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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前尘(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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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元纪3075年,距离上个文明的消失已经过去了很久,人类生活进入高速发展的时代阶段。
但新元纪没有自己完整的历史,所能凭借的是上个文明遗留的产物。
可以说,新元纪就是上个文明的遗物。
苏十三,一个新元纪人类,本名苏玉。
她的前二十年,一帆风顺年少成名。
是风光无限,也是冷暖自知。
十二岁时便显露出不俗的文学天赋,仅凭一篇千字文就斩获了当年的青苹果新人奖。
之后创作的小说《于无声处》更是火爆一时。
可就是这样一颗文学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她的璀璨人生在二十一岁时戛然而止。
因为家族遗传,苏玉和她祖父一样得了渐冻症。
患病之前,苏玉的电脑上最后只敲击了一行新文的大纲。
北燕末帝燕文纯站在王宫的最高处……
之后便再无下文。
发病之后,苏玉的身体一天天失去知觉,然后衰败下去。
即便新元纪医术发达,仍然无法全面根治这种病症。
苏玉动不了,也说不了话,她只能躺在床上,靠着仪器与外界进行感知。
曾经的她喜欢写作,喜欢跳舞,喜欢骑行,喜欢搞些小发明。
少女的人生是那么的阳光向上。
现在的她只能蜷在床上,形同废人。
“新元纪3075年,距离上个文明的消失已经过去了很久,现有历史资料存在着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空白……
近日,考古队在西洲发现一座大型古墓,考古工作正在稳步进行,而此次古墓的挖掘考古工作,或许能为我们揭秘未知的历史空白……”
病房里的无线屏幕正播放着最新的新闻报道。
屋外开始飘雪,又是一年冬日。
落雪簌簌,苏玉静静的听着,眼里还燃着明亮的光芒。
因为今天苏玉的父母给她带来一个好消息,几位医生经过讨论,一直认为可以用机器承载她的意识继续存活。
而且最快等到春天便能有匹配的机器体。
可苏玉最终没能等到春暖花开时,她死在了新元纪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季。
最后的日子中,苏玉天天只能用各种仪器支撑着最后的精神。
长达三年的折磨将她的精神消耗殆尽,最终在一个大雪纷扬的新年日离开了。
苏玉走时还算体面,那天她还挺精神的,就像人们说的回光返照一般。
她坐在轮椅上回了家,身上盖着妈妈亲手给她织的毯子,父母都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他们一家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晒着不太暖的冬日初
阳。
不知过了多久,苏玉竟觉得冷。
一呼一吸间,迷雾在空气中散开,似有雪花稀稀疏疏的下着。
“下雪了……”
苏玉很想伸手去摸一摸天上的雪花,可她根本做不到。
她闭上眼睛,不知所思。
即便是没有连接的仪器,妈妈也察觉到女儿的心事。
“玉儿,你看,雪花……”
妈妈捧着一捧白雪,那雪花浸入手心,融化,入骨。
苏玉看得认真,可随即她心里自嘲一笑。
我怕是,再也看不到这样好的风景了……
时间从不等人,苏玉的生命在白雪纷飞之时走到了尽头。
她浑身冰冷,气绝无息。
雪渐渐大了起来,苏玉就像《于无声处》里的女主一样,最后孑然一身,消逝在一个飘雪的冬日。
雪落着撒着,挥舞着自由的颂歌,它们调皮的洒在苏玉的身上,给她作了雪披。
世界安静而盛大。
……
都说人死如灯灭,但苏玉似乎并不是这样。
失去意识之后,她恍恍惚惚,提着灯往前走。
