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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人生咫尺隔关山(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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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登基,一共册封了两名皇妃。
一个是羽妃赫连虹月,宰相赫连清之女。
一个是贵妃王婷,骠骑大将军王孝杰的女儿。
二妃之下,又设立了九嫔十六世妇等等,唯独没有设立皇后。
宫里的人都知道,赫连虹月入宫前是越王景钰未过门的王妃,而且赫连清当初又是拥立景钰一派的首领,新皇之所以留下他的性命,并且封他女儿为妃,一是因为赫连清身为三朝元老,想要彻底拔除他的势力是不可能的;二则是因为,虽然皇帝除掉了越王,但毕竟根基未稳,很多事情上还要借助赫连清的力量,稳固根基,稳定民心。
不过,后宫里几乎所有的人也都知道,以后能当上皇后,非王贵妃莫属。
王孝杰战功卓越,手中掌握着整个皇朝几乎三分之二的兵力。自二位皇子开始争位以来,王孝杰就一直处于中立态度,谁也没有预料到,在发生政变的那一晚,他竟然站到了景颜那一边,而也正因为他态度的改变,才让景颜顺利地坐上了皇位。
而自两个皇妃入宫以来,皇帝从未过问过这个羽妃,就好像当她不存在一般,所以,后宫里稍微有些心眼的,都往王贵妃所住的重华殿跑,而赫连虹月所住的沉香殿,自然冷清不少。
没有了那些人来叨扰,赫连虹月反倒乐得轻松。一个人在沉香殿里自由自在,实在无聊时,还跑去池边一边赤着足玩水,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妖孽!
身后不知有多少人在这样骂她,可她充耳未闻,照样自得其乐。有时碰上心情不好,会揪出一两个骂得凶的太监宫女,端起皇妃的架子,一顿狠狠的责罚。
短短几天,她这个曾经朱雀王朝里最美、最温柔贤惠、最识大体的女子,形象被完全颠覆。
甚至有人说,这个羽妃怕是被妖精附身了。
于是,有不少太监宫女都想办法离开这座宫殿,各个避她如蛇蝎。她也无所谓,那些人爱走就走,她还嫌他们在这里碍事,结果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却没有人来填补空缺,内务府的人也看准了这座沉香殿等同于冷宫无异,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过多久,偌大的沉香殿除了那些每日来送膳食的宫女太监外,经常就只有她一个人。
每到夜深人静,她就坐在殿外的水池旁,一个人静默地看着月光。
容心第一次看到赫连虹月时,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她穿着一身红衣,头发也未梳,就这样赤足坐在池水旁。此时已是秋末了,她那身衣衫单薄无比,却还将双腿置于冰冷的池水里,好像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寒意。
可那纤细的背影在月光下却显得如此得落寞。
容心在身后观望了她很久很久,直到她再也看不下去,终于鼓起勇气,回到沉香殿里为赫连虹月取了件外衣披上。
“娘娘,小心着凉了。”
赫连虹月惊讶万分地转过了头。
那是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庞,看起来年纪也不大,顶多十六、七岁,年轻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稚嫩,特别是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而明亮,让人看起来分外舒服。
“谢谢。”赫连虹月扬唇一笑,月光下那抹笑容显得分外妖娆。
容心呆了呆,半晌才回过神,慌忙跪下,“娘娘言重了,奴婢承受不起。这只是奴婢份内的事。”
“起身吧,不用行此大礼。”
“谢娘娘。”
赫连虹月自池边站了起来,上下打量了容心一眼,“本宫好像从未见过你,叫什么名字?是新来的吗?”这沉香殿,已许久没有人来了。
容心腼腆一笑,脸上晕起了一抹淡淡的红,“回娘娘,奴婢叫容心。是内务府新派来服侍娘娘的。”
“容心。”赫连虹月笑笑,一看这小宫女就知道涉世未深,来沉香殿这份“苦差”,整座皇宫怕也只有她肯接下了,“你入宫多少年了?”
