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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桂木 ...
喀拉——喀拉——
马蹄声不绝于耳。身体随着座位轻轻摇晃,四轮马车窄细的车轮在砂石地上飞快碾过,可以感觉到石子飞溅的震动。
“看,终于快要到了呢,少当家。”
田村苍老的声音传进耳中。我吃了一惊,抬起因长久发呆而失去聚焦的眼睛望向坐在对面的老人。他那原本就适合慈祥微笑的脸此刻浮现着比平时更加亲切的笑容,过于欢快了,甚至显得有点孩子气。隐约察觉出田村这与马车外低沉的夜色不协调的明快是故意做出来的,我觉得有点讨厌,避开他的视线扭头望向窗外。
两年前我的母亲去世了。像是为追赶母亲般,父亲在两年间迅速消沉衰弱,最终在三个月前撒手人寰。随着父亲的离去,无论我是否愿意,正如田村不再叫我“少爷”而改口称呼“少当家”所代表的意义,我这个久世子爵留下的唯一子嗣将成为家族的新主人。
窗外,茂密的树木连绵成漆黑的波浪,分不清奔驰的是坐在马车中的我还是森林。突然,隐隐绰绰的叠影中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在我一愣的瞬间,那道光已随着角度的移动挣脱出大地的阴影飞升到半空中。黑暗的天地霎时明亮起来。
啊,原来今晚是满月。
记得母亲曾告诉我每个月的第十六个夜晚,辉夜姬会身穿白衣,怀抱白兔散步云端。如果有人在她路过时诚心祈祷,辉夜姬就会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实现他的愿望。就算我只是小孩子,也知道那不过是母亲为哄我睡觉所讲的故事。然而父亲去世的那一晚,洒在他苍白面容上的月光比任何一晚的都要明亮。我想大概真的是辉夜姬把父亲带到母亲那里去了。
十六夜月高悬夜空。在它毫无隐瞒的纯净光芒中,一幢豪华的人工建筑就这样理所当然地闯入我的眼中。一览无余的辉煌,傲慢地伫立在森林、大地、天空和圆月之间。
我不由自主趴在窗框上探出头去,睁大了眼睛。
“田村,就是那栋洋房?”
喀拉——喀拉——
马蹄踢踏,车轮飞转,林木的剪影不断倒退,那幢凌驾于周围景物之上的巨大宅邸仿佛望远镜里逐渐清晰的取景朝我压迫而来。余光中,田村也将脸转向窗外,似乎是笑了。
“是的。那里比起您在镰仓住的别馆要宽敞很多。那就是……”
——我知道的。那就是我今后居住的地方,久世子爵的本宅。
靠近这幢与四周格格不入的欧式建筑后反而看不真切。对于视线低矮的我来说,它实在是太大了,而且与和式房屋完全不同的风格让我感到极度陌生与虚幻。感觉自己突然变成了梦游仙境的爱丽丝,又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中了森林里狐狸施的法术,被骗进了妖怪的山洞。
我紧紧牵住田村的袖子,小心翼翼抬起脚踩上大门前宽大的石头台阶。
“欢迎回来。”
统一穿着浅棕色竖条纹的小纹,腰系深褐色名古屋带的女仆们弯腰排在两侧恭迎我和田村。她们乍看起来和镰仓的女仆很像,相貌温和,声音轻柔,脾气很好的样子。可是仔细再看我便发现她们的脸上都没有笑容。这种严肃和住在镰仓的人们因为父亲过世而流露的悲伤不同。我说不出为什么,但是她们看不透的面容令我不安。在女仆队伍的尽头,通往大厅的走廊中央,还有一个正在鞠躬的人。与众不同的是,他穿着黑色的西式制服,挺直的衣摆覆盖膝盖,好像军人。
当我跟随田村进入大门,那个穿西装的男人直起身,向我们走了过来。他锃亮的皮鞋在大理石地板上踏出清晰的声响,隐隐在走廊深处回荡。心脏随着每一声有力的脚步剧烈跳动起来,我紧张地绷紧了身体,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感到害怕。
“欢迎您回来,晓人大人。”