世界晦暗不明,一点烛火,在迷瘴中苟延残喘。
她一路见过许多影子,有的西装革履,有的广袖深衣;或手持书卷,或电话不停。
面目模糊的影子交错穿梭,只有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前方,却不知自己所去何处,所归何途。
忽然,她听见流水潺潺,看见红花焰焰。
彼岸深处,明镜高悬。
镜子中的她面色苍白,脖系白绫,一片片红色从她脚边蔓延,铺遍来路。
苏玉方知,原来自己已经死去。
而对面那人冷眼垂望,并无任何悲悯。
然后声声呼唤,从波涛中传来。
有有友人的惋惜,有亲人的悲痛,声声入耳。
这让苏玉露出苦笑。
“原来,我死了。”
此时此刻,以“我”字定义一个灵魂再好不过,抛去承载肉身的名字,今日方知我是我。
话音方落,镜子里透出了月光。
月光下,一扇门缓缓而开。
苏玉不由自主的靠近,之后一道白光闪过,她又没了知觉。
这一次,是真的死了吧。
可上天却不是这样安排的。
不知过了多久,苏玉又感觉到浑身被寒冷包裹着。
“咳咳咳……”
突如其来窒息感使苏玉彻底清醒,她感到脖子上多出一道冰凉的触感。
她伸手一摸,是白绫。
苏玉环顾四周,宫殿林立,虫鸣声声,菡萏飘香,四周空无一人。
此时的她背靠着一棵海棠花树。
月色融融,落花纷纷,却压不住空气中浓烈的血腥。
虽然还没搞清楚状况,但苏玉三下五除二把脖子上缠绕的白绫扯了下来扔到了一旁。
不对!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苏玉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她身体的异常。
她居然能动了?!
似是不相信般,苏玉试探性的站起身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几步。
一步,两步,三步。
苏玉的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笑容。
因为双脚接触地面的实感让她彻底相信自己真的可以动了。
不过正因为低头走了几步,苏玉又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其他异样。
手脚缩水了不少不说,怎么还是一马平川?
正好海棠树下有一池静水,静水中亭亭而立着朵朵染血的白莲。
苏玉就坐在岸边仔细的去看。
透过水面的倒影,苏玉终于看清了她此时的形容。
这是一位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人,墨发半挽,流泻在白色的里衣之间,瘦削的面容上一双桃花眼半閤,眼尾的一颗小痣平添风情,薄唇轻抿,说不尽的风流。
不得不说,这副皮囊是极好的。
但纤细的脖颈还有白绫留下的红色勒痕,干涸的红色血液沾苍白的脸上,鬼魅又妖冶。
及至此刻,苏玉心里大致有了定论,她是穿越了。
原主大概早就死去多时,自己则是占了这具年轻的躯体。
“我穿越了。”
对于自己穿越的事实,苏玉接受良好,可他还是有些许的震惊。
虽然这孩子怎么看都是一个美少年,但穿越也不能把性别都改了吧!
她是女的啊!
好吧,男的也不是不可以。
苏玉又看了一下水中的自己,觉得脸上的血迹十分碍眼,他于是勾下腰去,将血色一一洗净。
但狐狸天性此刻暴露,苏玉将莲花上沾染的一丝血水沾到嘴上,原意是想让自己的脸色好看一点,但发现水里这样的自己好看,之后又拿着裹在脸上,拍了拍。
“完美。”
苏玉看着水中的自己露出自豪的神情,又心情大好的用手戳了戳含苞待放的花苞。
花枝摇曳,又惊起鱼儿欢游,苏玉莫名的心情愉悦。
真好,她又能感知这个世界了。
然而情况未明,这种欢愉是不合时宜的。
果然,墙外火光重重,兵甲碰撞,更有凄厉的呼喊声回荡,久久不息。
本来还在临水自照的苏玉警惕性大增,她立马跑进面前这座古朴大气的宫殿里,还不忘将殿门留出一丝空隙观察。
殿外脚步纷乱,兵戈交接。
匆忙奔跑的男男女女一个个死在屠刀之下,苏玉惊恐的捂着嘴巴不敢出声。
他们在杀人!
为什么?
那些人做错了什么?
