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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我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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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止于爱人的相遇。
——莎士比亚《第十二夜》
夏末夜晚的蝉鸣声款款入耳,微微袭来的晚风裹挟着凉意。
平中高一三班的教室里传来哗哗的翻书声,林晚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安静地做着老师额外布置的外省试卷。
林晚的桌肚里尽是试卷,摞在一起厚厚一沓,试卷上满是密密麻麻的答案,可见做题人的认真。
林晚游刃有余地边看题目边写下答案,一张英语试卷很快完成,继续去做旁边的数学试卷。
正是晚自习,本该宁静的教室突然传来阵阵响声。
林晚没有和同学一样好奇地去看教室的动静,只专心做着手里的试卷。
看自习的老师一看来人顿时大喝对方,“贺断秋你干什么去了,晚自习都快结束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林晚光听声音就能感觉到老师的怒不可遏,她顿了一下,放下笔,不经意地回头看向后门的少年。
林晚想他真的很有存在感,开学才过半个月她还没记全老师的名字,倒是把贺断秋三个字记了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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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断秋满不在乎地拿起放在凳子上的限量版电玩,大放厥词地说,“我也不想回来,谁让我忘拿了东西。”
老师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晚自习就结束了,免于让自己太过生气也就放手不理,不再管这个小祖宗。
贺断秋快速地装好书包。
班级里的大部分女生都不自觉地瞄向少年。
贺断秋长了张招人的脸,冷酷的眉眼带着三分顽劣,过于白的肤色没有增加亲切感反倒平添冷气。高挑的个子,从不穿校服,只着黑衣黑裤,像漫画里走出的少年。
但因为贺断秋生人勿近的校霸气质,女生都害怕得赶紧转过头去,生怕校霸的一眼飞刀,自己就魂飞烟灭。
贺断秋出了教室,晚自习也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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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收拾好书包,一个人伴着星夜走出校园。
林晚路过离学校不远的书店,进去买了几本文学名著和老师推荐的练习册。
经过拐角的巷尾时,她看见前面挡了一群人,那群人松散地倚着墙面,嘴里好像在聊着一会儿怎么打架。
因为今天买书耽搁了时间,已是晚上九点半,林晚抓紧了自己的书包带,想赶紧远离巷子。林晚路过那群人时,突然感觉有人在她背后拉着她的书包,林晚揪紧自己的校服裤,尽力掩饰自己的不安。
那群混混流里流气地调笑林晚,“这么晚才回家啊,陪哥哥玩玩啊。”
林晚鄙夷地未曾看他们一眼,冷声地说,“放开。”
混混们看着面前的女生,明媚的脸蛋,曼妙的倩影,高高束起的高马尾,如此美艳的脸上却面无表情。
是极具醒目的冷美人长相。
混混们依然不让林晚离开,就在林晚准备报警时,一直靠在巷子阴影处的身影动了动,那人走出阴影,让他们放手。
林晚看向那个身影,夜晚的路灯照射到他的脸上,是贺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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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流里流气的男生手里都掐着烟,唯有贺断秋没有,干净冷漠的少年只麻木地跟他们同流合污,放任自己的堕落。
林晚看出他们的松懈,快步离开了巷子。
林晚听着后面令人生厌的调笑声和下流的玩笑,林晚想贺断秋不应该和那样的人待在一起,他应该是像青柠与大海般那样的纯净与蔚蓝。
但林晚想她不是救世主,自己的生活还一团糟,她没资格拯救别人的人生。
林晚回到冷清的家,家里空无一人。自从开学后林晚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有时候如果不是父母发来信息叮嘱自己要好好学习,林晚都忘了原来自己是有父母的人。