男人开口了,和他的外表一样年轻的声音。可是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的声音听起来远远没有田村那温厚沙哑的嗓音亲切。不要说亲切,我甚至觉得他恭敬的语气不过是公事公办的敷衍。他在轻视我吗?因为我是个小孩?但他也只是个仆从啊!不过他是大人……心里乱了起来。在镰仓时大家对我都很亲切,我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对这个人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心脏猛烈地鼓动着,我只好仰起头瞪视着他,攥紧了拳头。
脚步声骤停,男人的声音忽然近在耳边。我被吓了一跳。
“从今天起,晓人大人的教育将全权由我负责。”
他在我面前再次鞠躬,可是我与他的身高差距太大,看上去就像他为了让我清清楚楚听到这句话而刻意压低身子。
“我是桂木。”
一鞠过后男人迅速挺直背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听到这个名字,我心中一懔,抬头望向他。进门到现在这才第一次看清他的样子,我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这个人拥有一副连孩子都能体会到的俊美容貌。一丝不苟的着装,笔直挺拔的身姿,端庄稳重的表情……他的外表无懈可击。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来自背后的灯光,被自身的阴影笼罩的男人只有眼睛映射着光芒。他没有笑,明亮的双眼直直地望着我,没有丝毫犹豫与游移。
是他,原来就是他。
在我仰望的视线里,男人就像是逆光降临的神。
桂木,这个人就是桂木智之。
三个月前父亲离我而去,留下的遗言只有一句——“将久世家的一切托付给桂木。”
久世家的一切中也包括我。
“这里很暗,请注意脚下。”
桂木转身向走廊另一端迈开脚步。我惊醒,急忙跟上去。
“那,那个……啊!”
我想撇开第一眼见到他时心中升起的那股莫名恐惧,好好和他打一次招呼,却因脚步迈得太急被最后一级台阶绊倒了。就在我失衡后仰之时,桂木敏捷地伸手稳稳抓住了我的胳膊。
“刚才不是说过请注意脚下吗。”
他表情不变地轻声对我说,顺势牵起了我的手。和最初的冰冷问候完全不同了,虽然桂木的口气和刚才一模一样,我却觉得他的声音变得柔和许多。他不仅救了我,安慰我,还为防止我再摔倒而特意牵起了我的手。也许这个人真的没有看上去那么凶。
望着桂木宽大的肩膀,我开始隐隐感到高兴。从父亲口中听到桂木时,我一直以为是个和田村一样的老头子。而真正的桂木却是这样……发现自己正抿嘴笑起来,我连忙埋下头,忍不住悄悄打量牵着我的那只手。
好大的手哦。
桂木——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一直从父亲那里听到这个名字。桂木陪在父亲身边的日子比我要长得多。在父亲去世前的两个月,大概是预感到了什么,他曾把我叫到身边郑重其事地嘱咐了很多事情。其实父亲的话我大都听不太懂,但即使只是个无知的孩子我也能感觉到围绕着父亲的空气和平常不同。不久之前我从书上新学到一个词,我想用这个词来形容当时我从父亲身上感受到的气氛最合适,对,那时我感到了沉重。
“晓人,我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就只有寿美子死后这两年。”
“父亲……”
父亲通常不会提起母亲,听到母亲的名字他就会变得非常哀伤。
“我怕寿美子寂寞才一直让你在镰仓陪她。不过,该让你早些回东京才对。对即将继承爵位的你什么都没来得及教……”
他侧过身,从被子里伸出手握住我的。
“对你这样温柔的孩子来说,这个世界多少有点复杂,尤其像我们这种被很多人注视的家族。你要好好听桂木的话。”
桂木,又是桂木。
“那个人懂得你不懂的一切。所以,晓人啊,服从他,然后学会那个男人所知的全部。”
那时我被病人的气息感染,悲伤地跪坐在父亲枕边懵懂地点头,全然不知那些话语真正的含义。
吁了一口气,我抬头望向桂木那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的侧脸。一直到最后的最后,父亲谈的全都是关于桂木的事。早在与他见面之前,桂木这个人的存在已经充满了我的生活。
一直目视前方的桂木毫无预兆地转过头来盯着我,害我微微心惊。
“有什么事吗?”
