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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归路坦荡 ...

  •   下山的路比起上山来说,一切都没什么新奇的了,或许是下山的人心中有万千沟壑,所以一路上的风景就不在能吸引一个早有目标的人。
      云峥一行人离了山巅,派祝戎和十二去收了密林里那些战死侍卫们的尸骨,密林里是湿润的,腐生植物众多,仅仅三两天时间,那些尸骨多半都污腐了,带不了兄弟们的尸骨,祝戎和十二无声的拾着兄弟们的腰牌。起码回去能立个衣冠冢。
      十二看着这些曾经还照顾过他,和他玩笑打闹过的师兄,已经分辨不出容貌,躺在这离京很远的密林里,尽管他见过很多人的死亡,甚至是自己亲手杀过很多人,也尽管他经过很多训练就为了克服死亡的恐惧,但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些害怕,他在害怕什么呢,十二想,如果陛下让他去战,他毅然就会冲锋陷阵,然后就会有死的可能,这些他不怕的,可他忽然想到死后的问题,他死后,给他收尸的人会这样伤心吗,十二不想让其他人太伤心,他害怕的是这个。
      十二盯着祝师兄的背,他想祝师兄这样厉害,自己肯定会死在他前面,为了不让师兄给他收尸时像他这样难过,他决定先提醒一下祝师兄:“师兄,如果我今后有一天死掉了,你就别给我收尸了,也记得别太伤心,像这样伤心着替兄弟收尸的感觉不好受,师兄,你怕你难过,你不为我难过就没人会很难过了,十二不想有人难过,所以你记得别给我收尸。”
      祝戎没转过身来,他捏紧了手里腰牌,闭上了眼,过了一会他仰起头看着树梢里透出的天空,背着身对十二说道:“好,我记得了,你也得记得,没人会去给你收尸,也别怕了,没人会替你难过的。”
      十二听后又觉得没人收尸,没人难过也是很值得怕的一件事,所以他紧赶了几步,贴着祝戎肩膀,把脑袋伸到祝戎眨巴着眼说:“算了师兄,尸骨放在外边也不好,这样,你收完以后呢可以稍微难过一段时间,然后就不要再难过了,也别太快就把我给忘了,这样可不可以。”
      祝戎拨开他的头,沉声对他说:“闭嘴,说不给你收就不给你收,你在磨蹭一会天黑了,回去晚了就等着陛下抽时间罚你吧。”
      十二觉得师兄心太硬了,还暗自神伤着,一听回去晚了大概率要挨罚,就把死后什么的事都抛得一干二净了,立马变得安静了,跟着祝戎在林子里搜寻。
      云峥下了山,立派一侍卫先行赶往王宫方向,打探王宫内外的形势,以及勤王将领们的现状,如果将军们谨慎,想必奉命赶到城门外之后见城外乱状,并不会轻易入宫,多半会驻扎在城外,与林丞相周旋,况且林相上次派来追杀的多为死士,则表示还未手握兵力,如若派去那人在城外与将士们汇合,则告知将领们他安然的消息,并将他已解了毒,并身处城外的消息散到宫里。
      云峥拿着折扇轻摇,紧了紧衣袖中的东西,他想:听到他安然回来的消息,林相那觉得把龙椅坐的稳吗,你的心可不要太急,别坏了那一身的阴谋诡计。
      过了一会,等到与祝戎汇合后,云峥解了身上的毒,回京的路又需要快马加鞭,时间紧迫,所以云峥命人弃了车,一个利落的旋身上了马。
      一阵马蹄声,是王宫内外的战歌奏响了,这场权利的争夺,云峥很期待,他和林相谁能争锋呢。
      但这群吃了解药,迎风赶往王宫的人,没有注意到山上所见所闻,好似那天边逐渐隐没的太阳,慢慢的在他们的记忆里消失了,灵山好像只是个没什么怪异之处的地方,密林里没有巨蟒,是他们击退了林相派来的死士,没有那山间小草屋,没有谪仙般的人用草药帮他们疗伤,是山上的掌门解了他们主子的毒,医好了他们的伤。
      那些关于这些稍显怪异之处的记忆,都碎成了晶莹的光点,没有人会记得,除了风和荡在风中的神明。
      先行的那个侍卫是祝戎的同期,姓鲁,单名一个右字,生在一个京郊的农家,在家排行老大,身后还有个弟弟,因为长的高高大大又排行老大,所以乡亲们都鲁大,鲁大的叫他,一有人叫他,鲁右就憨厚着答一声:“哎,鲁大在这呢。”村里有些顽童作弄着四五遍叫着他的名字,他也不恼,憨厚的答应着,鲁右本以为在村里种种田,取个村妇,在家侍奉父母,自己那弟弟生的伶俐,就给他找个学堂学习些文章,自己攒些钱让他试着去考考功名,考不上也没关系,自己别的本事没有,起码能种田养活一家人,这样本本分分活着就好。
      但后来某个下午,鲁右记得那是个秋日的午后,因为麦子已经熟了,乡间空气里都是麦子成熟的香气。就是那一天他们那个小小的村庄来了群恶霸,说是恶霸也不太对,因为他们穿着衙门里办事人才能穿的那种衣服,对他们这些农人来说,衙门里的人是帮青天大老爷办事的,是一辈子能见到的最大的官了,村长看到这阵仗,拄着拐颤巍巍,抖着声音询问是不是村里有人犯了什么事,要捉拿了去。