“回娘娘,十三年了。”
赫连虹月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在这座吃人的皇宫里,这样毫无心机的宫女居然能活到现在吗?
“你不怕本宫是妖精,半夜吃了你吗?”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捉弄一下这个小宫女。
容心先是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她,然后又眨了眨眼:“娘娘不是妖精,所以一定不会吃奴婢的。”
赫连虹月笑了:“你为何认定本宫不是妖精?”
“因为妖精没有娘娘这般漂亮啊。”
她说的并不是恭维的话,而是真心实意。赫连虹月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真挚,没有掺杂一丝虚假与敷衍。
也许留下这个小宫女是件不错的事吧。
至少,无聊时可以捉弄一下她,打发一些寂寞无奈的时间。
“回殿休息吧,本宫累了。你也不用伺候了,早些休息。”紧了紧外衣,她缓步朝沉香殿走去。
“是。”容心注视着赫连虹月的纤细美丽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地拧起了秀眉。
娘娘其实人挺好的啊,为什么大家都要骂她是妖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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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心的到来,总算为这沉香殿添了几分生气。
赫连虹月现在每天必做的事,就是坐在案桌旁,托着腮帮子看着容心忙里忙外。
有时容心被盯得不自在了,会朝她露出带着三分害羞,七分腼腆的笑容,然后埋头继续做她的活。
赫连虹月喜欢看容心这样的笑容。
看到这样的笑容才会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有一个人,在这座寂寞冰冷的宫殿里陪着自己。
夜已深了,沉香殿里外都沉浸在一片沉寂中。而相对于沉香殿的安静,西南方向的天空中却是烟火盛放,那些绽放的烟花几乎染红了半个天际。
赫连虹月抬头远眺。
那是重华殿的方向。
听说今天是王贵妃的生辰,皇帝特地在宫里更是摆了宴筳,以示庆贺,几乎宫里所有的嫔妃都受邀参加宴席了,唯独没有她。
容心为她抱打不平,她却只是一笑置之。
她早就料到了,入宫会有这样的待遇。
景颜……恨她入骨了。
就如同,她恨他那样。
环顾了四周,并没有看到容心,也许是去做什么事了吧?
看着一个偌大却显得冰冷冷的宫殿,忽然间,她觉得有些寂寞。
她居然有些习惯了容心的存在。
自嘲一笑,找了件外衣披上,她提了灯笼,走出了沉香殿。
此时已是深秋了,夜风里带着冰冷的凉意,她深深吸了口气,清新冷冽的空气吸入肺间,也让她的精神为之振作了不少。
一路往外走去,虽然道旁也是一片灯火辉煌,但比起重华殿附近,这里还是清冷了不少。
夜风徐徐吹来,带来了清凉的水的气息。
就在不远处,有一处清澈的水池,一弯明月倒映在水中央,波光粼粼。
她走到池边,欣赏着无边的月色,却惊异地发现原本宫中遍地盛开的桂花,居然一株不见,只剩下那些被拦腰软断的树干孤伶伶地立在夜风中。
景颜……居然将这里所有的桂花树都砍了吗?
伸手轻抚着一截断树,她不由微微失神。
回想起就在那日,她还在宫里捡桂花花瓣,想为景钰做桂花糕。
如今景已非,人亦也不在。
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了女子的谈笑声——
“不知道这羽妃到底长得有多倾国倾城,有机会本嫔倒一定要见识见识。宫中可是都传闻,她是妖精转世啊。”
“贵嫔姐姐,现在您可是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就说明您比那所谓的羽妃好看上千万倍,否则,皇上怎会这几日都夜宿您的容玉阁呢?”
“秦妹妹真是说笑了。本嫔有幸承蒙恩宠,是天恩浩荡,本嫔可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贵嫔姐姐真是谦虚了,难怪能得皇上宠爱,妹妹受教了。往后还要请姐姐多多提点呢。”
“那是自然。妹妹这么贴心,本嫔又怎会少了妹妹的好处呢?”