眼前血红一片,苏玉几乎是瘫倒在地。
她会不会也如他们一般死于屠刀之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玉满肚子的惊疑无人解答,她只能脊背紧绷的靠着殿门,祈祷外面的那些士兵不会进来。
所幸,上天还是眷顾她的,那些士兵真的没有踏进这座宫殿。
等到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苏玉才敢大口的喘息
细碎的月光透过窗棂射进殿内,她开始小心翼翼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只有一件黑瑾交织并绣着龙纹的冕服被随意的搭在木制屏风架上。
龙纹?冕服?
苏玉一眼就认出这是古代帝王专有的服饰。
看来原身还是个有身份的。
外面的声音逐渐平息,苏玉轻手轻脚的将门开了一条缝。
无尽的火光和厮杀在整个王宫蔓延,这里的屠杀大抵是告一段落了吧。
“血洗王宫?那自己到底是谁呢?”
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新生,苏玉格外珍惜,她可不能不明白的死在这里。
抱着这样的心理,苏玉开始在房间里寻找有用的线索。
首先这里应该是一座不怎么住人的宫殿。
没别的,灰尘很多。
另外,书案上还有一卷明黄色的布帛,大约是圣旨一类的东西。
苏玉将那卷明黄色布帛打开,上面写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文字,不过凭着自己学过的新元纪汉语,她大致拼凑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布帛是一卷禅位诏书,底下的金印落款是苏玉最熟悉不过的名字——燕文纯!
是死前创作的大纲里的炮灰,自己居然穿成了他!?
那燕文纯把王位禅位给了谁?
苏玉压下心里的翻江倒海认真的在布帛里寻找。
青州王楚云轩,这一定是下一任君王了。
自古成王败寇,苏玉很清楚,若是她一直留在这座王宫里,她只会死的无声无息。
况且燕文纯已经死了。
她要活着!
而或许是因为原来的燕文纯已经构不成威胁了,新帝楚云轩并未派人看守这座宫殿。
这给了苏玉逃跑的机会。
但凡是王宫,必定会有秘密通道,可自己刚刚穿进来,哪里知道通道在哪里呢。
门外是无尽的火把和屠杀,如果现在出去,她必死无疑。
正当苏玉一筹莫展,不知道该如何寻找秘密通道之时,宫殿侧门突然被打开。
“陛下,老奴终于找到你了,快和老奴走。”
苏玉明显一愣,进来的是一位浑身被鲜血浸透,衣衫脏乱的老宦官。
苏玉一时愣在原地,只是呆呆地跟着老宦官的脚步。
她也不知该不该信,但这是她生的唯一希望。
……
北燕王宫的城墙最高处,一点鬼魅的身影坐在那里,俯瞰了煊赫了千余年,此刻却黑暗将倾的整座北燕王城。
折腾了那么长时间,苏玉原本束发的玉冠已不知去向,长发飘散,赤裸的双脚悬空而垂。
方才在搬运书籍竹简时,苏玉大致从这些纸张木头里了解到了这座北燕王宫的过往。
开国君主燕华亭一手缔造了延绵一千三百多年的北燕王朝,统一了战乱,划定九州。
可世上哪有永恒不变的东西,王朝也是如此。
终于在最后几位君主的挥霍之下,赫赫扬扬的北燕王朝经历了一千三百多年的浮沉起落走到了末路,一时之间群雄并起,逐鹿天下。
少年燕文纯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登上帝位的。
他也想力挽狂澜,但历史的洪流岂是他一个羸弱少年能抵挡的。
青州王楚云轩兵力强盛,一路势如破竹攻到了王城,就是为了取到那至高无上的帝位。
燕文纯不忍百姓受战乱之苦,也知自己做不到那力挽狂澜的乱世君主,于是甘愿将帝位拱手相让。
白日里,一场禅位仪式落下了帷幕,新帝楚云轩从末路的少年帝王燕文纯手里接过了象征王权的传国玉玺。
而新帝楚云轩将燕文纯安置在了一座冷宫里,然后开始了新王朝的清洗。
