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素骨握金

52、都是混账

　　小白坐在云川小筑的木台上，倚靠着太岁，有一下没一下的勾撩着指尖的白发，望着远处飘渺瑰丽的云霞发呆。

　　太岁在她身边时，那一身暴虐阴腻的气息消失不见，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小白，格外平和安静。

　　“他身体里属于昭华的因果气息果然都不见了。”小白垂眸松了松勾成一缕的白发，呢喃道。

　　世界之初，天地混沌晦暗逐渐分离之际，忽生一红团为火，火绽放于天地之间生光。昭华便是从混沌里生出来的火，而她则并不完全生于混沌，她源自于火。

　　小白突然觉得有些头晕，心下不安，好像是有什么事情怎么也想不起一样。

　　她弯下腰捂着脑袋，那种不适感越发强烈，眼前忽然就一片昏暗，太岁着急担忧地扶着她，慌乱无措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是哪里出了错？

　　她的记忆线在钟离雪出现的那一刻就有些混乱，方才一思索竟然尽数崩盘。

　　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分岔错乱？

　　阿昭！
　　她何时动的手，修改了她的记忆走向！

　　几乎瞬间，小白就猜到了这不适感的来源，除了昭华，简直不作他想。

　　一道朱红色的光线划过云霞，小白望去顿时气怒，昭华竟然跑了，她忍着不适指向云际，怒道：“追！”

　　梧桐树枝桠高高垂落，钟离雪站在那里微微颔首，有些歉意道：“您恐怕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

　　小白扶着太岁的手紧了紧：“你知道她在干什么吗！你这是在送她去死！”

　　钟离雪垂眸，银白色的雪发落在长袍上如同一场冬日寂静的雪，他道：“无论她想要做什么，我都将永生信仰她，永不违背她。”

　　小白深吸一口气，到底没忍住，从齿缝里流出两个字：“混账！”

　　钟离雪依旧平静地道：“她早已在周围布下专门针对您的结界，依照您如今的状态应当是出不去的，还请您冷静一些，不要做无谓的争端。”他顿了一下，复道：“她离开之前，托我嘱咐您尽早梳理记忆，以免神识受到更大的伤害。”

　　“呵。”小白冷笑一声，“她到还知道关心我，我还以为她恨不得我就此消亡，省得碍事呢。”

　　她的力量来源于世界全知，凡光所普照之地，她便可纠察因果，堪其过往。只要不故意搅浑她的记忆，她的力量便不会有所消减，但同样一旦记忆出现差错，她所认为的因果便会逐步崩盘，连同她本身都会受到重创。

　　而有能力搅浑蒙蔽她的只要三位，天道命轨不占因果自不会踏入尘世，那就只剩下昭华了。

　　小白神识里的因果链逐步崩盘，她的眼神也逐渐涣散，这昭示着她必须立刻找到记忆错乱的源头，重新建立因果链。

　　太岁依附着她的力量而生，虽然是此消彼长，但她出事太岁必然不能自主行事。

　　阿昭……
　　为了个注定消亡的尘世，真是什么都算进去了。

　　小白不明白，世界消亡之后，若是昭华喜欢此间生灵，大可在下一次世界新生之时重新赋予祂们生命，为何非得执着于让世界延续。

　　钟离雪沉默一会，轻声道：“她待您是最好的，还请您不要这么说。”

　　太岁见小白盘膝坐下，蹲在一旁十分安静，暗暗希望小白再生气些，最好一脚踹了昭华。

　　小白调息片刻，忽而复问：“这件事情，你知道多少？”

　　钟离雪一顿，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

　　小白又是一阵气海翻涌，冷笑道：“看样子是都知道了，真是好啊！好啊！”

　　钟离雪无奈解释道：“关于您的力量，我并不知晓。至于我所知晓的一些东西，也不过是从一万年前开始逐步推演出来的。”

　　一万年前？
　　小白望着钟离雪，眼底无数画面飞速流过，良久探问道：“你身体里关于昭华的气息怎么都消失了。”

　　她询问的口气无比肯定，肯定到让钟离雪再一次面对这个事实。

　　他沉默着，但昭华离开之前嘱咐了凡有所疑，问询于他，让他不必隐瞒。

　　“是的。您没看错。”

　　钟离雪通身都弥漫着一股悲伤，可他如冰雪般剔透的面上又十分平静，他缓缓道：“原本被天道命轨禁锢在我身体里属于她的因果气息，在这一万年里逐步被她拿回去了。”

　　小白拧眉，反驳道：“这不可能。”
　　太岁和钟离雪作为她们二人的衍生骨，因果同源，气息相生，不可能出现昭华将钟离雪体内属于她的气息尽数剥离干净这一说。

　　祂们本就源自一体，生而如此，除非消亡。

　　可钟离雪现在还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呢，怎么可能如他所说，但小白确实感受不到他身上关于昭华的气息了。