已是深夜,林晚做好习题,洗漱完毕后上了床。
林晚翻开抽屉里最底端的自己做的日历,三年是1059天,高一过去半个月,还有1044天。
1044天,她就能逃出这个家,逃出这难以呼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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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搅扰着行人的慵懒,闪烁的太阳低头不语地与行人目光相交,坚守一夜的月亮懒散地跟太阳告别隐藏起来准备补眠。
林晚拎着豆浆和包子走进教室。
第一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也是班主任。
上课前老师都会填写上课出勤人数,林晚是班长会向老师汇报情况,林晚看了一圈教室,贺断秋又不在。
林晚回想起昨晚巷子里孤傲的少年,像一朵枯萎的花在向自己求救。
林晚停止了回忆,她不配滥情的同情心,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按部就班度过这三年。
下午的体育课,老师布置完教学任务就宣布了休息,休息后可以自由活动或者回班级。
林晚回了班级,她没有朋友,她只想机械地做着一套又一套的试卷。
她的生活就该苍白刻板,不需要朝气的青春,朋友的围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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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在空无一人的班级里做着有些复杂的竞赛题,没有注意到教室里进了人。
直到身旁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这双手敲了敲她的桌面。
林晚分神看向来人,是贺断秋。
少年应该是刚打完篮球,红色的篮球服,手腕上附着腕带,一身热气。
两人离得很近,但林晚没有闻到汗味,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薄荷味。
贺断秋勾起林晚桌子上的试卷,他弯起嘴角,痞痞地说,“这么爱学习,要不要学点别的。”
林晚看着眼前的人,好看的脸说着不着调的话,淡漠的脸强装着笑容。林晚不知道贺断秋为什么要这样,如果是想她感谢他昨晚的帮助,大可不必说这种话。
林晚平淡地说:“我没这个打算,你找别人吧。”
贺断秋没有知难而退而是俯身凑近林晚,低声说:“如果我非要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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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次对话后,林晚的桌面上总会出现精美的巧克力和各式各样的情书。
早自习,林晚面不改色地把布满一桌的东西装到桌肚,她听见同学们的小声议论,议论贺断秋在追自己。
林晚不动声色地拿出试卷,她不去听流言蜚语,她只觉得无聊。
到了中午,林晚照常一个人坐在食堂的角落里吃饭,片刻,她感觉有人坐在了她旁边。
贺断秋大摇大摆地生怕别人看不见似地坐下,旁边座位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但贺断秋只是坐在林晚旁边,像在等她吃饭一样,在完成任务一样。
林晚不喜欢别人的注视,他们的注视像一张编织细密的网勒得人喘不过气。
林晚快速吃完饭,贺断秋跟在她的后面。
走出食堂后,林晚感受到空气才得以呼吸。
林晚冷声地问贺断秋,“你到底要做什么。”
有学生路过,往两人的方向看过来。
贺断秋突然把林晚拽到他的跟前,距离近得暧昧。
学生们的眼里冒着八卦的火苗,一簇一簇。
可路人走后,贺断秋就放开了林晚,大步往前走,快速得好像林晚是肮脏的垃圾。
林晚揉了揉自己被箍得不舒服的手腕,想起刚才贺断秋装出来的轻浮和只一瞬就恢复疏远的神情。
林晚有种直觉,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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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期中考试如期而至,林晚坐在第一教室的第一位,座位是按月考成绩排的,林晚是高一年部的年部第一。
第一科是语文。
等待第二科历史考试时,林晚趁着休息的间隙去上厕所。
回到教室经过大厅时,贺断秋支着身子倚在醒目的位置,颀长的身影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林晚疲于对付贺断秋同样的把戏,只想回教室。
