不想辜负您的期待，更不想辜负自己所有的努力，所以我才放弃现在的一切~”
　　桉柠嘴角一怵，眼泪不争气地掉落。主任见状像是明白了什么。

　　“也是，这像你的个性，不过~任重而道远，你的路还长，好好努力！”

　　“我会的！”
　　她没有放弃，也不会放弃，现在的她仍需成长让自己变得更坚强，也许到时候可以换种方式，摆脱医生这个高帽子，或许可以用更简单的方式为迷茫的人答疑解惑。

　　临走前桉柠对着主任深深鞠了一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感恩所有的遇见。

　　“看见没~那个就是艾桉柠，听说刚刚走辞职流程了，总务科、医务科、信息科统统走了个遍，看来板上钉钉了~真的是干不好还可以回家继承家产，她也是停职停了个寂寞！”
　　转角姜宴安快步流星的步伐一下子停滞。

　　“你刚刚说什么？”
　　门诊导医台的护士们麻利地捂上了自己的嘴巴，他循着刚刚她们的视线去捕捉那抹残存的身影。

　　“艾桉柠~你站住！”
　　桉柠猛然回头，望着姜宴安郁愤难填的表情，她瞬间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你连行李箱都准备好了，难道就没准备好和我说些什么吗？”
　　他看着她抓着行李箱的手不自觉地又攥紧了几分，不用看都知道里面装的肯定是她多年来的身家。

　　“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么快就忘记我们的关系了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适应我们的关系！”
　　姜宴安连环夺命问惊得她手足无措。

　　“我现在就是准备去找你啊~”
　　桉柠被问懵了，用最天真的眼神望向面前愤愤不平的男人。

　　姜宴安用余光扫视发现她真的是去外科大楼的路上，情绪瞬间被安抚。

　　“你就拖着行李箱去找我啊！”行李箱招谁惹谁了。

　　“对啊~走都走了，我还怕人议论不成，难道，你怕啊？”她故意调戏着他。

　　“不怕，我已经做好了随时公开我们关系的准备~”姜宴安又更进一步。

　　“什么准备？”
　　她表情微妙，只见他打开满是科研资料手机相册，点开置顶的一张红的显眼的结婚证件照片展示给她看，桉柠一时语塞，只觉得他腹黑的属性越来越高深莫测。

　　“走吧~”
　　他从她手中夺过拉杆，另一手牵着她往员工电梯间走去。

　　“滴~刷卡成功！”

　　“24楼~不是去负一地下车库吗？”桉柠不解。

　　“你应该还没好好看看这么多年呆的地方吧！还有~24楼正好是天台，也正好是你生日数字！”
　　是啊，每天忙忙碌碌，在无数个病房奔走，确从来没有停下脚步好好看看这个自己奋斗的地方。

　　“知道你不喜欢2和4这两个数字，以前不是一直说2加4等于6，所以你喜欢6~”
　　只是以前上学时不经意的一句话，原来他一直记得，所以他的系统密码才是6个6，和自己的一样，桉柠被他紧握的手渐渐涔出了汗。

　　“叮~”
　　电梯门一开，桉柠便迫不及待地跑向天台边，只见四周雾霭沉沉，阳光尽撒，还未曾将满目的云气消散，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大楼在云雾的笼罩下才将将冒出个头。

　　“戴上口罩吧~”她乖巧地戴上。

　　“谢谢你~”
　　桉柠望着他，只觉得他的身影逐渐高大起来。

　　“为什么辞职？”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但还是想听她亲口告诉自己。

　　“当然不是因为停职的事，即便一切关我屁事的事都变成了屁事，我也不会轻言放弃~”
　　她望向远处的迷雾，眉头紧锁。

　　“我~我觉得我还不够资格当一个心理医生~”
　　眼泪不经意滑落，桉柠努了努口罩掩饰。

　　“有没有资格都不代表你没有这个能力，当所谓的理想大于现实，而我们对于这个世界感同身受，所以为了长远的理想可以给现实短暂的让步，但不是妥协！”

　　“我没有放弃！”
　　等她处理好所有的事，之后再~她没有继续说下去，桉柠的成长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她觉得以现在的局势和林遇的剖析，万家一定会先下手为强。

　　如果她和他之间一定要有人应战，她希望是自己，不管前路多艰险，终有迷雾散尽的时刻。
　　她对专业的热爱不及他的万分之一，他的理想之路必须干干净净，一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