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以玖

3、签约（大修）

　　第二天一早，池念打了外勤卡，按照故渺给她的地址找过去。
　　目的地是城区一片赫赫有名的小型别墅群。
　　两扇拔高的纯铜质大门伫立在巍峨的高墙之间，墙面上每一块浅灰色的粘土砖都在阳光的映射下呈现着手工烧制出的特有光泽。
　　做过了访客登记，她看着导航一步三顿地摸索着往里走。
　　一路上，公共景观区尽是仿欧制建筑的规则式庭院，石雕、柱廊、花坛、园木……
　　池念眼花缭乱的绕了一通，最后站在了一栋独立小院的三层洋楼前。
　　与她一路上走马观花过各类风格的庭院不同，隔着铁质栏杆望进去，这里显得似乎并没有那么体面。
　　超一人高的雕塑喷泉沉静地伫立在场地一侧，青白色的石壁上隐隐露出些土色，陶制盆罐层层叠叠的堆在围墙边的一角，植物的枝叶破败缠绕在地面上，与这莺莺春日显得格格不入。
　　池念把手抵在门铃上，看着眼前的布景愣了一瞬。
　　抬头看看门牌。
　　再看看聊天记录里面的地址。
　　……就怎么，青年一代的文学家也开始这么不拘小节了吗？
　　池念有些疑虑，但她又是一个非常会劝自己的人。
　　她非常明白随遇而安的道理，脑海里随即飞快地闪现过自己多年以来积攒的、寥寥不多的几许名人坊间轶事，给自己鼓了鼓气，把手重新放回门铃。
　　池念深吸了三口气。
　　嗐，艺术家有点小毛病怎么了。
　　管它呢！
　　她下定决心，轻轻一点，还没等用力向下按，只听噶啦一声，轻飘飘的，大门敞开一条小缝，连带起了几片残败枯枝，打着卷从空中荡下去。
　　……
　　池念一顿，懵逼的看着眼前洞开的大门，猛的往后退了一大步，和竖在墙顶上的监控大眼瞪小眼。
　　怎么自己开了呢？
　　“是这地儿没错啊。”
　　池念又一次点开顾渺发来的地址信息，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指了指吱吱呀呀的大铁门，又点点自己，表示：
　　这你可看见了。
　　真跟我没关系。
　　……
　　院子里一片荒凉，池念站在大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能，甚至开始犹豫......
　　这也...不能是故渺老师给我留门呢吧？
　　场面一度变得焦灼起来，池念迷惑地抠了抠脑壳，灵光一闪。
　　要不问问？
　　消息发了出去。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
　　池念眼看着手表上的数字跳过了一格又一格，而她也被偶尔路过保安大哥用疑惑的目光扫了一遍又一遍。
　　池念站得害臊，热气渐渐从脖颈一直攀升到耳尖，可来自故渺老师的聊天框里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诶，不管了！
　　就当是故渺老师体贴入微让我自己进的吧。
　　池念实在站不动了，在精神与体力的双重压力下，终于自行做出决定。
　　她尽量跨长了腿，几步跳到了第二道封锁线门口，如愿按响了门铃。
　　门铃响了很久。
　　久到池念已经为故渺老师的失约料想出了一个合适的借口。
　　久到她已经在思考把合同放在信箱里的可行性。
　　钢质大门突然传出了细小的咔哒声，紧接着缓缓向外推开，然后露出了一双眼。
　　也只有一双眼。
　　纯色一次性口罩遮住了来人的大半张脸，更显的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得发亮。
　　但那双眼睛却被衬得更黑。
　　池念望着那双眼怔愣了一瞬，见它似是不耐般稍的一眯，才恍然回过神，弯着腰递出一双手道：“故渺老师您好，我是池念，您的新编辑。”
　　“......”
　　久久，池念准备的万能开场白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留在空气里的手也没有。
　　她甚至已经在为自己的初登席门谋划起失败的休止符，才终于感觉手心一凉，便听他道：“抱歉，还麻烦你跑一趟。”
　　故渺话里的内容池念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却是登时就体悟到如听仙乐耳暂明的含义。
　　他的话音很好听，低醇但不沙哑，如同润泽的山泉，又冷又清，是池念最抵抗不得的那一挂。
　　愣了两秒，池念才终于反应过来。
　　“不麻烦不麻烦。”她哪敢担得起故渺一声抱歉。颠颠揣着的合同，心想，等你一会儿看完合同，怕是想把你说的话连着我一起吃了才解气。
　　但她面上不显，只笑道，“是我打扰了，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跟您再沟通……”
　　“合同是吧。”顾渺把门大开了，侧身让出一条路，“我记得。”
　　于是。
　　十分钟后，池念背挺的笔直，双手紧紧贴住膝盖，规矩板正的坐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视线在自己的裤腿上来回飘忽，就是不敢往顾渺那边瞥。
　　纸张被翻出沙沙的响声，可这声音落在池念心上，就像是等待审判后落下的磨刀声，比砍头都叫她觉得难捱。
　　快了快了……
　　这是看到哪份了？
