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赴》暮与星

11、钟情

　　城中有一处名为群芳阁的地方，而每次回家路过群芳阁的时候，苍梧从不带她们进去。于是，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星满跟霓裳提议，瞒着苍梧偷偷地去群芳阁一次。
　　霓裳一听，一口便答应了。虽然她去过类似的地方，但这群芳阁倒是还没去过，如今有人愿意一同她前去，她自是乐意又期待的。
　　今日的群芳阁座无虚席，除了来寻欢作乐的人，皆是为一睹花魁芳容的看客，空气中充盈着脂粉味、酒水味，耳畔传来的是琴声、歌声与嬉笑声。
　　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星满和嘴唇微张，两眼放光，而后抓着霓裳的手，按捺住想要大喊出来的激动的心情。
　　“这里竟然这么热闹，苍梧竟不带我们来。”
　　“阿盈，我们到二楼去。”
　　霓裳拉着阿盈穿梭在人群中，可二楼最好的观看位置早就被人包了下来，其他的位置也都满人了。
　　虽是这样，但她们看到那个绝佳的位置只有两名男子坐着，一个小厮站在一旁，还宽敞得很。于是，她们便厚着脸皮，上前询问可否一起落座。
　　“我们二人可否与两位公子一同观赏花魁舞姿？”
　　霓裳一说完，其中一个男子回头看见站在前面的霓裳，眼睛微微张大，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后又带着笑意呆呆地看着她，直到霓裳的手掌在男子眼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起身，还撞到桌子打翻了茶水，脑子也没有思考，声音显得有些紧张，说：“姑娘请坐。”
　　星满和霓裳被男子逗笑，又同时看向一直目视前方的另一名男子。
　　“清砚兄？”男子俯下身拍了拍坐着未回应的男子的肩膀，“两位姑娘说要一起坐，可否？”
　　这时这位男子才侧身仰头目视她们，眉眼含笑，红唇扬起：“请坐。”
　　得到许可后，星满和霓裳便坐了下来。
　　“在下萧鹤川，这是我的好兄弟李清砚，还问姑娘芳名？”
　　“霓裳，这是我的好姐妹阿盈。”
　　星满点头示意后，起身倚在围栏边到处张望，而霓裳和萧鹤川简单聊了几句后打量了下这两个人。
　　这萧鹤川长相清秀，但脸色略显苍白，头发整齐地挽起，衣衫整洁，言谈举止又有丝腼腆。可一直盯着楼下舞台的李清砚却和萧鹤川完全不一样，几缕头发垂在额头两侧，长发随意束着，眼里似含着风情万种，衣领处松松垮垮，露出部分胸膛，一副情场浪子的作风。
　　“霓裳姑娘，请喝茶。”萧鹤川又是给她倒茶水，又是让小厮多拿了些糕点过来。
　　“来这里吃茶多没意思，姑娘不如尝尝这美酒？”
　　李清砚倒了杯酒递过去，拿着酒杯的手却被萧鹤川拦在半空中：“清砚兄怎么能让姑娘吃酒。”又向她表达歉意，“姑娘别在意，清砚兄有点醉了，犯糊涂了。”
　　霓裳摇摇头表示无碍。
　　“我倒是想醉糊涂了。”李清砚收回手，一声轻笑，然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朝不远处招了招手，不一会儿，过来了两个打扮艳丽的女子。
　　李清砚让他们自便，然后一左一右搂着两位女子，轮流喝下女子递到嘴边的酒。
　　“清砚兄，你别喝这么多。”萧鹤川根本劝不住，对李清砚的失态而频频道歉。
　　霓裳也并未放在心上，一个花花公子来这种地方，左拥右抱再正常不过。
　　“你们快看，花魁出来了。”星满激动地指着楼下的女子喊道。
　　这时，见一身穿红衣的女子顺着绸带从空中滑落到中央，翩然起舞，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染上风情万种，头上的红花衬得女子更加艳丽动人。
　　在场的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花魁，直到一曲毕，掌声响彻整个群芳阁。
　　花魁微微鞠身表达感谢后抬头望向二楼，星满顺着她的目光移动，发现她看的人正是李清砚，而此时的李清砚双手扶在围栏上，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样，痴痴地望着她，眼中有泪滑落。
　　随着花魁收回目光的转身，李清砚疯了一般飞奔下去，不顾他人的阻拦，拽着花魁的手臂，泪流满面，声音颤抖地说：“舒月，你终于回来了。”
　　花魁不知所措，旁人也试图拉开李清砚，可他却抱住花魁，嘴里一直喊着“舒月”这两个字。
　　萧鹤川见状也从楼上下来帮忙拉开李清砚，还一边劝说道：“清砚兄，你好好看清楚，她不是赵姑娘。”
　　旁边的一个女子也说：“李公子，她是海棠，赵姑娘早已不在。”