可贺断秋显然不想放过林晚,一楼的大厅到处是人,出出进进,一片一片。
如此惹眼的两人很快引起了注意。
贺断秋走近林晚,他扬起微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在外人看来以为是贺断秋在跟林晚调笑,可贺断秋什么都没说,只是生硬地看着她。
林晚不明白贺断秋到底有什么目的,她退后离开了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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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结束后,老师很快都批出了试卷,林晚没有和其他同学一样着急地去看成绩榜。
林晚依然是年部第一。
林晚不是骄傲,从幼时自己考第一的激动换来父母理所应当的表情时,自己就像一个学习机器,她不是一个让父母欣慰的女儿而是一个用来完成他们期望的工具。
林晚想起简媜所著的《四月裂帛》里有一句——
【所有不被珍爱的人生,都应该高傲地绝版。】
林晚翻出没做完的竞赛题,她要不容差错地活着,尽管她生来是被父母认为应该强加改正的盗版。
同学们都回到班级,叽叽喳喳地说着成绩,林晚听到贺断秋的名字,年部倒数第一。
林晚想贺断秋应该根本就没答,交的白卷。
林晚想到这些天贺断秋迷惑的操作和浅尝辄止的戏弄。
林晚觉得这个人,这朵枯萎萎靡的花是真的要从根到茎到叶,全身心地烂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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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试之后就是家长会。
林晚是班长,她把每位家长接待到座位后就站在讲台边,她需要做学生代表发言。
林晚瞥见贺断秋的位置,那坐着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应该是贺断秋的妈妈。
老师按流程汇报完学生的成绩后轮到林晚发言。
林晚迎着一众家长的目光站在讲台上,她知道自己一直是他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是学生们的模范榜样。
可当她看到自己的座位空无一人时,林晚想她的父母果然没有一个人来。
林晚昨晚打电话告诉父母时,父母第一句问的就是自己的成绩,听到第一后没多说什么,只说自己要继续努力,要跟外省的第一去比,之后父母敷衍地说会来参加她的家长会。
林晚纳闷地想,她真的是父母的亲生孩子吗,从小学到高中的家长会,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看着别的同学和各自的父母坐在一起,有的会被父母责怪成绩不理想,有的因为进步被父母表扬商量着家长会结束后去吃大餐。
林晚不羡慕他们的相处,可没人问过她想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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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会结束,贺断秋的家长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贺断秋家里有钱,父亲是开公司的,为学校捐了一栋楼,这才把贺断秋塞进了火箭班。
可贺断秋不是旷课就是打架,惹得老师头疼不已。校长碍于贺断秋父亲的面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林晚也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拿走老师交给她的试卷。
林晚看着眼前面容精致的漂亮女人,看起来年龄也就二十多岁,是贺断秋的继母。
这时,贺断秋也走进办公室,他乖张地站在一边,未看女人一眼,女人也不在乎,像是习惯了少年的冷遇。
女人注意到旁边的林晚,笑着说,“这是年级第一的那个小姑娘吧,真漂亮,学习成绩还好。”
班主任笑着回应,但看到林晚孤身一人时,班主任想到林晚父母的电话,从来都是嘱咐他要多看着林晚,让林晚好好学习,没问过林晚一句适不适应班级,跟同学相处得好不好。
看似坚强的立直腰板,但终究是个半大孩子,说不心疼是假的,这么优秀的孩子,放到别人那里就该宠着。
可他也是局外人,希望林晚能明白有些亲情是求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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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断秋的继母和老师聊完就走了,贺断秋像走个过场似的站在学校门口,要不是碍于老师的面子,他一点都不想来。
