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和胆小鬼》贺遥

10、第 10 章

　　入睡的那一刻，顾明希好像闻见了一股记忆中熟悉的味道。
　　它们像迷雾般钻进她大脑，随风散开。橘皮下一层层金黄色外衣被剥开，酸甜的味道令莫名她安心，一些记忆慢慢被唤醒。

　　顾明希已经很少记起顾川还在的日子了。她慢慢长大，周围一切发生了巨大变化，让她不得不孤独，学会假笑。

　　顾明希出生的那一天是花溪县最冷的一年。舒和早产，让她提前来到了这个世界。
　　那是新年前最后一天，她的母亲不顾产后身体，迫不及待将她丢给顾川，匆匆忙忙在顾明希外婆帮助下离开了医院。

　　小小的顾明希正躺在保温箱里，微弱地和死神战斗。
　　那天是个很奇妙的日子。有人在厌恶中将她丢弃，有人第一眼视她为珍宝。

　　顾川很忙，但不耽误他是一名合格的爸爸。顾明希还有个哥哥，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也丝毫不影响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上帝为你关上了一扇窗，但会毫无保留给了你独一无二的爱。

　　作为家里唯一的独苗苗公主，顾明希出门在外很有底气，5岁的她早就已经是一方村落的女霸王。

　　炙热的阳光下，一群四五岁的孩子们围着一个小女孩齐排排坐在草地上。

　　她穿着一身凉薄的背心，白色小短裤。脸颊被太阳照得通红，后背湿漉漉的贴在衣服上。嘴里舔着一根老冰棍。
　　她的表情很享受，丝毫不在意这闷热天气。
　　顾明希不舍得那么快吃完。于是她一边有滋有味舔着冰棍，一边抽空停下跟这群眼馋她的朋友们讲故事。

　　她有很多奇妙又神秘的故事。别看她只有五岁，小小年纪如此的她，已经有了“故事大王”的称号。
　　所有的小朋友都是她最热切的听众。

　　这不能怪顾明希，谁叫她拥有这个世界上百科全书般哥哥。
　　他会讲很多故事。

　　顾明希张牙舞爪地讲着，配合着表情。
　　赵敛在身后用一个冰冷的袋子轻推了下她脑袋。
　　顾明希被打断，她回头。
　　“哥哥！”看到来人，她兴奋地跳起脚。但她太矮小了，只有五岁。只能抱着他的大腿，抬头仰视着。

　　所有小朋友都起身，乖巧地跟着顾明希喊“哥哥！”

　　顾明希回头，撇嘴，瞪了他们一眼，把赵敛大腿抱得更紧了。
　　这是我的哥哥，不是你们的。

　　赵敛嗯了一声，从袋子里拿出好几种口味冰棍给他们分了下去。

　　顾明希礼貌地等着赵敛分发完，伸出手，眼睛亮晶晶。
　　“你刚才已经吃了一个了”
　　赵敛拆穿她偷吃冰棍的行为。

　　“没有没有”顾明希晃着小脑袋，对自己肉嘟嘟脸颊使劲揉了揉，然后对着赵敛捧着“是车伯伯看我可爱，才给我吃的，不是我想要的”

　　赵敛顺势捏住她右侧的脸颊，憋住笑，语气依旧冷冰冰“不行！你再吃晚上会拉肚子。倒时候难受睡不着，我又得陪你熬一夜”

　　顾明希见赵敛拒绝她，便开始撒娇耍赖。
　　翻翻他兜，有没有藏着好吃的。再跑到他身后，看看还有没拿出来的。

　　找了很久，顾明希才相信自己是真没有冰棍吃了。
　　她哇哇大哭。周围都是小朋友哼哧哼哧吃冰棍动静，她什么都没有。全然已经忘了自己刚才独自一人享受了注目般待遇。

　　她觉得自己好可怜。哭得脸上到脖子红通通，累到喘气。
　　赵敛一脸平静看着她，不给予任何安抚，等待她发泄完所有情绪。

　　顾明席意识到了赵敛的不为所动。她抬起脖子看他，忽然感受了一丝害怕。

　　这些年，赵敛跟着顾川养孩子也养出了经验。一个擅长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果不其然，顾明希老老实实止不住了泪水，自己抹了抹脸，又一次抱着赵敛大腿，啜泣地说“哥哥，回家吧”

　　“哭好没？”
　　“好了”
　　“还吃吗？”
　　“不吃了”

　　顾明希泪水决堤般又抹了一把脸。额头暴汗如雨地从她烫红的脸颊流下来。
　　她怎么擦都擦不完。
　　草地里一阵热风袭来，暴晒下，她像只煮熟的小虾米。

　　赵敛拨开她额头上的刘海，两只大小手牵住。跟她的朋友打招呼就回家了。

　　顾川在花溪有一处小平房。原来是两层小楼房，是顾明希爷爷奶奶给他爸留的婚房。
　　和舒和结婚后，他们住过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他们离开了这里，去了江城。

