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点一线》青氐

2、“严于律己”

　　射击运动员的心理素质是业界公认的抗造。进队第一天宋冬旭趴在健卫九上学习瞄准的时候，老赵就郑重其事地告诉他：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三点一线，后两点是主，前一点是次，击发时准心于缺口中心稍有偏离，在十米开外的靶纸上差的可能就是四五环甚至脱靶。赛用□□最大的重量是5.5kg（大概是过年我们喝的大瓶5L的可乐），□□运动员需要在稳定这个重量的同时对准缺口准心，并且控制食指上只有100多克重量的扳机，眼睛、身体、大脑高度配合才能完成击发动作。所以说好的射击运动员都有超强的专注力和意志力，心理素质也是一等一的抗造。

　　周三是宋冬旭的比赛日。这是宋冬旭第一次参加比赛，一来对成绩没有太大的概念，用教练的话说这次他就是来“玩的”，二来年纪也小，脑子里没有什么“杂念”，三是平时训练时间也少，本来成绩就不太好，所以赛前他倒是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但是上了赛场之后，进入地线的时候，小孩的呼吸猛地停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他顿了一下脚琢磨到底哪里变了，没琢磨明白， “不是很重要，还是先把比赛打完吧”。
　　“试射开始”裁判员发出口令。

　　子弹打到半数的时候，不知道是空调温度太低还是被一身的“重物”压得有些血液不通，宋冬旭感觉自己两条胳膊都麻了，右手食指凉凉的，指腹因为反复按压，被扳机上细细的纹路刺的有些微痛，刚穿射击服那会折腾出的汗现在紧紧扒在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很不舒服，头也有点晕。
　　头有点晕，宋冬旭把右手从枪上抽回来，蜷起手指握在手心里用嘴哈着气回温。他今天没带不知道时间，大屏又离得太远，就想找个人问一下时间，转头才发现教练不在后面，施礼站在那里跟熟人说话，看到小孩转过头看他，偏了一下头询问的表情，小孩指了指手腕，施礼秒懂地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又比划出一个三十示意还有距离比赛结束还有半小时。
　　“还是慢了吗”小孩心想，原本练习的时候击发速度就比其他人要慢很多，比赛的时候虽然精神要集中很多，击发速度自然就比平时要快，但还是慢。
　　下一场比赛的运动员陆陆续续开始进场，聊天的，找工具的，穿装备的，给气瓶补气的，很是“热闹”，宋冬旭感觉自己更晕了。

　　今天其实没有施礼的比赛，早上睡醒之后就被同房间的金大杰捞过来看比赛，25米的比赛还没开始，就进到十米靶场看步枪比赛，看到有自己队的队员，就站在小孩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看他比赛。金大杰站在施礼旁边加入群聊，宋冬旭还没装下一发子弹，金大杰冷不丁喊了一句“宋冬旭，你调下枪！” ，小孩转头询问的看了他一眼，好像是没听清就一拐一拐地走过来。刚刚问时间的时候施礼就看小孩脸色不太对，白刷刷的，现在近距离看果然像低血糖，立马朝坐在枪箱上等下场比赛开始的小眼男生问“李乐，你们那有没有糖，我们有个队员低血糖了”
　　李乐问了一圈递过来一块杂牌水果糖“老刘前两天喝喜酒顺的喜糖，不是太好”
　　“施礼要的吗，我这有巧克力”一个叫戴余娇的女队员发问。
　　“刚刚问你你说没有，这会怎么又有了”李乐抱怨。
　　“我以为你要的呢，你不配”
　　“施礼配，施礼最配”
　　“反正你不配”
　　“你俩慢慢吵，巧克力先给我”施礼着急要。
　　施礼把巧克力纸撕开直接就塞到小孩嘴里直接把宋冬旭的“不用麻烦了”堵了回去。
　　“吃掉喝点水，歇会再上去，不要着急，还有时间”金大杰看着这个“柔弱”的师弟难得靠谱的说了一句正经话。
　　宋冬旭用左半边牙嚼着糖，咕哝着说谢谢，他不知道为啥师兄们都对自己这么好，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
　　“早上为什么不吃饱，现在队员都怎么回事，但还是鼓励一下吧”施礼暗戳戳的想，揉了揉小孩的脑袋，但立马感觉这动作很不对劲，又使劲弹了一下小孩嚼糖的那侧腮帮子。
　　宋冬旭更加不知所措地盯着施礼，于是施礼又在他后脑勺上补了一巴掌，来了句“好好打吧”。
　　“摸脑袋是正常的吧，师兄给予师弟鼓励不都是这样的吗，那小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他了，眼睛还挺大，还挺亮”施礼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李乐和其他省队队友的“八卦论坛”一边在心里气定神闲地复盘。