和田村不一样,这个人的脸上始终没有笑容,凛然的目光笔直地投射而来,好像所有心思都会被他看穿。我突然感到羞赧,讪讪地低下头。
“不,没什么……”
我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怕他。
桂木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窘迫,扭回头继续领路。通往二楼的阶梯铺着厚实的绛红色地毯,踩上去很柔软,即使不是赤脚也能感觉到暖意。镂空雕花的深色木质扶手看起来又结实又气派。
“晓人大人应该已经很累了吧。明天早晨会有很多客人到访,请您……”
“客人?”
我一不留神就插了嘴。意识到自己做了失礼的事,我偷瞄一眼走在另一边的田村。老人没有露出要责备我的意思,我稍稍放下心来。说起来,自从田村改口叫我少当家以后就没有批评过我了,即使我偶尔忘记他的叮嘱又在拿筷子时把食指翘起来,他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提醒我要时刻遵守符合身份的礼仪。刚才桂木说过今后我的教育由他负责,是说从此以后田村的工作都由他接管吗?如果我再用错误的手势拿筷子,他就会代替田村来批评我啰?
被我打断的桂木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顺其自然地回答了我。
“是亲戚和一些平常有来往的人。正式的发表宴会要在您继承爵位后才举办,请您把明天的活动当作普通聚餐就可以了。”
宴会什么的我不是很感兴趣,此刻还是这栋大房子更吸引我。我一边“嗯,嗯”地回应桂木,一边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这幢宅邸的装饰很华美,成排的窗户上画着用彩色玻璃拼成的漂亮纹章,高高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比镰仓别馆庭院里的鲤鱼池还要闪亮。墙上挂满各种内容的油画,每个拐角好像都摆着石头或金属的雕塑。这里和镰仓的家没有一丁点相似之处,要不是田村就在身边,我肯定会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咔嚓——门打开了。接着,桂木那听起来带着冷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里是晓人大人的房间,我已经整理妥当。”
我走进那扇被推开的门。
“欢迎回来。”
房间内,四个年轻女仆和一个老婆婆齐齐向我鞠躬。从迈进这幢宅邸的大门就一直是这种全员出动的阵仗,还真是惊人。镰仓的仆人们虽然也很恭敬,但我还从未见过如此隆重的场面,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好,只有红着脸杵在原地。
那位身穿比女仆衣装更加华丽的紫色和服的老婆婆垂着眼来到我面前。
“欢迎您归宅,晓人大人。”
她瘦削的脸上布满皱纹,但是一点也不会显得难看。大概她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吧。
“这是女仆总管阿菊。”
桂木向我介绍,然后他把目光转向不知何时已和阿菊站在一起的田村身上。
“这边这位则是男仆总管田村,在镰仓时您已和他很熟悉了吧。”
田村的脸上浮现出和平时的亲切截然不同的恭谦,深深向我鞠躬。
“欢迎回来,少当家。我和阿菊会负责晓人大人身边所有大小事务。”
田村突然改变态度让我更加不知所措,慌乱中张嘴就说出第一时间从脑子里蹦出的话。
“是,那个……请多多指教!”
为了缓解窘态,我下意识地鞠了一躬。
桂木的声音就在我弯下身的那刻突然响起,第一次这样响亮而充满感情。
“晓人大人!”