　　过分的紧张感让池念对外界的感知力一降再降，直到六份整齐的文件被推到她面前，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故渺老师......”池念坐的更端了，揣着一副惴惴不安的表现，喃喃开口，“合同如果您觉得有什么问题您跟我提，我回去再商量，咱们合作了这么多年，集团那边您也是知道，非常地看重......”
　　池念越说越心虚。
　　她整天在办公室都是靠吃领导的饼过日子，第一次出来给别人画，技能多少生疏。
　　“没什么问题。”
　　嗯？
　　池念抬头望向顾渺，纵然努力维持着自己平和的心理状态，也还是有点跟不上节奏。
　　“合同之前陈主编已经简单和我沟通过了，没有需要调整的，后续出版应该还有很多需要讨论的地方，我们随时联系。”
　　说...说过了？说过了怎么没人告诉她一声！
　　咔哒一声，金属制的钢笔外壳和大理石桌面碰撞的声响好像敲在了池念头顶，让她才突然觉得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变得真实鲜活起来。
　　偌大的会客厅里静得只剩新风系统制动时发出的细微嗡嗡声。
　　顾渺坐在原处不动，俨然一副不会再继续开口的姿态。
　　池念小心翼翼的睨了他一眼，随即利落的把平铺在桌面上的合同敛到包里，生怕故渺老师下一秒想通了，又想把合同要回去看看。
　　再看看顾渺的脸色，她心领神会，攥好包站起来，准备和他告别：“那老师这边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不打扰了，后续有问题您随时在随时和我联系。”
　　像是完成任务一样，最后一个字说完，池念也没顾上顾渺是不是还跟自己客气了两句，埋起头就往外走。
　　她就像一阵风一般掳远了，临走前还不忘把大门关出砰地一声巨响，连带着花架上的瓷瓶都跟着颤了三颤。
　　顾渺若有所思地看着池念头也不回的身影，又一次回味起罗棠的话来。
　　长得好、性格好......
　　他细细思索...就是有点呆了。
　　专业能力不行。
　　……
　　直到走出小区大门，池念才终于有了点尘埃落定的踏实感。甚至等不了回出版社的路程，找了个背荫的地方就掏出一份合同来看。
　　遒劲有力的顾渺两字落在细腻薄脆的纸张上，带着点墨洇的痕迹，更显出几分文人的风骨在里面。
　　池念又翻来覆去仔细端了端，鬼使神差地想......
　　倒是和顾渺这个人也有点像。
　　润泽有礼，客气疏离，但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但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池念喜滋滋的把合同装好。
　　收工！
　　———
　　公司距离顾渺家的直线距离不远，回去的路程池念没有选择轨道交通，而是挑了一辆慢慢悠悠、摇摇晃晃的地面公交，不疾不徐的一路摆回去。
　　百无聊赖的路上，池念打开了群聊，准备看看她的亲亲作者们最近又有了什么新动态。
　　“今天你码字了吗”（99+）。
　　很好，很丰富，文字工作者就是要有多彩的生活。
　　池念点开界面，入眼就是满屏的哈哈哈。
　　她顺着往上滑，好半天才终于找到源头。
　　伊澜：家人们谁懂啊，今天早上我说骑个车吧，拐个弯就被洒水车追了，在我屁股后面跟了一路，我两轱辘都快踩成风火轮了。
　　伊澜：［洒水车图片.jpg］
　　依山尽紧跟着接了一句：洒水车：今天你这个朋友我“浇”定了。
　　……
　　池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完之后，她突然一拍脑袋。
　　完了，忘了问故渺老师进群了！
　　就是今天看着老师出尘脱俗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跟大家一起玩。
　　池念找到顾渺的聊天界面，斟酌着问他：故渺老师，我这边有个微信作者群，平时会发一些社里的活动通知，大家也会在里面聊聊天什么的，您看您想加进来吗？不强制的，如果您不方便的话，后续有消息我私信您也行。
　　没过多久，对面返回来几个字：没问题的。
　　yes！
　　池念喜滋滋的在群里提了一嘴，手脚麻利的把顾渺拉进了群。
　　顾渺的微信名称就是他的笔名，池念才把他拉进去，便有人看见提示，在群里耐不住好奇地问。
　　依山尽：是我想的那个...故渺老师......吗？
　　池念：别怀疑，是的。
　　顾渺接在池念后面，礼貌地和大家打了个招呼。
　　眼见故渺老师本尊都现身了，群里的咋呼鬼们而是压抑不住自己激涌的心，争先恐后的凑到他的消息旁边抢合影。
　　伊澜：老师看我！我是你的忠实读者！
　　惹索：合影[手指比耶.jpg]
　　依山尽：老师好！我先说的！
　　群里的气氛一下被搞的更高，谁见到偶像不想多说两句，甚至几个胆子大的趁机问了故渺几个问题，同样幸运地得到了他的耐心回复。
　　这下大家不由说得更多了，池念的手机嗡嗡叫地根本没有停歇，让她不禁一直看着，小声念叨了一句：“老师还是人好。”
　　公交车广播到站的提示音叮叮作响，池念把手机放进了兜里，拎着包站到门边，全然想不起来自己不久前对人家还是奇奇怪怪的评价。

　　好久不见，上一阶段的工作结束了，恢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