如果不是老官宦的出现,或许她就要再次葬身王宫了。
那个老宦官帮着苏玉找到王宫的秘密通道,但她无法带走那位老官宦,他说:“老奴一辈子都在这里过去了,生是北燕的人,死是北燕的鬼,能把陛下送出去,老奴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老官宦没再多说什么,关于原身脖子上的勒痕,他也只是低头看了苏玉一眼,眼里流淌的情绪是苏玉一时看不透的。
或许,老官宦知道眼前之人不是燕文纯,他曾经侍奉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可他还是要把苏玉送出去。
“您和我一起走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老奴已经走不了了,出去之后您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北燕的血脉怕是只剩您了……”
老官宦说着就倒了下去,他早就受了重伤,若不是拼着最后的信念,还有这一口气,怕是早就支持不住了。
人命接连在苏玉的眼前陨落,这一次还是为了保护他。
这让苏玉心头震颤,“我会好好活着的……”
她颤抖着将老官宦的双眼合上,希望下辈子他不会再困于高墙之内。
……
天地之间是那么寂静,更显得这座北燕王宫腐朽和不安。
困在这座高墙里的一切生命都如同惊弓之鸟,如今北燕王宫中到处横尸,几乎不见生人踪迹。
苏玉坐在城墙上,北燕王宫里的清洗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喊杀之声更是接近疯狂。
血光在暗夜中也映红了半面的天空。
她不知那燕文纯禅位时的心情,可眼见那些鲜活的生命一个个的陨落,她既恐惧又无助。
新帝楚云轩能够屠戮了整座北燕王宫,并用白绫了结了燕文纯的生命,如果让楚云轩知道她还没死,他的下场会更惨。
他不要,他要活着。
苏玉的手中擎着一张火纸,他将它用力在飞檐上擦亮。
微弱的火苗被捧在冰凉掌心,代表了光明和炙热,那是神奇而诱人的。
更是北燕王宫里如今唯一的光亮。
说实话,这是苏玉两世以来第一次纵火,她手抖得不成样子,然后试探着吹了一口气,扬手将火种丢到了那堆书籍竹简之中。
北燕王宫里的雕梁画栋大多都是各种名贵的木材制成,及其容易燃烧。
火光很快吞没了王宫,但苏玉却是感到了一丝轻松。
从此刻开始,他不是燕文纯,他叫苏十三。
苏玉撑着城墙起身,摇摇晃晃跑出鲜血狼藉的宫道,身影如同鬼魅。
这一晚,苏玉踏着熊熊火光,踏着无数血痕,踏向自己都无法预知的未来。
今夜,北燕王宫沦为火光地狱,天佑北燕王朝的历史在此终结。
北燕朝元贞三年七月二十五日,末帝燕文纯禅位于青州王楚云轩,遂焚宫,大火七日不熄。
……
苏十三趁乱从王宫逃跑之后,一直奔跑赶路不停,他很清楚,留在镐京王城不安全,跑的越远越好。
一路上他时不时的看见有流民百姓被射杀。
他心中恐惧更甚,只挑那些僻静无人的小路去走。
一但察觉到有脚步声,他就敛声屏气不敢再动。
犹如惊弓之鸟。
可苏十三太累了,他一直跑,一直跑,生怕被人发现。
他的衣服被树枝划破,脚上的鞋子早就不知到哪里去了。
昔日保养的白皙细嫩的脚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身上的伤口开始发炎,汗水和着泥水糊在伤口上,是火辣辣,钻心的疼。
可他不敢停下。
意识开始混沌,苏十三还在不停的跑,摇摇晃晃,万物逐渐模糊。
终于,苏十三体力不支倒在了路上。
或许是因为苏十三的形容惨烈狼狈,他被人扔到了死人堆里。
等他再次有了意识时,脑袋还有些晕沉,眼前的景象令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他发现自己周围遍布死尸,到处都是破碎的尸体和残肢,而且他被压得动弹不得。
由于时间太长,这些尸体已经腐烂发臭。
苏十三用力一推,压在他身上的尸体骨碌碌,软绵绵地堆到一旁。