      那群闯人者中为首的人,扬着一张油汪汪的脸,睨了一眼穿着粗布短衣的老村长,他嗤笑一声,用短粗的手一把就把老人推到在地,他连视线都舍不得分给那些或惊慌或无措或害怕的农人的脸,他让手下把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往外赶,连收拾东西的时间都不施舍,这些打算一辈子生活在这里的人,这些原住民,在这短短时间内,就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失去的本来安详和乐的生活,甚至失去了继续活着的希望。
      这些终日与泥土为伴的农民,这些在田里一把汗一把汗的浇灌出那些王公贵族,豪绅官吏们吃食的农民,只因为手无寸铁,无权无钱,所以就被理所当然的视为了下等人,当然他们被泥土滋养出的纯良,也令他们想不到,青天大老爷也不全都是青天大老爷,有些大老爷就是批了皮的恶霸,是那些手握权利之人手中的棍棒,现在棍棒落了下来,打在这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农民身上。
      鲁右刚刚割完自家田里的麦子,他边往家走边在心里盘算着交完粮税,再存够了家里吃的,还能剩下一些,把这些卖了,就能给弟弟找个老秀才教些文章,别白瞎了弟弟的伶俐。
      鲁右其实已经忘了之后详细发生的事了,他草草的记得好像是自己那个短命的弟弟冲撞了什么大贵人,他回家去的时候,自己那憨厚了一辈子的父母和伶俐活泼的弟弟已经死在棍棒底下了。邻里乡亲都乱七八糟低低啜泣着往村外走,孩子们恐惧极了,却被家长们紧紧捂住嘴,蒙住眼,往村外走。那一刻,鲁右倒是还记得,自己那时很冷静,冷静到他看着家人的尸体还在想,他们都去哪呢,他们能去哪呢,他又能去哪呢。
      然后鲁右就想出来了,他们没地方去,他也没有地方能去了。
      一切发生的其实很突然,就像一群恶霸突然冲进来村来抢走了土地,一片乱棍不一会就打死了村民和孩子,鲁右也突然扬起了手里的镰刀,他没有章法的砍那些穿着绸布的人,他好像看到了血,看到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喷涌的血,他一点也没感觉到怕,他觉得畅快。他想着他们这群人都死了的话,自己应该就有地方能去了。
      他好像没感受到棍子打在他身上的痛,他听到那些人好像在吵着说疯子,他甚至还在疑惑,谁是疯子,他们村里没有疯子。然后他就倒下了,有人在身后敲到了他的脑袋,他流着血倒下了。
      他不知道村里人都去哪了,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活着,他醒来时已经被扔到了郊外的乱葬岗,他身边躺着他的父母和弟弟,他想哭可他的泪好像干在了眼里,他睁着眼瞪着天冲着天大喊大叫也没哭出来,他想把家人背回家,可他背起人想站起来却站不起了,他想挖个坑把家人埋进去,可他徒手挖不开,他挖出血了也没挖开,所以他站起身独自往村里的方向走,像个从土里出来的鬼一样在走,他要回家去,他要拿个铁锹来,他得把他的家人埋起来。
      但他又倒下了,倒在了那条马上就要能看见他们村的小路上。
      再次醒来以后,就到了这个一开始没人叫他鲁大的地方,刚来的时候,他浑浑噩噩的往外走,往乱葬岗走,他家人还没埋呢,但是有人拦他,他就毫无章法的打,最后被摁在地上,他就往前爬,直到有人挡在了他面前,他感到没人摁着他了,他听到他们在说:“殿下万安。”他抓住时间起身,他往外跑,但那位身着明黄色绸缎的殿下抓住了他。
      他听到殿下说:“你烧的糊涂的时候一直在说你乱葬岗的家人,我已命人寻到并安葬他们了,村里你回不去了,林丞相家的公子把庄子修在了那,你且在这侍卫营寻个出路吧。”
      鲁右没上过学,所以他呆呆的听,他是个笨人,所以他脑子呆呆的转,他把殿下每个字每个字反复想,然后他懂了。再那一刻,他好像才恢复了哭的能力,他跪在地上,呜呜的哭,然后大声的哭。
      之后殿下没多停留,一个叫祝戎的人扶起了他,把他扶回了房里,这里没人笑话他哭的那么大声,太子殿下也没怪他失礼,所以他也就待在了侍卫营里,这里每天只要练功就能吃上饱饱的饭,所以鲁右每天都勤勤恳恳的练,后来这里来了位小师弟,他笑眯眯的对鲁右说:“师兄,你高高大大的,我可以叫你鲁大吗?”所以鲁右更爱这里了,他仿佛在侍卫营里找到了归宿。
      他其实不太懂自己为什么这样勤恳的练,或许他是为了以后有能力保护那位给他生路的殿下,或许他是在怪自己以前没能力保护住家人,或许他只是在等一个机会,重新踏上那故乡村庄的土地。
      现在,鲁右纵着马飞奔在道路上,风吹着他的脸有些刺痛,但他很高兴,他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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