　　李清砚仍不听劝告，还想着追上被带走的花魁，萧鹤川直接甩了他一巴掌。李清砚被打得有点蒙，怔怔地看着萧鹤川，而萧鹤川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出手打了他，手微微颤抖。
　　“清砚兄，我不是有意要……”看着他脸上的红印，萧鹤川眼角泛红，后悔出手打他。
　　“你说得对。”李清砚环视了一下群芳阁，唇角的苦涩与眼里的哀伤与今夜的欢乐格格不入，“她早就不在了。”
　　之后，李清砚拖着沉重的身子，经过桌旁随手拿起上面的酒瓶，三两下灌入喉中，摇摇摆摆地走着离开了群芳阁。
　　待李清砚离开后，群芳阁里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大家都并未把这出闹戏放在眼里，他们三人也又坐回到原先的位置。
　　“萧公子，这李公子和那位花魁是怎么回事？”霓裳问。
　　萧鹤川叹了口气，无奈又惋惜：“刚才的花魁和当年赵姑娘跳了同一支舞，所以醉酒的清砚兄才认错了人。”
　　星满和霓裳更加疑惑和好奇了，萧鹤川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青城的人大都知道此事，便把事情告诉了她们。
　　大约在三年前，那日群芳阁选新任花魁，最终被赵舒月以一曲蝴蝶舞夺魁，而李清砚也正是因此对赵舒月一见钟情。
　　在那之后，李清砚常常到群芳阁见她，久而久之，赵舒月也对李清砚产生了情愫。李家在青城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出入风月场所随便玩玩也就罢了，可李清砚却执意要给赵舒月赎身并娶她进门，李老爷自是不能同意这等有辱门风的事情，便命人把他抓回来，锁在家中，不让他和赵舒月相见。
　　李清砚不是家中独子，又因性格作风等问题，并不受父母喜爱。特别是这几年，李清砚无所事事，整日花天酒地，身边莺莺燕燕没有断过，李家父母更是放弃他。
　　但他终归是李家人，娶风尘女子进门会影响整个家族，李家父母不可能坐视不管。所以他们还是给他物色了不少适婚的、长相貌美的女子，可李清砚都不把这些女子放在眼里，把画像全都撕毁，自始至终，他的心里只有赵舒月一人。
　　这时传来赵舒月病重的消息，李清砚心痛万分。为了见她，他提出与李家断绝关系，
　　今后与李家再无任何关系。李老爷因此大怒，狠狠地打了他一顿，说他为了一个风尘女子竟要放弃李家的一切。
　　在李清砚的坚持下，李老爷与他断绝父子关系，也见到了赵舒月。
　　而赵舒月的病在见到李清砚后也慢慢好起来，但是这时候不再是李家少爷的他根本没有钱为她赎身，可两人都没有因此放弃，共同努力。
　　李清砚更是放下身段到处干活，什么洗碗、打扫、跑腿，只要能挣到钱的活他都做，虽然这些钱远远不够为赵舒月赎身。
　　群芳阁的姑娘看到李清砚的深情与坚持，纷纷拿出一些钱给他们，最后是阁主选择成全二人。
　　两人用所有的积蓄置办了一处小房子，打算平平淡淡地过日子。群芳阁的阁主看在往日的情分，想给他们把婚事简单地办下，在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老天似乎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赵舒月突染风寒，病死在了成婚前的夜里。
　　李清砚伤心欲绝，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是萧鹤川还有群芳阁的众人劝他活下来。只是李清砚是活下来了，却像个活死人，守着他们的家浑浑噩噩地度日。
　　他盼着有一天能再见到她，街上见到与赵舒月眉眼相似，身形相似的女子都以为是她，可都不是她。他常常待在与她初见的群芳阁寻找她的影子，想着总有一日她会再次跳着那支舞出现在眼前，可一切不过都是他的妄想。
　　萧鹤川不愿看到好友这般颓废，尽可能地帮助他，可李清砚的精神总是时好时坏。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萧鹤川连连叹息。
　　“这李公子也是个痴情之人，实在是可惜了。”霓裳拿起桌上的小酒壶尝了一口后感叹，可眼里也有他人难以察觉落寞。
　　“他们都好可怜，最后还是不能在一起。”星满难过，为何又是如此，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萧公子和李公子是何如认识的？”星满又问。
　　“是在街上遇到想要偷我钱袋的小偷，正好被清砚兄抓了个正着，我们才相识。在那之后我们偶尔会约在茶馆见面，清砚兄总是给我讲我从未听过的趣事，我也慢慢知道他在家中的处境。清砚兄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对人友善仗义，只是小时性格孤僻，不受父母重视，又被兄弟欺负，才变成这样，但我知道他只是想得到家人的关爱，可他的家人却不愿意懂他。”