　　吃过巧克力，指尖感受到温度，宋冬旭感觉自己的精神头好了不少，举枪，压扳机，击发......

　　打完时施礼已经不在后面看了，宋冬旭卸了装备去后面大屏看自己的总环数和排名， “果然是不行吗”宋冬旭咬了咬下嘴唇继续看滚动排行榜上其他运动员的成绩。

　　其实施礼看完了宋冬旭的比赛，（虽然自己练的是手枪，但步枪的基本要领也差不多，比赛是能看得懂的），看到小孩成绩并不好，心里面盘算： “还小呢，多练几年就好了，等会带他吃点好的，瘦成这样”，丝毫没有想起自己去年和宋冬旭一般年纪的时候已经拿了块金牌，被省队教练看上差点从市队要走，因为教练不同意，这才有了今年的借训一年。
　　施礼的事宋冬旭是昨晚上听同房间的队友说的。刚刚知道施礼在看自己比赛，心里就平白无故生出些许细小的紧张情绪来，是想在成绩好的师兄面前表现一下自己呢还是青春期特有的“自我觉醒”作祟，宋冬旭也没有判断明白，反正刺刺的还挺难受，所以就强行压制了一下，索性也放在一边不去想它。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对自己要求挺高的，对别人的要求嘛就比较迷了。宋冬旭记得大概四岁的时候有一个玩得很好的女孩去家里做客，上一秒他给女孩介绍书橱里他最喜欢的那几本书还把书拿给她看，结果下一秒玩玩具的时候女孩就把那就几本书书摞起来垫屁股，女孩走了之后宋冬旭发现被垫在最上面的一本被折了角，用他自己的话说“这辈子都不请她到家里玩了”妈妈听到他这样说“我们不能对别人要求那么高，前两天教你的，严于？”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宋冬旭露出一口小奶牙，呀呀地念着。
　　但其实前两年上了大学宋冬旭才悟出来这句执行了二十多年的话到底对“己”有什么样的益处，这都是后话。

　　施礼其实不属于“宽以待人”的那号人物，上回有个新来的小师弟想请教他修枪的问题，他头都没回，匀了一下呼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早上不刚跟你说过吗？！脑子没褶吗，问教练去！”接着就举起第二枪。
　　所以说金大杰为了居然因为吐槽新队员的倒数排名而被施礼骂了一顿这件事情很是不解，现在正在观赛区座椅上满腹狐疑地盯着他看，心里紧急复盘“今天谁惹他了吗，给宋冬旭递巧克力的时候不心情挺好的吗，难道是因为戴余娇？” 。
　　金大杰这个智商真的是没有什么补救地必要了，他爸妈送他来做运动员实乃明智之举。施礼骂他这事跟戴余娇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施礼都没有注意到今天戴余娇来了，虽然她刚刚递了巧克力，但他只记住了是李乐的队友给的。施礼生气是因为金大杰说小孩儿成绩垫底， “第一次打比赛，人还没枪高呢，成绩好才是变态呢”施礼心说。

