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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梦醒时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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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我们揣着糊涂装明白。后来,我们揣着明白装糊涂。并不是我们愿意活得不明不白。只是,好多事情,一用力,就会拆穿,一拆穿,就会失去。
——苏苓
“好的,女士,我已经向您讲述了这次催眠的性质与要求,本次治疗一共五个疗程,您已认同我所向你提出的治疗步骤,对吗?”
“对。”
“您所治疗的目的是寻找自己失去的记忆,您觉得自己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对吗?”
“对。”
“接下来我将测试一下您的记忆力,请配合。”
“我会配合。”
“您的左侧方挂了一幅画,请您在三十秒内记住画的内容,三十秒后我会拿走这幅画。”
画上有一间房子,内里有一扇敞开的窗,外部有蓝色的篱笆和两棵盛开的树。
“女士,时间到了,画里有几棵树?”
“……两棵。”
“篱笆是浅蓝色还是白色?”
“……蓝色。”
“房子内有几扇开着的窗户,两扇还是三扇?”
“……一扇。”
“好的,您已经通过测试,接下来正式催眠即将开始,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乐茹初,我叫乐茹初。”
催眠师停顿了一秒露出怀疑的神色,然后冲助理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出去,进入了第一个疗程的催眠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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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坐到了椅子上。
“现在,把你的身体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
“请把眼睛闭起来,你开始放松,从现在开始,你进入到了另一个你喜欢的世界,也许是一片空旷的草坪,绿色的,接着你会看到美丽的蝴蝶飞到草坪上的花朵上,振翅着。也许是一座充满暖意的温房,房子里有杯暖手的咖啡,冒着氤氲之息,正在燃烧的壁炉亮着红色的光芒,让人舒服得想更近一点……任何任何你喜欢的地方,你喜欢这里,你的内心变得安静,你待在这里,不想出去……”
乐茹初循着催眠师的话,她来到了一个地方,这里有两幢别墅,别墅的名牌写着顾家和安家。
这里应该就是她喜欢的地方。
“少珩哥哥,你快出来啊,我们去玩啊!”
乐茹初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安家的别墅前,小女孩穿着粉色的蓬蓬裙,看上去好兴奋。
房门打开了,是一个男孩,男孩很冷淡。
“我不去。”
小女孩没有失望而是继续热情地呼唤男孩。
“少珩哥哥,走吧,别自己待在屋子里了。”
乐茹初像一个见证者,她不知道她眼前的人来自哪里属于何方,她现在在哪,这两个孩子又是谁。
男孩好像被说动了,他被女孩牵着手,向着远方跑去。
“走吧……走吧……”乐茹初机械地重复着字眼,她低下头,双手展开,指尖变得透明延伸至手腕,白色的,烟雾般的,她在慢慢消失。
—呼—
乐茹初在椅子上惊醒,手指抓紧椅子的两边,长发盖住侧脸,脸庞染上薄汗,褐色的瞳孔满是迷茫。
催眠师的声音响起。
“你看到了什么?”
“别墅……”
“你去过吗?”
“没有……”
“你一直叫着一个名字,安少珩是你的什么人?”
“安少珩……安少珩是我的男朋友。”
“他现在在哪里?”
“他……出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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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治疗结束后已是夜晚。
乐茹初独居在市中心的一栋小洋房里,她回到家后洗了个热水澡,接着倒了杯红酒,走到落地窗前俯瞰夜景,满目的灯火辉煌,璀璨阑珊。
从落地窗旁的墙上钉着一张照片,钉子松了,照片落到地板上。
乐茹初拿起照片,照片被落地窗的窗帘掩映许久,她没有见过这张照片。
照片里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穿着校服,挨得很近。
乐茹初认出照片上的男生是她的男朋友安少珩,女生,女生是……
她是谁?
乐茹初饮了一口酒,喃喃自语。
她翻开手机,找到安少珩的电话,拨过去。
现在的美国应该是清晨。
没有人接。
乐茹初想,最近安少珩很忙,他们已经很久没有通过话了,但她没有在意,她的男朋友一向很忙,她已经习惯了。
乐茹初喝完酒后睡下,毛茸茸的被子盖住纤细的身体,声控床头灯熄灭,乐茹初的呼吸渐渐平稳。
“少珩哥哥,那里好漂亮,我要去那里拍照,你要给我拍,快点嘛。”
“少珩哥哥……”
“少珩哥哥,救我……”
“少珩哥哥,不要!”