月色如霜似钩。
苏十三看见那死尸的脸上惨白一片,眼睛瞪的老大,死不瞑目。
“呕……”
尸体的腐臭和恶心让苏十三几乎窒息。
可苏十三来不及多想,因为这里被人扔了火把。
再不逃,他就要葬身火海。
苏十三用尽全身的力气手脚并用的从尸山血海中往外爬。
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他不想死,他要活下去。
火蔓延的很快,一条条火舌伸出利爪想要将苏十三一同拉进地狱。
或许是上天垂怜,苏十三没有被大火吞没,踩着断肢残体,他逃了出来。
“呼……”
苏十三瘫在地上,大火已经吞噬了那个死人堆,腥臭味和焦糊味混在空气中,是那么让人作呕。
再次死里逃生,苏十三恐惧未消,他口干舌燥,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余光瞥见地上干涸的血液,苏十三喉头一动,他一路跑来,并未见这附近有什么水源。
若再没有水,他怕是要脱水而亡了。
而现在只有这些死人的血液勉强能称得上是解渴的液体。
“对不起……”
死者为大,苏十三并不想再去破坏他们的尸体。
可他想活下去。
道德的挣扎最终没有战胜求生的欲望,苏十三颤抖着咬开了离他最近的尸体的手腕。
即便几次都咽不下去,可想活着的信念还是迫使苏十三大口吮吸着血液。
腥臭的血液入口,霎时解了苏十三口中的干渴。
活着的感觉真好啊!
树木丛丛,沙沙的风声呼啸在苏十三的耳边,像催命的鼓声在提醒着他。
苏十三,跑啊,快跑啊,只有远离了镐京你才会安全!
来不及多想,苏十三挣扎着起身。
就在这时,一道温热的触感握住了他的脚踝。
苏十三僵硬地回过头去,然后脊背发凉,被吓得一激灵。
“救……救……我……”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握住了他的脚踝,口中不停地喊着救命。
苏十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漆黑一片,除了他和这个男子,似乎并无他人。
“对……对……不起,我自身难保,我也救不了你……”苏十三颤抖着将男子紧握的手掰开。
若是在新元纪,他不会见死不救,可他如今朝不保夕,死里逃生两回,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看顾别人。
行善多年,就让他自私一回吧。
“救救我……救救我……”
男子虚弱无助的声音被苏十三抛在身后。
他想忽略这个声音,可那声音明明离他越来越远,落在他的耳中却越来越清晰。
苏十三捂住耳朵,脚下步伐加快。
“救救我……”
“救救我……”
终于,苏十三停下脚步,他迈不过心里的愧责,于是折身返回。
此时男子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苏十三俯身蹲下将身上的衣衫撕成布条为男子包扎伤口。
“多……多……谢……”男子气若游丝,眼睛里的光却还与明月争辉。
“你先别说话了!”
苏十三出声打断男子,这人再折腾下去怕是不成了。
“咳咳咳……这位公子,你听我说,我知道自己不成了,你能回来救我,我很感激……”
男子十分执拗,说话也断断续续的,苏十三刚刚给他包扎好的伤口渗血不断。
“我,我是要去无名村投靠亲友的,路上先是遭遇土匪,之后又被青州王的士兵的当作流民射杀扔到死人堆里……”
“这是我随身的信件,就交给公子吧,若有机会,就烦请公子交给我舅舅舅母……”
男子撑着一口气从血污遍布的衣襟中掏出被鲜血洇湿的信件,苏十三从他手中接过信件。
见信件有了托付,男子没了气息。
接连看见人命在眼前死去的苏十三此时怔愣不已。
原来在这个时代,人命是如此的脆弱。
他在死亡的边缘徘徊了两回,以后的祸福也是难以预料。
那么多人都死了,老宦官,一路上的流民,还有这个素不相识的男子。
那他呢?
他能好好活着吗?
想到这里,苏十三再也抑制不住的痛哭出声。
“啊!!!”