“多谢姐姐了。”
……
听那一席对话,表面功夫做得十足,也虚伪骄做十足,赫连虹月不由扬唇一笑。
这时,脚步声已近了。
赫连虹月转过身,就看到那两名妃嫔,身后还跟着几个宫女太监。
其中一名容貌娇艳,梳着堕马髻,穿着紫色的罗纱长裙,以金线镶边,□□半掩,柔媚无双。此刻,她正大刺刺地直视着赫连虹月,眼中一片打量探究之色。
赫连虹月也直视着她,毫不回避。
听闻这几日皇帝都在一名嫔妃那里留宿,想来就是这位林嫔妃了。
宫里早有传闻,这位林嫔妃,很有可能有一天会取代她的位置。
“参见羽妃娘娘。”
林嫔妃身后的宫女太监们已认出了她,纷纷下跪。
林嫔妃旁边的曾世妇原本也想弯腰扶身,却被林嫔妃暗中扶了一把。
林嫔妃朝她打了个眼色,然后缓步走到赫连虹月面前,“原来是羽妃姐姐啊,妹妹林清月在这厢有礼了。”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却未行礼,只是点了下头,敷衍了事。
赫连虹月挑唇一笑,“不知妹妹可曾学过宫中礼仪?”
林嫔妃被这么反将一军,脸色有点变,连忙照着宫中规矩,朝赫连虹月深深一扶身,“还请羽妃姐姐见谅,是妹妹一时大意了。”
旁边的曾世妃也脸色苍白地跟着弯下了腰,“参见娘娘。”
就算赫连虹月再怎么不得宠,她现在还坐在羽妃的位置上,品阶远远高过她们。
赫连虹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皇上果然慧眼识美人。一见妹妹就知是知书达礼、贤良淑德之人,自然不像那些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雀儿,一时春风得意,便忘了本份。”
林嫔妃脸色数变,唇角却还是维挂着僵化的笑容。
她原以为赫连虹月连沉香殿里宫女太监都管不住,肯定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没料到,这才刚刚遇到,她就被扎了满身的刺。
忽然“嘭”的一声,又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林嫔妃的脸上也随之绽开了笑容,“姐姐真是有雅兴呀,在这里欣赏夜景吗?怎么不去重华殿呢?”她话语一顿,忽轻轻伸手拍下了嘴,“哎呀,妹妹真是该死,一时忘记了皇上并未传诏姐姐呢。”她看了眼赫连虹月,眼底的笑容带着讽刺,“难道……是因为姐姐抱恙在身吗?”
赫连虹月抬头看了眼夜幕上还在绽放的烟火,“这些烟火虽漂亮,却远不及皇上亲手所做的。本宫又怎会放在眼里?”话落,她又故作叹息地轻轻一叹,“不过,有些事,本宫说了你们也不会明白。那只是属于本宫和皇上之间的秘密。”
她朝林嫔妃笑了笑,那笑容透着三分妖娆,七分狡黠。
林嫔妃脸上再也维持不住了,“那姐姐继续欣赏夜景吧,妹妹有些累了,先行告辞了。”正欲转身离去,眼角的余光看见赫连虹月就站在水池边,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子恨意,故意走到她的身边,状似不经意地撞了她一下。
赫连虹月原本察觉到了,却没有躲闪。
因为就在此刻,她看见景颜。
景颜正带着一干宫女太监往这边走来。
她唇角一勾,朝他牵起了一抹妖魅的笑,然后“扑通”一声,就这样毫不反抗地被撞下了水池。
冰冷的池水瞬间没过了她的头顶,并且不断地涌入鼻腔和嘴里。她觉得胸口阵阵闷痛,甚至痛得无法呼吸。
身上的力气渐渐开始消失,当黑暗一步步地逼近之时,她在心底暗暗轻笑。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