　　宋冬旭这倒数的成绩不用脑子想就进不了决赛，把枪入库之后他就识趣地跟着最早的一班大巴回宾馆收拾行李。
　　刚升初中就落了几天课，宋冬旭得赶紧回去上课。刚开学就请一星期的小长假，而且还是在刚过完国庆的情况下，他成功给班主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几天，每当办公室里有老师说自己班有皮孩子的时候，崔老师总要趁机抱怨几句“我们班有一个刚开学就请假一周的”“我们班有个运动员”“我这有个不打算上学的孩子”样式的牢骚话。

　　这边的施礼跟几个来看决赛的教练打过招呼，到枪库门口准备等小孩出来带他回宾馆吃东西，结果金大杰路过跟他说宋冬旭早走了，果然，事事儿的“金大姐”又被扣上了“傻逼，他这么小的孩子你就看着让他自己走了”之类的“过失”。
　　“脾气真大，是不是大姨妈来了”金大杰小声嘀咕半天。

　　下午两点，开回市里的动车上，眼熟的亮橘色外套出现在靠窗的位置上，半大的孩子耳朵里塞着两团肉粉色的东西，歪着脑袋靠在半掩的车窗上闭目养神，蓝色的百褶窗帘衬得孩子的小脸很是白净，没挡住的阳光轻轻烤着他，又长又密的睫毛在他脸上扫出一小片阴影，双颊微红，隐隐能看见有两道泪痕，泪痕过处隐隐现出浅浅的雀斑来。

　　小孩到家的时候，家里没人，把行李箱放好，脱掉身上的脏衣服撂进洗衣机。洗澡的时候，宋冬旭看着地漏附近的小漩涡， “嗯，地转偏向力”，宋冬旭的脑子里突然出现前两天看过的科学家小故事， “今天水挺舒服，等会洗完睡一会吧，再去学校拿作业，也不知道班主任是什么态度，请假的时候她好像有点生气”。

　　五点半的时候，宋冬旭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等放学，今天正好是他同桌值日。
　　“比赛打完了？”
　　“嗯，记作业本借我抄抄，这都你给我放的？”
　　宋冬旭不在的这几天，同桌帮他把发下来的作业都整整齐齐码在桌洞里。
　　“对，咋样，拿牌子没”
　　“有点菜，决赛都没进”
　　“就是个副业，别太大压力”同桌捕捉到宋冬旭脸上一瞬间闪过的小失落。
　　“哈哈哈，没事，明天你就有同桌了！想爸爸了没”小孩欠巴的挑了一下眉，啊不，是挑了一下上眼皮，眉毛被刘海遮住了看不见。
　　“来，爸，马上中秋节了，这个红包怎么说”同桌也不甘示弱。
　　“滚！你已经是个上初中的大孩子了，要学会自力更生。作业本拿过来，磨叽啥呢，咋翻半天也没翻出来”
　　“啊！不在我这”同桌在书包里翻了半天没翻出来，猛然醒悟“王琼妤，我作业本是不是在你那”
　　“还没抄完呢”
　　“她还没抄完，你等会吧，年轻人不要太急躁”
　　“这两天老师上的什么课”
　　“按课表上的课”
　　“说人话！”
　　“我说的中文，你听不懂吗”
　　“找揍是不是”宋冬旭把袖子一撸。
　　“好好好，给，你看我的笔记，真没上啥”同桌说着掏出笔记本给宋冬旭。
　　“这么少吗，你是不是又背着爸爸偷学了！”
　　“哈哈哈哈，没有，闲得”
　　“明天上课我再补吧，今天不急着写作业，我请了一个星期假，班主任还不知道我提前回来了”宋冬旭边嘚瑟边把书胡乱塞进书包里。
　　“折角了！宋冬旭！我给你理得这么整齐，你就这样对待我的心血！”
　　“谢谢儿子，明天见”宋冬旭笑着跑出去了。
　　“宋冬旭你给我回来，今天值日也有你！”同桌后知后觉打开窗户朝楼下放学的人群喊。
　　宋冬旭呢，在校门口小摊上买烤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