连日来的担惊受怕,风霜漂泊终于压垮了苏十三的精神。
他浑身污秽,脸上还粘着死尸的血液,好似修罗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哭了好一会,终于发泄完心中的惊惧无助。
于是苏十三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血泪,他打开信件,里面是男子的户籍。
原来,他也叫苏十三,他本是要到无名村去投奔同母异父的舅舅去的。
谁知造化弄人,他死在了投亲的路上。
那信件被苏十三读了又读,他心念一动。
他正好缺少一个身份,顶替这个苏十三的身份活下去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虽然这么做并不人道,可在性命面前,苏十三别无他法。
“苏十三”,别怪我,我也要活下去。
收拾好心绪,苏十三揣好信件给那个苏十三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开始挖坑。
可苏十三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他好不容易给苏十三挖坑安葬好,自己却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突然一声惊雷,大雨将至。
……
与此同时,一个名为无名村的小村落里悄然多了两个“外来者”。
“0034号任务携带者“苏玉三号”,系统任务正在加载,请尽快进入剧情。”
时空隧道中不断响起时空管家催促的声音,苏玉被一股力量推动着前进。
此刻,无名村里正上演着一出狗血种田伦理大戏。
“娘,我求求你了,给安乐找个大夫吧!”
“她已经昏迷三天了,再这样下去的话会撑不住的,儿媳求求你了,救救安乐吧……”
还没从时空隧道中出来,隔着两方时空,苏玉就听见那院子里一道悲戚的女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她听得出来,那是赵安乐母亲刘氏的声音。
“找什么大夫啊,那找大夫不要银子吗?
你个不下蛋的母鸡,自己挣不来银子不说,不管老的小的,一天到晚就会浪费银子,给人家当妾怎么了,不愁吃不愁穿的,还不愿意?!
真是丧门星啊!丧门星!
我们老赵家做了什么孽啊!摊上你们这对丧门星母女!”
另一道尖利的女声传入苏玉的耳中,这是赵安乐父亲的继母蒋氏。
今年六十有五,一双吊梢眼让她看起来尖酸刻薄,平日里没少挤兑赵安乐母女,若不是蒋氏的搅和,还总是拿家里的钱去接济她的亲儿子,赵安乐一家不会过得这么差。
而院外路过的村民听到婆媳两人的对话,一个个都忍不住摇头。
苏玉则是不忍地闭上眼,脑海里不断闪过过去与现实。
在新元纪时代,她是一名历史科研工作者。
在学生时代,她就对历史有着浓厚的兴趣,十五岁时便提出了历史可逆论。
既然没有历史,那就自己创造历史。
当年在九州论坛上的那句震惊四座的话至今仍是她行事的座右铭。
何其狂妄,何其自信。
当然,苏玉有这个资本。
只是这样耀眼的人生也是有缺陷的。
苏玉没有童年。
她只能看着别人拥有完整的,不掺杂任何名利的童真童趣。
好在苏玉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同情的事,毕竟她已经拥有了许多人不可企及的东西,自然就会有相应的牺牲。
这是应该的。
但若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她愿意做一个按部就班的普通人。
普通,也是一种快乐。
时间继续往前赶,在苏玉跳级毕业后,她很顺利的就进入了新元纪历史科研小组。
为了弥补新元纪历史的空白,他们利用四维技术开启了一场名为“历史重启”的科研项目。
作为历史重启计划的参与者之一,苏玉是被选定的任务携带者,也是这项计划的发起人之一。
之前他们已经做了多次实验,空白的历史终于向前推动了几步。
如今新元纪的历史簿上正好卡在了北燕灭亡的历史节点。
可由于技术不足,实验进度停滞不前,苏玉只好亲身上阵,为了实验的万无一失,她还带了一位智能时空官家——橘猫招财。
“轰隆——”
“叮咚——”
时空车正式降落,苏玉抱着招财出了时空隧道,她反复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不对吧,她怎么会被送到这里来?