他似乎是被触怒般用力喊我的名字。我惶恐地抬起头。
“您没有必要向我们这些佣人低头。无论您在镰仓时是怎么做的,从今以后请多加注意。晓人大人如果没有身为当家该有的样子是不行的。”
他直直地望着我,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这都是为了晓人大人好。”
明明就摆出这么一副臭脸,还说什么为了我好。
我闷闷地敷衍一句“知道了”,垂眼避开桂木的目光。也许是因为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呵斥,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对我说话时不笑,总之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惧怕的躁动,令我一时之间不想再看见桂木。
一会儿温和一会儿又凶巴巴,真是搞不清这个人。
“那么我们就告退了。有什么事请随时吩咐。”
桂木依旧没有留意我的表情,径自转身走出门外。田村看了我一眼,只说了一句“晚安”,微微鞠了一躬便也离开了房间。
我愣在门口,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阿菊在我身后小声吩咐女仆退下。等人都走光了,她带我去附带的浴室洗澡,然后牵着我的手把我领到床边,蹲下身为我系好睡衣的扣子。
我想起刚才桂木也牵过我的手,那时他看起来是多么温柔啊。
“阿菊。”
我不太确定地念出这个初次听说的名字。
“是,有什么事吗,少当家?”
阿菊的声音很平静,我稍稍安下心来。
“桂木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桂木先生吗?那位大人跟我们这些下人不一样。桂木家虽然不是贵族,但和久世家是远亲,并且世代担任久世家的总管,也是有名望的家族。”
睡衣扣子已经全部扣好,阿菊站了起来。她依旧垂着眼,虽然长相和年龄都不一样,但我觉得她脸上那种柔和的表情有点像记忆中的母亲。
“桂木先生是相当优秀的人。他在少当家出生前就开始在这里工作,老爷也非常信任他。”
又是这样,无论谁提起桂木就会说到父亲,就和父亲总是提起桂木一样。
“父亲说把我托付给了桂木。阿菊,这是不是表示我可以把他当成父亲一样?”
听到我这样问,阿菊愣了愣。
“这……这恐怕……”
她大概是想说这样不妥,但我不是真要把桂木当成父亲。为了不让她误会,我急忙继续解释。
“我的意思是,既然桂木会照顾我,那也就是说我可以常常和他聊天,对他讲心事……”
“少当家。”
阿菊打断了我的话,她的神情变了。虽然声音还是和刚才一样温和,但是她的眼神严肃了起来。
“晓人大人,我希望您能够记住,桂木先生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该如何领导这个家的重要人物,请您今后千万不要用无聊的小事去烦扰他。”
我吃惊地望着阿菊,感到委屈,却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安顿我在床上躺好后阿菊退了出去。她一离开,整个房间就变得异常安静。外面明明也有森林,为什么却不像镰仓的家,在这样秋天的夜晚一点虫子的叫声也听不到?
阿菊最后的话还留在我的脑海中。
“……而且,他是最为这个家着想的人,请晓人大人务必听取桂木先生的教导。”
她说桂木最为这个家着想。这个家是指谁的家?父亲的?还是我的?
身上的被子又松又软,有晒过太阳的味道,可我还是觉得冷。一定是因为睡在西洋床上的缘故。绝对还是榻榻米的房间比较好。
我把被子拉起来盖住下巴,蜷起了腿。用力吸气,鼻子塞住了,眼睛有点酸。
在镰仓的时候明明是很快乐的。所有人对我都很温柔,也不是没有被母亲或是田村批评过,但是他们的眼神一直都是温暖的。然而这里的人即使脸上在微笑,也让人觉得冷淡。桂木也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现在连田村都变了。
好冷,这个家好冷。
好寂寞。
父亲,母亲……
*小纹:和服的一种。作为日常生活中的时髦和服,适合女性外出购物或出席半正式晚会等时穿着。
*名古屋带:和服腰带的一种。大正末期产于名古屋,后因缝制和使用方便而得以迅速推广。名古屋带尾宽同普通和服带,首宽为尾宽的一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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