—呼—
乐茹初猛地坐起,额角的汗水宛若雨下浸湿了发丝,纯白的睡裙湿透了。
她拿起床头柜的水杯饮尽,缺水泛白的唇瓣重回嫣红,借着幽暗的月光,她恍如隔世。
最近一个月里,她一直做这个梦。
梦里一直在喊少珩哥哥的女孩是谁?
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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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我还是在做那个梦。”
“按你所说,梦里的那个女孩你想不起来是谁?”
“没错。”
“你有没有想过那是你自己?”
“不可能,我从没说过少珩哥哥这四个字。”
一周后,乐茹初再次坐到椅子上,进行第二次治疗。
“现在,你的身体再次放松,你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放松,专注于你的呼吸。现在你的呼吸充满频率,很深很深地呼吸,深入到室内的空气都吸进你的鼻腔甚至骨血,你的身体变得轻盈,仿佛棉花一般,你被空气抛到空中又回到地下,没有阻碍,没有烦恼。伴随着呼吸,你好像进入到一个神秘的时空,那是有光的隧道,白茫茫,空灵灵……你迈进隧道,找到了最适合你呼吸的空间,舒服又自在,你喜欢这里,你再不想出去……”
乐茹初再度循着催眠师的话语,在这个时空,她不是见证者而是画中人。
她正在跑步,明明是激烈的有氧运动,她却只觉舒服,浑身的力量在发泄,宛若置身梦中天堂。
乐茹初茫然地跑着,她现在在哪里,她为什么要跑?
“夕夕,加油!冲第一,加油!”
“顾夕,加油!高一三班加油!”
“顾夕顾夕美少女,三班三班冲第一!”
……
乐茹初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看到许多陌生的脸庞在为一个人呐喊。
顾夕是谁?
为什么她们为顾夕加油,却看着我说?
乐茹初渐渐适应了这个时空,这里……应该是运动会的现场。
她拼命地跑在赛道上,她看见终点线,她的双腿仿若机器,感觉不到疲倦。
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声音,我要拿第一,少珩哥哥,等着我!
乐茹初更加迷惑了,少珩哥哥?
我现在是谁,为什么我会说出少珩哥哥?
没等乐茹初弄明白,她感觉自己冲过了终点,她得到了第一。
无数人为自己喝彩,而乐茹初感觉到现在的自己在寻找一个人。
那个人出现了,是一个少年。
乐茹初看清后惊讶在地,这个少年竟然是安少珩,她的男朋友。
现在的自己跳到了安少珩的身上,随后乐茹初看见安少珩俯身凑近自己耳边低语。
很小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
“夕夕,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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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夕?
乐茹初的脑中仿佛被人塞了隔绝世界的阻塞器,她冒着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满头黑线和满腹疑问。
而现在,这个身体里的主人却心跳得厉害。
怦怦怦……
她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乐茹初又感觉自己不由自主地抬起双手,环住了安少珩的脖颈,之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少珩哥哥,我最喜欢你了。”
乐茹初在心底大喊,你是谁,为什么叫我的男朋友是少珩哥哥,你到底是谁?
—呼—
乐茹初醒来,是比上次更强烈的反应,她的眼眶湿润,脸颊通红,心脏还未回归正轨,依旧可怕地跳个不停。
催眠师的声音响起。
“你看到了什么?”
“……顾夕”
“顾夕是谁?”
“……我不知道。”
“你为什么哭泣?”
“我……在那个时空我感觉到快乐。”
“快乐?”