林晚走出学校大门时看到贺断秋立在门口的香樟树下。家长会结束,校园空无一人,没了注视,贺断秋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假装和她行为亲密。
林晚想他们是一类人,都在行尸走肉地活着。
一个把自己刻在中规中矩的套子里,一步一步严格地执行,抛掉有血有肉的灵魂,只剩下苍白无力的空壳;一个伪装戏子,把自己疯长的枝丫都剪断,搁浅在水里,活活把自己溺死,丢弃本该健康的生长,只留存腐烂枯朽的烂根。
她选择了懦弱妥协,他选择了游戏人间。
贺断秋注意到林晚,女孩依然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无悲无喜,明媚的脸蛋总充斥着冷冰冰的寒气,像扎人的玫瑰花刚从冰里凿出来,冻得人直打颤。
贺断秋想到家长会上林晚没来的家长,办公室里孤单的只影,他突然不想利用林晚了,他不想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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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一进班级就感觉有似有似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后桌一个文静的小姑娘拍了拍自己,说班主任叫她去校长办公室。
林晚到了办公室看见贺断秋也在。
班主任拿出一张信封,林晚知道那是什么,是举报信。
平中有专门设立的□□箱,供学生们检举。
班主任问两人是不是真的在交往。
林晚想,果然出事了,一切都在为此刻铺垫。
林晚矢口否认,贺断秋也直言两人根本不熟。
班主任其实早就听闻过有关他们的闲言碎语,说两人走得近,可看他们如此的坚定,思考该如何是好。
校长办公室被打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进来,男人迈着步子扬手给了贺断秋一巴掌。
贺断秋因惯性被打得身子一偏,左脸立马泛红冒血丝,嘴角也开始肿起来,校长连忙拦住贺断秋的父亲。
林晚惊讶地看着眼前狼狈的少年,他伸出大拇指擦过带伤的嘴角,毫不在乎地用力,依然有股无所谓的态度,以激怒自己的父亲为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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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室荒唐和暴戾,校长见二人真的不是在撒谎就此收手,警告二人千万不要逾越,学生就该学习,谈恋爱是不对的。
林晚应了好,早自习已经结束,现在回去应该还能赶上第一节课。
贺断秋的父亲还在怒气冲冲地教育着贺断秋,说他旷课打架就够了还玷污人家好孩子,学什么不正经的早恋。
贺断秋哂笑出声,“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他离开办公室,追上了林晚。
林晚被贺断秋拦住,少年有些无措地侧过身子像是不想让林晚看清他的伤势,林晚等着他的下文。
贺断秋说:“不是我干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一定会把那人揪出来。”
林晚没回应,径直走进超市付钱买了冰袋。
林晚递给贺断秋,随后直视他,缓缓开口,“贺断秋,我不怪你,或者说我根本不在乎,还有,我跟你不熟,你不用跟我道歉,这个事就到这。”
贺断秋看着手里的冰袋,秋末的天气已有寒意,冰块冻得手心有些刺痛,他没在意脸上的伤,只望着林晚的背影。
贺断秋想他们不是一类人,林晚只想做高傲的白天鹅,而他只想做嵌在墙缝里的烂泥,他们不会有交集,他们是天上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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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没赶上第一节课,回到班级时已经下课。
林晚的后桌拍了拍她,小声告诉她是九班的宋娇写的举报信。
平中高一年部有十个班,1,2,3是火箭班,三班到八班是平行班,九十班是默认的吊车尾。
林晚没听过宋娇,但也许是贺断秋的莺莺燕燕。
林晚很容易的就想通了贺断秋的目的,不过是觉得旷课和打架不足够引起父亲的注意,找了个早恋的借口惹怒父亲,而平中恰好忌讳早恋,恰好她受老师喜爱,她不过是贺断秋的一枚棋子。
林晚注视着文静乖巧的后桌,她发自内心地感谢,但只是生硬地说了谢谢二字。