　　或许是因为顾明希的原因，又或许这块房子于她而言没有太大用处。
　　舒和一向是个果断的人，她想划清界限，就不会给自己任何念想。

　　顾明希爷爷奶奶在她出生的第一年就去世了。
　　顾川有两个哥哥，但他们都瞧不上这个没有混出半点名堂又在老婆孕内出轨的家伙。

　　顾川没有什么亲人，除了女儿顾明希，几乎没什么人和他来往。

　　现在他带着顾明希回到了花溪。这里已经没有了他的家人，亲友。大家都带着各自的归处去了城市生活。

　　“我有一头小毛驴，从来也不骑……”
　　不远处，小顾明希正高兴地哼着歌，蹦蹦跳跳往自家来。
　　赵敛跟在她身后。

　　推开铁大门，顾明希小跑到院子的洗手池那儿打开水给自己洗个脸。

　　赵敛从她身后走过，熟门熟路地进屋拿了一条毛巾。

　　脸上燥热的温度总算降下来了。
　　顾明希额前碎发沾了不少水珠，正往下流。

　　赵敛蹲下来，捧着她柔嫩脸颊小心擦拭。

　　顾明希乖乖闭上眼，等着被伺候完。
　　然后，赵敛又给她脏兮兮沾满泥土的小脚丫子洗了洗。

　　熟悉地做完这一切赵敛叫顾明希回屋睡午觉去。

　　顾明希这时也累了，爬到凉席上直接呼呼睡了。

　　她睡得不熟，总是被热醒。屋内没有空调，风扇昨天坏了，正在车伯伯那儿修呢。
　　迷迷糊糊之中，她摸着自己额角冒出的细汗难受“哥哥热，哥哥热”

　　赵敛也坐在凉席上，在旁边持着蒲扇给她扇风。
　　他听到顾明希喊热，扇风的力气不由加大。
　　“还热吗？”
　　他小声问。

　　顾明希慢慢睁开眼，眼睛被汗水浸湿。
　　她摇了摇头，声音弱小可怜“哥哥，我睡不着”

　　酷夏的午后炎热无比，屋外知了尖锐地嘶哑。

　　赵敛将屋内窗帘又拉得更严实了一点，不让一丝阳光投进来。

　　他想了想，低头擦了擦顾明希额头上的汗“你等等我，哥给你拿东西”

　　顾明希迷糊之中点了点头。等她再清醒时，脸上冰冰凉凉的。

　　是冰可乐。
　　她笑着睁开眼，似乎有了点力气。
　　“我能喝吗？”
　　她还记得赵敛跟她说的，于是恳求道。

　　赵敛拿她没办法。买了放冰箱里，是想着下午要是老实听话就奖励给她喝。
　　没想到这时派上用场了。

　　他扶着顾明希脑袋，让她靠在床头枕头上。

　　“噗呲”
　　易拉罐上的拉环被人打开。“咕嘟咕嘟”气泡声热闹响起。

　　顾明希顿时开心了。一点也不觉得热了。
　　她迫不及待凑着小脑袋，接过冰可乐喝。

　　“慢点”
　　赵敛怕她喝得着急，给顾明希捧着，盯着她小动作。

　　“哈——”
　　顾明希满足地发出一阵愉悦，感觉身上一下子凉快了。

　　赵敛见她夸张的表情，笑了笑。让她坐了一会儿，又把她按在床上继续睡觉。

　　“冰棍吃了，可乐也喝了，这下是不是能睡着了”
　　赵敛还是坐在最初的位置，持着蒲扇，轻轻扇着风。

　　“嗯，保证一定睡着！”
　　顾明希闭上眼，让自己快速睡觉。

　　过了会儿，温馨的小房间里传来婴儿般熟睡声。

　　赵敛手上动作依旧没停。房间门打开，风从楼梯间走来，慢慢吹散屋闷热。

　　窗帘一角被悄悄掀开。院子里的葡萄架贪婪地吸收着阳光，旁边那颗橘子树正在安静等待这一轮夏天过去，秋天来临。

　　这个午后宁静又燥热。

　　“哥哥，到了秋天我们就可以吃橘子了”
　　熟睡中，顾明希嘀咕着梦话。

　　她好像做了美梦。梦里不知道有什么，嘴角烂漫的扬起，还时不时溜出了点口水。

　　少年拇指轻柔试去她嘴角的口水。双眸有他都不曾留意的温柔。

　　这是他这五年来唯一且仅此对顾明希的习惯。

　　他爱吃酸甜，特别喜欢橘子。
　　没有任何原因。

　　顾川很疼爱顾明希。给她在院子里种了西瓜，葡萄，香瓜。
　　顾明希每天就像喂养它们的小妈妈，小心笨拙浇灌它的“朋友们”
　　会跟他们唱歌，讲故事。
　　因为她在电视上看到奶牛场里奶牛每天都会听音乐，吃最好的饲料。
　　她想，这些水果们也要这样。

　　某一天，赵敛看到院子里又多了颗幼苗橘子树。顾明希正跟着爸爸学怎么照顾它。
　　她看到赵敛过来，兴高采烈跑过去握住他的手向他分享。
　　“哥哥，我们种了橘子树，以后你回家吃好不好”

　　不久前，他跟着关爷爷去了花卉市场，看到那儿有人卖橘子树苗。
　　那个树苗长得不错。他很心动，拿着自己攒得钱买了一株。

　　农村地很大，除了盖房子，几乎会留很多空间让你发挥。

　　赵敛得到了外婆的允许，把它种在了院前。

　　这一定会是酸甜可口的橘子。等到秋天丰收，他就可以带给顾明希吃了。

　　只是，这颗小橘苗生命力只维持了不到两个月，被他远道而来的表弟暴力砍下，用来做他们木桩。

　　一摊死木躺着他面前，表弟冲他竖起手指挑衅，外婆随意踢过。

　　这里的人依旧，不在意他任何感受。

　　赵敛被这始料未及的“惊喜”给诧异住了。
　　他低头看她，顾明希笑容灿烂。

　　那是个春天，太阳真的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