是啊,真奇怪啊,为什么她占据那个叫少珩哥哥的女孩的身体,为什么少珩跟那个女孩那样亲昵,而自己竟然怦然心动,甚至于喜极而泣?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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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茹初失神地走在马路上,穿过人行横道,来到一家面馆。
她走进面馆,扑鼻而来的香气勾起她胃里的馋虫。
她没有来过这家面馆,但竟觉得熟悉,好像她来过无数次。
“呦,您来了,还是一碗牛肉面加香菜是吧。”
“我……”乐茹初停下正在翻菜单的动作,眼前是一个胖胖的女人。
“你好久没来了,有三个月了吧,今天你男朋友没有陪你来啊。”老板娘又擦了擦桌子,笑着问。
面馆生意很好,老板娘说完便去忙下一位了。
“我……我来过吗,还是和安少珩?”乐茹初喃喃自语。
面很快上来,量很足,汤底看起来就食欲大增,牛肉块也很大,但……
乐茹初挑出香菜,她……从来不吃香菜。
为什么老板娘看起来跟自己很熟悉,她明明是第一次踏入这家面馆,她和安少珩居然来过?如果自己来过居然会加香菜,这不可能,因为……她香菜过敏。
今天的治疗让乐茹初身陷囹圄一般,她很累,像走入了另一个人的世界,最令她恐惧难安的是,这个人居然和自己的男朋友有关。
她想起第一次治疗时在梦里看到的别墅和小孩,如果没猜错,那两个孩子就是小时候的顾夕和安少珩。
她好似是一个局外人,见证着男朋友和其他人的相遇,相知,相爱。
顾夕……
乐茹初想,她要搞明白,顾夕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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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还在做那个梦吗?”
“最近没有了。”
“乐小姐,这段时间您在做什么?”
“我刚刚大学毕业。”
“这段时间您的心情怎么样?”
“还不错。”
乐茹初说完自己都觉得诡异,明明她目睹了男朋友和其他女人的故事,自己的心情居然很不错。
“那么接下来,我要再次对你进行催眠。”
“好。”
乐茹初想,她要一探究竟。
“现在,我会数20个数字,每数一个数字,你都会变得放松,内心非常安宁,等我数完,你将进入深度催眠状态。随着数字的递增,你会越来越舒适,你似沉睡似安眠,你不再烦躁,你不再知道不安是何种滋味,你只觉得喜悦,舒服,你离开了你讨厌的世界,你永远地离开……”
催眠师依次数数,直到20数字落声,乐茹初眼睛闭紧,进入了催眠状态。
“5,4,3,2,1,当当当,少珩哥哥,睁开眼睛吧!”
乐茹初又在这个女孩的身体里,顾夕的身体。
她在蒙着安少珩的眼睛,随着数字的喊停,她放开了手,安少珩长长的睫毛擦过自己的手掌心。
“夕夕,这是?”
“这是我送你的毕业礼物啊,漂亮吧,我做了好久,希望你喜欢。”
乐茹初感觉到自己说完,不,乐茹初想是她身体里的顾夕说完,她和安少珩一同看向礼物的全貌。
是两枚混凝土制作而成的戒指。
“怎么了,是不太好看吗,虽然大学我们还在一个学校,但是……我们不在一个专业,你从小就喜欢建筑类的东西,所以就做了戒指拴住你啦!”
那是一枚几何图案的戒指,其实学建筑的学生观感都很独特,像安少珩这种更加挑剔的,能达到他的审美更是难上加难。
但如果你喜欢的女孩日日夜夜为你做了一枚戒指,安少珩知道,做戒指需要做好金属戒托,准备水泥,细沙,母料,还要麻烦地调清混凝土,做完这些还需要十足的耐心把混凝土灌进硅胶模具里,之后拆模,还要养护。
这样充满麻烦,需要耐心的制造过程,顾夕那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公主居然会细心做好,甚至做得很好。
而做这些的目的单单是因为你的专业爱好,仅仅是想可爱地拴住你,她欣喜甚至胆怯地把礼物捧到你的眼前,生怕你不喜欢。
那幅画面没有人不动容,这枚戒指没有人不喜欢。
“夕夕,我不会喜欢别人。”安少珩抱住了自己,很紧,像是要把自己揉进身体里。
“哎呀,我知道的,人家就是害怕嘛。”
乐茹初感受到身体里的顾夕回抱住安少珩的背脊。
他们好相爱,乐茹初像一个局外人,身在顾夕身体里的局外人,见证着一段感人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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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自己看到两人相爱会觉得如此美好,为什么她觉得顾夕好可怜,为什么她竟生出不想离开的留恋之情?