她习惯了一个人,所以当善意来临时,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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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林晚发现自己的后桌没来。
她的后桌叫许静,林晚想或许是因为换季感冒,许静才请了一上午的假。
上午第三节的体育课换到了下午第一节,林晚负责整理今天的体育器材,她抱着装排球的箱子走到体育器材室。
蓦地,她听到了巴掌声和女孩子的小声啜泣声。
林晚推开门,看到许静被一群女生围着,许静白净的脸上有漫开的红痕,干净的校服被踩得不成样子。
林晚扔下箱子,快步扶起许静,许静害怕地说不出话,只默默地抱着肩膀发抖。
林晚不想去找宋娇质问她为什么要举报,她只想继续过自己枯燥安稳的生活,没想到对方不但不悔改还得寸进尺。
林晚挡在许静的前面,冷冷道,“你这是校园暴力,我有权把你送进警局。”
宋娇嘲讽一笑,她喜欢贺断秋,看着贺断秋主动接近林晚,她眼红得发疯,她写了举报信,不知谁走漏风声让贺断秋知道了举报人是她。
宋娇一想起贺断秋厌恶的眼神和警告她不要骚扰林晚的狠话,她嫉妒的发狂,她注意到了林晚身边小鸡崽一样的许静,她知道是她。
宋娇动不了林晚,动得了许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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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见对方执迷不悟,她轻轻拥紧许静,要走出体育器材室。
宋娇示意着自己的跟班,拦住两人。
宋娇要撕碎林晚这不服输,正义凛然的样子。
就在林晚决定硬上时,器材室的门被踹开,贺断秋来了。
一看到他,宋娇欲盖弥彰的说她是在帮林晚收拾器材,许静不小心摔倒了而已。
明眼人都能看出漏洞百出的谎话,贺断秋满身戾气地逼近宋娇,说,“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骚扰林晚,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耳朵有问题。”
宋娇瘫倒在地,哀求贺断秋原谅自己。
林晚看着因自己而起的闹剧,她什么也没说,紧忙扶着脆弱的许静去校医务室。
许静没有伤到内脏,还好林晚赶来的及时,只有皮外伤。
许静躺在床上,林晚看着自己文静的后桌,明明昨天还安然无恙的人因为她受到了那样的摧残,都是因为自己,都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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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静睡着了,老师通知了许静的家长,林晚蹲在医务室的门口。许静的家长没有怪林晚,许静的父母觉得林晚没做错什么,她也不想发生这种事情。
林晚知道许静的家长没有怪自己,但她还是憋着气,林晚攥起手掌,手掌因用力开始发白。
贺断秋找到林晚说对不起。
林晚站起来,双腿因蹲得太久有些发麻,身子后移了一下,贺断秋要伸手扶她,林晚躲开了。
林晚冷淡地看着贺断秋,一字一句地说:“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许静。”
贺断秋不喜欢林晚永远筑起高墙,永远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气急说反话,“老子是为了你才去找举报的人是谁,你以为我愿意发生这种事。”
林晚笑了,很轻的一下,她受够了发生的所有事情,她只想安稳的生活,都是因为贺断秋,都是因为他搅得她的生活一团糟。
林晚揪起贺断秋的衣领,怒道,“贺断秋,你幼稚又自私,永远以自我为中心,做着麻烦别人的事还自以为在做好事,自己发烂发臭还要拉别人下马,你能不能滚出我的世界,我没心情跟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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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走了,贺断秋怔在原地。
在校医务室的学生都听到了对话,他们看着不可一世,顽劣乖张的校霸如毛头小子一般愣怔,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薄弱。
贺断秋想他确实和林晚说的一样,他虚伪自私,活得不像个人。
他就该从早恋乌龙里走出来继续自己的酒囊饭袋,他不应该试图走进林晚。
在他浮世暗影的混沌人生里,他像只伤感的鹰,栖息在断头树上,舔舐着杂乱的羽翼,希望这世界早日灭绝。