　　听萧鹤川这么一说，星满把他与自己做对比，觉得李清砚实在是很惨。
　　“公子，该回去了，万一被夫人发现我们偷溜出来就不好了。”这时，一旁的小厮伏在萧鹤川的耳边提醒。
　　“萧公子为何要偷溜出来？”星满听到后，没想到凡人竟也需要偷溜出家门，“是家中管教严格？”
　　“让姑娘见笑了。”萧鹤川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我从小体弱多病，父母担心我，所以出门在外都需报备，今日应李兄的邀约来这，只能偷跑出来才行。”
　　原来凡人也不都是自由的，星满劝说：“既然如此，萧公子还早些回去为好，以免二老担忧或责备。”
　　可萧鹤川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星满也不再劝说，而是看向霓裳，竟发现霓裳的脸颊浮上了红晕，许是不胜酒力，有些醉了。她就和萧鹤川说两句话的时间，霓裳竟然把一壶酒都喝完了。
　　“阿盈，你也尝尝，这里的酒果真不错。”霓裳放下手中的饮尽的酒壶，又拿起另一壶给星满倒上一杯。
　　虽然三哥风鸣酿酒技艺绝佳，她也从风鸣那掌握了这门手艺，但酒量实在不行，无奈于霓裳的怂恿，星满只好浅尝了一杯。
　　“再来一杯，这酒要多尝几口才有滋味。”霓裳又给她满上。
　　之后，星满在霓裳的怂恿下接连喝了好几杯，果然这酒越喝越有滋味，让人忍不住再喝上几杯。
　　“姑娘，酒喝多了有伤身体。”萧鹤川发愁，怎么聊着聊着，就喝起酒来了？这下他更加不放心，只有她们两个姑娘家，又喝了酒，万一遇上坏人可如何是好。
　　“夜已深，不如萧某送两位姑娘回去可好？”
　　“不回去，我们还没喝够呢。”霓裳摇摇晃晃地起身，又大声召唤人给她拿酒。
　　萧鹤川手足无措，想伸手扶一下摇摇欲坠的霓裳，又碍于男女有别。
　　这群芳阁他也是第一次来，要不是李清砚拿他们的交情逼着他来看花魁，想必他今日是不会踏足于此。
　　“来，我们接着喝。”
　　霓裳见酒端了上来，朝萧鹤川摆了摆手催促他回去后，坐下来与星满接着喝。
　　不一会儿，星满与霓裳二人醉意已满，竟耍起了酒疯，拉着手又唱又跳。而萧鹤川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们闹，虽未参与进去，但却能感受到欢乐。
　　突然，手舞足蹈的星满一个转身，直接撞进了某人的怀中。
　　星满抬头见是循然，笑容更加灿烂，醉醺醺地想拉着他一起跳舞：“你也来和我们一起跳啊。”
　　可循然双手抓着她的两只手腕，将她禁锢住，望向萧鹤川的眼神有杀气，问：“你让她们喝的酒？”
　　“并非我家公子，是姑娘们自己喝起来的。”萧鹤川还未开口，一旁的小厮战战兢兢地护起主来。
　　“在下萧鹤川，是萧某邀姑娘们一起同坐，没能劝阻她们，也有不对。”萧鹤川虽有被循然的眼神吓到，但也没有推卸责任。
　　循然见萧鹤川面露诚恳，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应该也没对她们做什么事情。
　　“我带她们回去。”
　　“公子，外面有马车，要不我送你们一程？”萧鹤川担心循然一个人无法带她们回去，便提议。
　　“不用，我已让她兄长过来带她回去。”
　　萧鹤川听后，只好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霓裳便先告辞回去。
　　之后，苍梧赶了过来，看到循然十分无奈地坐在一旁看着两人耍酒疯，摇头叹气。
　　回家的途中，星满和霓裳依旧不安分，循然和苍梧也任由着她们在街上手舞足蹈，只是静静地跟在她们身后。
　　而早已在门口等候的小春看见她们后立刻迎了上来，扶着星满说：“小姐，怎么喝成这样？”
　　正准备扶她们进去时，循然朝身后看了一眼，竟然还有两只跟屁虫。原来是为了确认星满她们是否真的安全回到家而一直偷偷跟在身后的萧鹤川和小厮。
　　安顿好星满和霓裳后，循然打算离开，但小春却急忙地追出来。
　　“公子。”小春叫住他，“小春知道公子是因为我留下来的事情才和小姐置气，可小春却不能离开，小姐不仅是我的依靠，那样做的话也会伤了小姐的心。公子，小姐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小春好几次听见小姐偷偷念叨着公子。小春没有资格说什么，但小春还是看得出来公子在意小姐，小姐也在意公子，所以，公子能不能不要再生小姐的气？”
　　小春鼓起勇气一口气把话说完后，又匆匆回到房中照顾星满她们。
　　循然也并非还在生星满的气，她决定要做的事，他即使不同意也无法插手。所以更多的是，他不知如何处理自己对她的感情，退一步不舍，进一步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