“我们即将结束这场催眠,你所看到的,感知的,经历的,都已是过去,留下的感觉会在心里历久弥新,我还会数20个数,从20数到1,你会醒来,回到现实世界,清醒后你仍然记得那种感觉,舒服的感觉……”
“乐小姐,醒醒,乐小姐……”
—呼—
乐茹初终于醒了过来,这是催眠师第一次动用解除催眠的话术,前两次都是乐茹初自己惊醒。
“乐小姐,你看到了什么?”
“……戒指。”
“这次你为什么不愿醒来?”
“我……我不想离开那里。”
“为什么?那里发生了什么?”
乐茹初没有回答催眠师的问题,她从椅子上坐起,心里充满惆怅,低下头,看到水滴样的汁水落下,晕染了自己的裙面。
水从哪来?
乐茹初恍惚地抬起手向上抚摸自己,摸到脸庞。
她好像找到了水的来源,她恍然大悟,原来是她的泪水,原来她已泪流满面。
乐茹初再次升起可怕的情绪,因为她知道,她流下的泪水是幸福的泪水。
是为顾夕和安少珩流下的幸福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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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乐茹初卸完妆,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
镜子里的女孩二十出头,清纯可爱的长相,细细的柳叶眉,可爱的鹿眼,俏挺的鼻,水润的唇,白皙的皮肤像牛奶,滑滑的,嫩嫩的。
乐茹初入神地思索,镜子里的人是我吗?
顾夕长什么样子?
我见过她吗?
经过三次的治疗,她见到了一个女孩,是她的幻想还是现实确有此人?
那个时空里的女孩不施粉黛都是清纯可爱的,而自己,自己卸完妆后才能算得上清纯秀丽。
自己从来走的是酷雅路线,上挑的眼线,亮眼的大红唇。
安少珩喜欢什么样的?顾夕吗?
顾夕是他曾经的女朋友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治疗过程中。
乐茹初再次拨打了安少珩的电话号码,她的手机好像是新换的,所有都是出厂设置,电话联系人只有安少珩一个人。
嘟嘟嘟……
依旧是无人接听。
乐茹初放下手机,没关系,也许他还在忙。
她倚靠在沙发上,房间里很空,像是被人收拾过。
乐茹初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思考这混乱的一切。
“少珩哥哥,你喜欢上她了,对吗?”
“少珩哥哥,你到底为什么不来救我!”
“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怕!”
“我恨你!”
—呼—
梦境里的喊声宛若惊雷响彻进现实世界,乐茹初滚到了地板上,原来她直接在沙发上睡着了。客厅漆黑一片,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已是凌晨三点。
凌晨三点的人惊醒,阳台上的花未眠,乐茹初躺倒在地板上,仰起头,手遮住眼眸,没有动弹,她自言自语。
“顾夕,你发生了什么,安少珩为什么没有救你?”
曾经骇人的梦魇没有吓到乐茹初,她竟开始同情梦里满含恨意的女孩,那个应该是顾夕的女孩。
乐茹初小声呢喃。
顾夕,你现在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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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你梦里的女孩是顾夕?”
“……对。”
“但你从来没有见过她。”
“……对。”
治疗室内静得出奇,乐茹初想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这俨然是一个鬼故事。
但是她要弄清楚,她要知道那个在自己梦中一直喊救命的女孩到底怎么了。
“那么接下来是第四次疗程的催眠。”
“好。”
“现在你放松下来,你的眼睛开始疲倦了,你的头脑开始模糊,想象你在下楼梯,楼梯一共有十阶,我每数一阶,你就会走下一阶。随着阶数的增加,你就会进入催眠状态,下楼梯的脚步轻缓极了,你慢悠悠地走着,仿佛踩在白云上,软绵绵的,你感觉到舒畅,甚至想快速地往下降落,我数到最后一阶,你就会进入深度催眠状态,你走到一个地方,无名的地方,你站在那里,静静凝视……”
“少珩哥哥,接住我!”刚上完专业课的顾夕跳下台阶,坠入安少珩的怀里。
“小心点,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跳台阶。”安少珩宠溺地揉了揉顾夕的头。
乐茹初知道,她又进入了顾夕的身体,她已经变得习惯了,仿佛和顾夕融为一体。
这次会发生什么呢?
“这里这里,我在这。”顾夕冲刚从教室出来的一个女生招手,并扭头对安少珩说,“少珩哥哥,我要给你介绍一个人,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人超级好!”