树林里突然闯入了白天鹅,天鹅高傲地飞在蔚蓝的空中,洁白的翅膀与这里格格不入,美好得像一幅画。
他不过是想一探究竟,看看这白天鹅是否其实和他一样,不过是扮猪吃老虎,内里是残缺的灵魂,可天鹅一眼都不愿施舍,鄙夷不屑。
贺断秋只想寻找同类,林晚只想孤身一人。
他们不同路,是他脱了轨,越了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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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以后,林晚很少见到贺断秋。
贺断秋依然旷课打架,是老师心里的问题学生,同学眼中不好惹的可怕校霸。
只不过比以前更加不把老师放在眼里,彻底堕落进黑暗,再不想见天日。
许静恢复了健康,许静父母据理力争把宋娇送进了少管所。
林晚承包了许静每天的早餐。许静不怪林晚,林晚看似不近人情,可会很耐心地帮她解决学习上的问题,会不好意思地关照自己,她那样小心翼翼,笨拙的可爱。
寒假放假的第一天,林晚见到了半年不见的父母。林晚的父母都是医生,本就工作繁忙又习惯了对林晚的不闻不问,三人没有交流,只做着自己的事。
夜晚,林晚出门去蛋糕店买蛋糕,蛋糕店的旁边有一条深不见尾的小巷,小巷再往里有一个废弃的工厂。
走出蛋糕店后,林晚看到一群小混混拿着棍棒走进了巷子里。
林晚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好像是贺断秋。
当林晚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们进到巷子时,人已经到了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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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提着蛋糕躲在看不见的角落,果真看到了贺断秋。
贺断秋还是黑衣黑裤,外套的内里露出白色T恤,少年的锁骨嶙峋可见,很黑的眸子像雾一样深沉,手里空空荡荡,像末世亡徒一般等着战斗的号角。
双方硝烟四起,打声响彻云霄。
林晚想她该怎么办,是放任还是制止。
林晚退缩了,在医务室的那天,她说了很多后悔的话,但那句让贺断秋走出她的世界是真的。
贺断秋,贺断秋的一切她都负担不起。
林晚默声后移,想走出巷子,但战斗终止,有警笛声响起,不知道是谁报了警,也许是蛋糕店旁的居民。
贺断秋收手,未受一点重伤,只有胳膊被对方的利器刮了一下,见了血。
警察赶到带走了一行人,因为林晚在场,也带走了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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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冬季,道路两旁的树木经不起冷风的侵袭,树叶早已逃离树枝的怀抱落了满地尸体,树干冷硬地屹立着,承受着岁月的洗礼。
贺断秋十分诧异地盯着坐在警车里的林晚。林晚穿着家居服,外面只披了一件雪白的毛衣开衫,她瘦得像禁不起风吹一样,因为匆忙,只穿了单鞋,纤细的脚踝露出来,红润的唇被冻得更加鲜艳欲滴,双手冷得发抖。
林晚没理贺断秋的眼神,她只想快点结束,太冷了,她想回家。
一行人到了警局,警察也看惯了小青年们的打打杀杀,让他们写了份检讨书也就放过去了。
林晚和贺断秋走出警局,一路无话。
林晚提着已经凉透风干的蛋糕,随后走进一家药店买了棉签和酒精。
路过长椅,林晚拽着贺断秋坐下,安静地给贺断秋擦破皮的胳膊消毒。
贺断秋看着林晚长长的睫毛,低扎的松散长发垂在左侧,有细碎的乱发低垂下来,上药时,冰凉的手指会碰到自己的胳膊。
贺断秋苦笑地问林晚,“你不是要离我远一点吗,怎么会出现在工厂。”
林晚处理完贺断秋的伤口,她不说话,只沉沉地看贺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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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把垃圾扔进垃圾桶,离开了,临走前只对贺断秋说了句,“贺断秋,往前走吧,你应该过得好一点。”
那天过后,林晚在小区旁边的超市、蛋糕店等所有她去的地方总能看见贺断秋的身影。
贺断秋也不说话,只跟着自己,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林晚看不得贺断秋苦苦守望自己的眼神,好像自己勾勾手指头,他就能眼巴巴地冲自己摇尾巴。
这么冷的天,穿再多的衣服依然寒气逼人。
林晚停下脚步,回头问贺断秋到底要做什么。