招财的脸上也现出一种类似死机的神色。
“宿主,招财要告诉您一个不幸的消息,您所寄生的载体出现了偏差。”
“这个我看出来了,招财,立马带我去正确的地点。”
“宿主,很遗憾,招财无法完成指令。”
“为什么?”苏玉不解。
“按照计划,宿主您本来应该代替一个名为楚六的女孩,但时空隧道方才在传送时出现了扭曲,空间发生折叠。
有其他人被卷了进来,而且您面前的这位女孩很快就会死去,她是历史的推动者之一,无法抹杀,您只能代替她成为赵安乐,并找到被卷进来的人类——苏玉四号。”
招财一口气说完,然后打了个哈欠,看着有些不靠谱。
苏玉心里一阵无语。
“ok,我明白了,走剧情是吧,没问题。”
苏玉很欣然的接受了招财所说的结果,那么多次的推演实验都熬了下来,她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所以苏玉即将成为的身份是一个名为赵安乐的普通农女,今年十三岁,生得清丽漂亮,可性子软弱。
更何况她家里还有一个糟心的祖母蒋氏和叔叔蒋大勇,但两人其实都和赵家没有血缘关系。
祖母蒋氏是赵安乐父亲赵庆吉的继母,而蒋大勇是蒋氏带来的儿子。
母女两人都是极品,一个贪财心黑,一个喝酒赌钱,把赵家闹的鸡犬不宁。
只可惜,原主和她的父母都是个懦弱的,不敢同蒋氏反抗。
就在五日之前,赵安乐的父亲接到其他村的一个木匠活,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他只能离家几天。
没想到蒋氏见赵庆吉不在家就起了歪心思,她自作主张想将赵安乐卖给一个富商老板当小妾,赵安乐自然不愿意。
奈何蒋氏逼迫的紧,赵安乐心灰意冷跳河自杀。
好在赵安乐被人救下,那个富商老板还算通情达理,见赵安乐不同意就没应承蒋氏。
然而赵安乐受了风寒,蒋氏不愿给她找大夫看病,就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因为之前的技术偏差,苏玉此行的目的就是代替即将死去的赵安乐,她的任务是找到另一个被卷进来的穿越者,也就是“苏玉四号”。
她们是平行时空的两个苏玉,来到这个未知的时空就是为了补全历史。
此时是北燕灭亡西楚初立的时代。
“0034号任务携带者,苏玉三号,剧情加载完毕,宿主原身已经死亡,请宿主抓紧时间替代原身并开始历史剧情。”
像是回应着招财的话,院外围着的村民七嘴八舌地对着蒋氏和刘氏指指点点。
“这个蒋氏,还真是作孽啊!”
“谁说不是,庆吉才出去几天,安乐丫头就病了,这个蒋氏居然不给请大夫!”
“明明手里有钱,却不出钱,偏心自己的儿子,心真黑!”
苏玉快步走去,院里的蒋氏还在喋喋不休。
现在谁也看不见她。
她打眼看去,蒋氏的衣服是细棉布,而跪在地上的刘氏的却是面黄肌瘦,麻布衣服也是补丁摞补丁。
这时,跪在地上的刘氏忍不住抽泣一声,伏在地上低低的哀求道:“娘,我求求你了,给安乐请个大夫吧!钱我们会给娘的!”
蒋氏翻着白眼冷哼,对着刘氏重重的呸了一声:“我呸,给她这个丧门星请大夫,她也配吗?
你说,她一个姑娘家,整天砍树做工,还像个样子吗。她当年和村长的儿子在一起多好,现在给人家当小妾人家都不要,她就是个赔钱货,要我说啊,现在就直接丢去后山一了百了得了!
她要是死在家里了,那多晦气,不就是一个不值钱的丫头片子吗?少一个人家里还少一张吃饭的嘴,咱们的日子也不会过得紧巴巴的!”
刘氏顿时着急起来,她实在不敢置信,她女儿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可眼下只有求蒋氏的一条路,她又砰砰砰的给蒋氏叩起头。
“娘,求求你了,我闺女还没死呢,求你了……”
“娘!那个臭丫头片子断气了!”
就在刘氏苦苦哀求时,屋里传来蒋氏儿子咋呼的叫喊。
赵安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