在顾夕身体里的乐茹初看见一个女生走了过来,天有些阴,室内的光线微弱,她不清来人的脸。
“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安少珩。”
顾夕在互相介绍两人。
“这是我刚交的好朋友,乐茹初。”
乐茹初正听着顾夕的介绍,等等?
乐茹初?是听错了吗?
在顾夕身体里的乐茹初没有再去看接下来的事,因为她看见那个女生走近,再微弱的光线也能让人看清对方的容颜。
那是……
乐茹初感受到来自心底里的颤抖,流经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好似倒流停驻。
那竟然是自己的脸庞!
—呼—
乐茹初肖似鬼魅一般睁大双眼,大口呼吸,没等催眠师的提问,她头一次首先发声。
“我见到了乐茹初。”
“乐茹初不是乐小姐自己吗,这没什么好稀奇的。”催眠师说。
“不,我真的……见到了乐茹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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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茹初像逃命一样离开了私人医院,她要回家,家里一定有她想要的答案。
为什么她的手机空无一人?
为什么她的房间一片空白?
为什么她的男朋友整日失联?
为什么她的记忆里同时出现了自己和顾夕?
乐茹初仿若魂魄一般游荡,行走在马路上,任凭自己与擦肩而过的行人相撞,任凭鹤唳的风声吹乱衣角,她路过无数的人,无数的人路过她,她走在逃亡路上寻找着光明的真相。
乐茹初站在家门口,控制不住激动地攥紧钥匙,打开门的前一秒,她被叫住。
“你回来了,三个月前你不是和你的男朋友出国了吗?”
乐茹初呆滞地看向问话的人,是她的邻居。
“我的男朋友?”乐茹初问。
“对啊,你和你的男朋友在这住了四年了,你说你们大学毕业要出国了。”
“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怎么了,你不是顾夕吗?”
乐茹初听到邻居的回答,久久未动,邻居见她的状态不对,说完就匆匆告别,火速下了楼。
乐茹初怔在原地,邻居的话在她的脑中萦绕不去。
她是顾夕?那乐茹初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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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茹初跌坐到玄关处,她感觉自己像一架空壳,骨血是自己的,骨架是自己的,而脸庞,脸庞居然是别人的。
不行,她要振作,她要找到真相。
乐茹初站起来,她开始漫无边际地寻找,先是鞋架,没有,只有她最近穿的高跟鞋。
再是茶几,没有,只有她剩下的红酒和水果。
之后是房间里的墙面,没有,只有她前几天找到的照片。
卧室,没有,大大的床铺只有遮盖的黑色床单。
床头柜,没有,只有她睡前会服下的维生素片。
衣柜,没有,只有她爱穿的西服外套和短裙。
最后是书房,没有,只有她看的书籍,多是哲学类。
四面八方,各处角落,没有,通通没有自己想要的真相。
是催眠的错觉吗?一切都是场梦吗?
乐茹初回到卧室,抓紧床垫,手指深陷其中,像要挖出一个洞,挖出自己苦苦哀求的真相。
乐茹初失控了,她把手中的床垫翻起,泄愤般扣烂抓挠,床垫被一系列的动作推至墙角。
乐茹初却怔住了,床垫没有了,床垫的底下居然是……居然是一个箱子。
是挖开床板自制而成的木箱,尺寸是床的大小。
乐茹初屏住呼吸,手指颤抖地打开箱子,她有种强烈的直觉,她好像……找到了真相。
箱子没有锁,箱子开了,乐茹初彻底跪倒在地板上,这里面……这里面是什么?
箱子里面充满了各种东西。
各种样式的帆布鞋、充满可爱少女感的衣饰、样式居多的小零食、成沓的相片和言情小说、粉色的床上用品,还有各种证件,甚至一部手机……
都是和自己风格截然相反的物品,这是谁的?
乐茹初只迷蒙了一秒竟奇怪地想通,这……应该是顾夕的。
是那个清纯可爱的女孩。
乐茹初拾起箱子里的照片,照片里的人依然是一男一女,亲密甜蜜。
这次,她好像明白了,这是安少珩和顾夕。
如此空荡的房间里原来是缺少了这些东西,就藏在自己每日睡下的地方。
乐茹初又拿起手机,开机,脸部识别竟顺利解锁,一切都不必言说了,这应该就是她的旧手机。
这是谁做的,为什么要藏到箱子里?