贺断秋乖顺地抬眼,委屈巴巴地对林晚说,“林晚,你管一管我吧。”
林晚哽住,要她管一管贺断秋,她自己都过不好,要怎么管别人。
可贺断秋的眼神那样可怜,一改往日的目中无人,示弱得体无完肤。
林晚退步了,告诉贺断秋明早十点在市图书馆等自己。
贺断秋欣喜地回了家,说他卑劣也好,说他诡计多端也罢,也许在第一次遇见林晚的那天,他们就注定有了解不开的孽缘。
命运的齿轮转啊转,把林晚送到了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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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图书馆,贺断秋穿着墨绿色的毛呢大衣长身鹤立地等在门口,出挑的长相引来数不清的目光。
十点钟,贺断秋等到了林晚,贺断秋还以为林晚不会来。
林晚穿着白色的羽绒服,整个人暖洋洋的,可面容还是冷如皎月,毫无表情,冰冷剔透。
林晚叫贺断秋跟上,昨晚她研究了如何“管”贺断秋。
还有两年半就是高考,高中的科目学透七成就能考一个普通的二本,像贺断秋这种恐怕连书都没碰过的学生算是最好的结果。
林晚挑了好几本符合贺断秋的练习册和教材,付好钱后和贺断秋坐在图书馆。
林晚给贺断秋布置了学习任务,她不知道要怎么管,她只知道她可以帮贺断秋补习,这个寒假贺断秋必须严格执行她布置的任务,这样才能把高一落下的知识都补回来。
贺断秋驯服地听着,十分配合。
贺断秋看着林晚认真跟自己规划以后的模样,贺断秋默不作声地掐了把大腿。
不是做梦,他的小天鹅自愿飞到了他的旁边,依旧高傲却友好地低下头,像是对自己说,你在做什么啊,我能不能跟你交个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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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下学期一开学,同学们就感觉到了上学期不服管教的贺断秋像换了个人,不仅认真听课还穿上了校服,老师都觉得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林晚做着题,回想起整个寒假都和贺断秋待在一起,大多时间是在图书馆,讲知识点,做试卷,偶尔会被听不懂还把自己拐进沟的贺断秋气得要死。这个时候,贺断秋还会恢复一下自己的校霸气质,蛮横不讲理地抱怨自己没有耐心。
贺断秋没有滚出林晚的世界,林晚也默认了贺断秋的越矩。
宇宙瞬息万变,地球转动不停,日子极速地飞逝向前。
高中三年的时光在指缝溜走,抓不住也留不下。
自从高一寒假和贺断秋开始的补习任务,贺断秋已经从年部倒数进步到了年部前二百。
平中高三年部有500人,林晚想贺断秋高考时只要正常发挥足够能考一个普通的一本。
同学们都默认昔日校霸已退隐江湖,不再八卦校霸过往,只叹息自己的地位不保,校霸要超过他们变学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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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那天,林晚帮贺断秋整理好考试用具,贺断秋看着林晚为自己忙里忙外像个小媳妇。
贺断秋没有问过林晚的心意,不过不要紧,一切都不急,他们的青春正好,风光无限。
高考后,没了补习功课当借口的贺断秋还是缠着林晚,不是要林晚下楼陪他打篮球就是跟林晚撒娇说他孤独需要人陪。
林晚和贺断秋发挥得都很好,林晚不用高考保送到了北大,贺断秋考到了离北大不远的一所一本大学。
填志愿的那天,林晚填了数学系,她喜欢数学,喜欢理智绝对的数学题,不需要情感附加,只需要唯一的答案。
贺断秋报的财经系,不出意外的话他会接管父亲的公司,但他不想,他要自己白手起家,自己开公司。
就在林晚要提交志愿时,父母门都没敲就进了自己的卧室。
林晚想,该来了,她和父母的羁绊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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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断秋等在学校门口,今天填志愿,他知道林晚可能不会顺利,林晚的父母想让林晚报医学系,今天注定会有一场风暴。
林晚和他约定等在学校门口,贺断秋看了看表,再等五分钟,如果林晚还没到,自己就去林晚家。
五分钟后,林晚来了。
林晚整个人有些风尘仆仆,长发被风鼓动,奔跑的身影瘦弱但有力量,少女带着淡淡的沁香冲进了贺断秋的怀里。
贺断秋有些惊讶林晚的主动,随后就想到是不是事情不太顺利,会不会最后林晚父母还是逼着她报了医学系。