乐茹初又想。
我是顾夕吗?那乐茹初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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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直接做最后一次治疗吧。”
“你确定吗,每次治疗的时间不能连续。”
“我确定。”
催眠师神色不明,而乐茹初态度坚决,无法,催眠师只好决定轻度催眠她。
“你现在开始放松,慢慢安静下来,耳边的声音消失了,眼睛前的任何事物都不见了。我将把你的右手举起来,举到和你的头部保持平行,我会一点一点地放下,每放下一点距离,你便会更加沉睡,你感觉你的血液在适当的循环,你的大脑渐渐困乏,你睡着了,忘记一切伤痛,等右手放回原处,你睁开眼,看到的是你想去的地方,那里有你寻找的一切……”
“少珩哥哥,这里真漂亮,空气都不一样。”
“傻不傻,像没见过世面的小傻子。”
乐茹初这次没有进入顾夕的身体,她又成了一个见证者。
乐茹初想,不,自己是顾夕,是当局人。
“茹初啊,我们再去那里看看吧。”
在这个时空,她看到三人在郊外采风,路牌显示这里是四川重庆。
“这就来了,夕夕啊,我们去那里拍照吧。”
时空里的乐茹初第一次说话了。
“好啊,那里确实很好看,少珩哥哥,你帮我和茹初拍一张合照吧。”
顾夕看到时空里的自己和乐茹初站在一起,她细细地看,终于觉察出了不对,乐茹初画着上挑的眼线,穿着性感的皮裙。
这不是自己现在打扮的样子吗?
就在顾夕迷惑时,突然,一阵阵喊声袭来,顾夕感觉到地动山摇,这是…
是山体滑坡。
受气候因素和地质因素影响,重庆郊外的山体本就不太安全,三人为什么要来这里?
顾夕感觉到头疼,她皱眉,骤然想起是乐茹初提议出来采风。
没等顾夕细想,天旋地转般,她看到时空里的顾夕和乐茹初双双倒下,为她们拍照的安少珩急忙开始施救。
顾夕看到,安少珩着急地扒开废墟,山体滑坡不太严重,一瞬之间便停止了,那里土地松软应该是前几天下过雨。
安少珩迅速地清理出安全的区域,两个女孩的身形显露出来,女孩们的求救声此起彼伏,顾夕最先听到了自己的求救声,尖锐刺耳。
女孩们的脸朝下,分不出谁是谁,但……安少珩却显出十足的把握般,他率先拉出了其中一个。
安少珩先救的竟然是……乐茹初。
顾夕看到那个时空里的顾夕抬起了头,脸庞满是泥土,永远笑逐颜开的女孩仿佛失去了灵魂,她的双眼变得空洞,满眼失望。
有一句不成名的话曾经说,在紧急情况下,你最先救的人是你最重要的人。
顾夕像是感知到了那个时空里的顾夕的质问,少珩哥哥,你为什么不先救我?
---
—呼—
顾夕从治疗室的椅子上坐起,没有泪水,没有怀疑。
催眠师也没有询问问题,耐心地等待眼前的女孩自己清醒。
“我想起来了,我都知道了。”
“我是顾夕。”
“乐茹初是我的好朋友。”
“我在假装自己是乐茹初。”
顾夕麻木地自言自语
“你为什么假装自己是乐茹初?”催眠师问。
顾夕直视催眠师的眼睛,她恢复清明,回忆起了三个月前。
事故发生的前几天,是他们出国前的聚餐,乐茹初提议三人去旅游一番,他们去了四川重庆,旅游结束的前一天,乐茹初突然说想去郊外采风。
那之后就是事故发生后的事情了。
山体滑坡不严重,三人都没有生命危险。
而在医院的休息室里,自事故发生后,顾夕一直沉默,在她旁边的安少珩竟也没有安慰而是同样静默,只有在两人对面的乐茹初,像是打了一场胜仗,洋洋自得。
顾夕沙哑的喉咙溢出声音,“安少珩,你喜欢乐茹初对吗,在大学时,有人跟我说你们关系不一般,我以为是谣言,所以……只有我一直蒙在鼓里,是吗?”
顾夕对安少珩的称呼不再是从幼儿时期时就叫着的少珩哥哥了,而是直呼大名。
“夕夕……”
“你明知道我有多害怕,你明知道我被抛弃过,你明知道我曾经遭遇过这些,你什么都知道,却连救我都不肯,我们从小青梅竹马,这么多年,都是你骗我的吗?”顾夕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夕夕……不是这样。”
“我们相处的十几年都抵不过乐茹初刚刚认识你的两年吗?”顾夕苍白的脸庞流下两行清泪,绝望出声,“安少珩,你爱过我吗?”
“夕夕,你听我解释,一切都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样!”顾夕甩了安少珩一个巴掌。
顾夕走了。
安少珩痴痴地想,是啊,他要怎么解释呢。
他的夕夕连打他都舍不得使出全力,从小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不再满眼都是自己了,他彻底失去顾夕了。
---
至于,她为什么要假装是乐茹初?
争吵后,顾夕让安少珩带走了他所有的东西,生活了四年的房子变得空荡,他们的未来没有了,顾夕想,现在的乐茹初应该和安少珩幸福美满地飞到美国了。
三个月里,顾夕整日困在房间里,她常常想,其实救谁都一样,在生命面前人人平等,正因为顾夕知道,所以她更痛苦。
因为打击太大,她开始了记忆错乱,神志不清。
三个月后也就是最近这段时间,她像一个正常人,看病,找心理医生,治疗自己所认为的记忆失衡。
原来,是顾夕受刺激过度,把自己活成了乐茹初。
她化浓妆,喝红酒,把属于顾夕的痕迹掩盖起来,把曾经和安少珩相爱的证据藏起来,自我臆想伪装成乐茹初的样子,想象乐茹初和安少珩相爱的模样。
然而,她想去体会乐茹初的视角,却不想,她只是再次经历了与安少珩相爱的过程。
也许是太怀念了。
太怀念同安少珩美好的过去了,那个没有乐茹初出现的过去。
所以在催眠过程中顾夕回忆起曾经的画面,她会快乐,那不是突如其来的快乐,其实是对死去的快乐的不舍。
那些泪水,她潜意识里的同情,原来,自始至终,她同情的都是她自己。
“你痊愈了。”催眠师说。
“是啊,我痊愈了。”顾夕轻声说。
顾夕走出治疗室,走出私人医院。
她站在街角,想起和安少珩的一切,他对我的好是真的,他不爱我了也是真的。
原来原来,梦醒时分,我深知,我失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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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旁咖啡店里的歌声飘过大街小巷,是由陈淑桦演唱的《梦醒时分》
——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顾夕听见音乐,苦笑弯唇,她说,“是啊,何苦呢。”
顾夕迈着步子走向前方,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心声。
十,安少珩,我忘记了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九,安少珩,我忘记了我第一次爱上你的时刻。
八,安少珩,我忘记了你第一次靠近我的气息。
七,安少珩,我忘记了和你看的第一场电影。
六,安少珩,我忘记了和你听的第一首音乐。
五,安少珩,我忘记了你的脸庞。
四,安少珩,我忘记了你的声音。
顾夕在心里默默倒数。
三。
二。
一。
安少珩,我不爱你了。
“少珩,你跟顾夕?”催眠师起身,看向从门外进来的男人,问。
“我爱她。”安少珩说。
“那你为什么没有救她?”催眠师说。
“我,真的救的是顾夕。”
山体滑坡的那天,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他去救的时候明明抓住的是顾夕,顾夕的手腕戴着自己送给她的手链。
可他看清人后才发现居然是乐茹初,于是,他也看见顾夕惨白的脸色。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催眠师扭头。
“因为……”
安少珩在心里说,因为,他是真的做错了。
他的夕夕最不能忍受被抛弃,顾夕小时候被人绑架过,经历过二选一的时刻。
小时候的她不是被选的那个,长大的她居然还是被抛弃的那个。
安少珩抓紧手心,他明明知道,明明只有他知道。
安少珩走到治疗室的窗户边,打开窗,向下俯视站在街角处的顾夕的背影。
低垂的夕阳听见他的声音。
“夕夕,对不起。”
咖啡店播放的歌曲也唱到最后:
在每一个梦醒时分
有些事情你现在不必问
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