贺断秋手忙脚乱地抱紧林晚,语无伦次地说,“没关系,我们去找老师,校长,如果还不行,我可以求我爸,他一定能帮你。”
林晚窝在贺断秋的怀里,她抱紧贺断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小声说,“贺断秋,我只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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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事情很严重,贺断秋更加焦急地要拉着林晚去找他爸。
林晚放开了贺断秋,她踮起脚,仰起头,闭着眼睛碰了一下贺断秋的薄唇。
她的男孩肯为她去求自己最不待见的父亲,林晚不知道如何表达,她只能把一切止于唇齿。
贺断秋仅迷蒙了一秒,立刻反客为主吻住林晚要收走的嘴唇,玫瑰花一样的唇瓣只为自己绽放。
林晚架不住贺断秋的力气,贺断秋凶狠的啃噬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
但这次林晚没有退缩,她用尽全身力气生涩地回吻贺断秋。
林晚心里明白,贺断秋的出现一直不是累赘,是她晦暗艰涩的出口。
贺断秋感觉到了林晚的主动,更加用力享用自己的小天鹅。
他们吻着彼此,充满爱欲又像受伤的雏鸟舔舐着彼此受伤的羽毛。
黑夜悄然而至,他们在月影下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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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害羞地扇动着长长的睫毛,面色红润地窝在贺断秋怀里,闻着少年身上好闻的气息,此处是她乡。
林晚告诉贺断秋自己成功报了数学系,在父母进卧室之前,林晚就已经提交完毕。
但林晚的父母恼羞成怒,说自此以后没有她这个女儿。
林晚不在乎,那一刻,她只想看见贺断秋,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少年。
林晚想她和贺断秋最初确实不是一类人,但也许在那个巷子里,在他们对视的第一眼。
就一眼,她看到了即将枯萎的在向自己求救的花,衰败的花也感受到了养花人的出现。
命定的缘分把他们拉扯到一起,他们的命运交织融合,他们的心拴系牢固。
花朵重新生长濯洗污泥,养花人有了向往找到了生的希望。
他们找到了彼此,就此得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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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林晚和贺断秋领了证。
领证那天,贺断秋带着林晚去了母亲的墓地,墓碑遗照里的女人很漂亮,贺断秋随了他的母亲。
贺断秋告诉林晚,他的母亲在他初一时患抑郁症去世,母亲去世那天尸骨未寒,父亲就带小三进了门。很显然,父亲出了轨早就有了小三。
母亲和父亲的婚姻是联姻的产物,贺断秋想起幼时母亲常爱拂过他的头发,轻柔地为自己掏耳朵。
母亲那么美,可像是父亲圈养的金丝雀。
最终,金丝雀没有逃出牢笼,郁结地死在了牢笼。
林晚拉紧贺断秋的手,她好像看到了初中的贺断秋,开始不学无术,游戏人生。她好想抱一抱那个时候的贺断秋,告诉他,没关系啊,会有人在前方等你。
林晚的父母依旧在林晚回家时爱答不理,林晚只做儿女应尽的义务。
有些人从生下来就带着不被爱的印记,没有过自由。
林晚不再奢求父母的醒悟,她允许父母的生而不养,也可以同样不接受他们的无理要求。
林晚和贺断秋离开墓地,他和她牵着手走在晴天里,风和日丽的阳光怡人温暖,树梢划过光的侧影,一切静得坦然。
他们走在来路,也是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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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一生不无缺憾,在岁月的长河里延展,蔓延成世人的心结,毒药一样上瘾,等到毒发身亡的那天还以为是天降大任,懦弱地掩饰平庸。
我们的相遇带着猜疑与计谋,我们都觉得红尘万丈,世间种种都与自己无关。
举目望去,遍地废墟,这个世界没有爱,只有冷漠。
我们淋过雨,淋得大病不起,拖着残缺的身子求一个苟延残喘。
还好,漂泊不定的我们相遇了。
我不敢往前走,怕没有后路可退,你不敢回头望,怕前路消失无踪。
我们拉紧彼此的手,踏过浮夸的笑话,斩断怖恶的荆棘,相扶前往世界的尽头。
原来前方极美,原来你在可抵万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