　　“为何不可能。”钟离雪仿佛是在低声呢喃一样，失神望着小白和太岁，哑声道：“也许我和她从一开始就和你们不一样呢。”

　　钟离雪无声吐了口气，将自己这一万年来在雪山深处的推演讲出来：“起初，我也以为我和太岁一样都是衍生骨灵，如同您和太岁一样光暗相生，因果同源，气息相生相克。”

　　“但这一万年间，属于阿昭的因果气息逐渐从我身上流失，我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衍生骨。我亦是阿昭的骨生灵，但却不是衍生骨……”

　　“光之所照必有黑暗相随，但火之耀目却未必会有冰雪相生。我、我那时为何会认为自己和你们一样阿……。”

　　钟离雪哑声，有些哽咽。

　　“我仅仅只是她听从天道命轨嘱托下，为她禁锢混沌驳杂气息的一个容器，是她的骨做成的一个容器。”

　　他花了一万年的时间，终于认清了原来她与他之间没有如同小白和太岁之间那么深的羁绊，他迷茫过，悲伤过，惶恐过……
　　钟离雪深深地望着小白和太岁，眼眸中藏不住的悲伤：“你们真令人羡慕。”

　　小白被钟离雪的话给震到久久无法发声，太岁也被震惊了一下，衍生骨和普通骨灵可大不相同。

　　太岁脱口而出：“昭华的衍生骨呢，去哪了？”

　　“混沌初生，天地相离之际，除却天道命轨唯她而已，此后便是光暗相生。”

　　太岁迟钝又疑惑想了下：“唔，那不就是……。”

　　小白面色难看地接过太岁的未尽之语：”从来都没有什么衍生骨一说。”小白愤怒到已经生不起气来了，心往下沉了又沉。
　　她实在没想到昭华从那么久以前就开始糊弄自己了。

　　钟离雪眼神飘到太岁身上，反驳道：”也是没有，太岁确实是您的衍生骨。”

　　小白道：“我原本以为她只是从你身上拿走了一些因果气息，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料是如此，事到如今她依旧对钟离雪只是个容纳昭华身上属于初生之际驳杂的混沌气息的容器，而感到不可思议。

　　“若是你说得都是真的，那我的记忆便是从那时起就被昭华给糊弄了。”

　　小白想不明白，若是如此，那昭华的谋划也太早了，同样她也没必要到如今才动手。

　　她把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钟离雪诡异地沉默一瞬，犹豫道：“也许当时她并无此意。”

　　小白扯了一下嘴角，讽刺道：“就算无意，那也是个混账。”

　　她平息一下，望向钟离雪复道：“我确实需要一些时间来梳理记忆，太岁也需要留下来帮我，但你真的不去拦下她吗？”

　　“就由着她任性妄为，放逐天道，毁掉命轨！”

　　此话一出，钟离雪尚还没什么反应，太岁惊得跳起来：“她不是就想着帮世间烧掉那些秽物吗，怎么竟敢放逐天道，毁掉命轨？！”

　　小白冷笑一声：“如今她缔结尘世因果，偏还仗着天道命轨都无入世，把自己做弄成这副狼狈模样，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太岁不解：“那也为何非要放逐天道、毁掉命轨阿？”就算是他与天道命轨的联系并不那么紧密，但也知晓此事绝不可以。
　　昭华那个脑子是怎么想到这件事情的，太岁忍不住惊叹，这太超出他原先看到的范围了。

　　“凡天地之间所生，由生到死都凝刻在命轨之中，她想要改变此间注定消亡的命运，除了毁掉命轨，别无祂法。”

　　“不会。”钟离雪对着小白和太岁坚定地说道，仿佛他在替昭华起誓一样神色认真。

　　他重复道：“不会。”

　　“她最亲近您，会不会这么做您心中很清楚，请不要这样说，若是她知道了也许会很伤心。”

　　纵然祂们生而为天地至尊，但因其在天道命轨之后诞生，便仍然存在一段稚幼的时光，那段时光中，是在天道命轨的照拂之下成长起来的。

　　昭华重情，绝不会损害天道命轨。

　　小白沉痛阖眸，原来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无法挽回了，无论她醒来或是不醒来都不会对昭华接下来的计划产生任何影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对昭华要做的事情产生半点影响。

　　怎么，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阿？！

　　小白还是那句话：“若非如此，她别无祂法。”

　　钟离雪依旧平静地反驳道：“她不会。”

　　.
　　多亏了小白温养出的气息力量，离开云川后，昭华甚至有余力来到玉京殿。

　　昭华一身空荡荡的青衣，站在金碧辉煌的玉京神殿之前，想了想从袖见拿出一根红色锦缎系在长发上，打了个结。

　　略略整理了一番，才踏入玉京之中。

　　当年，她将天道壁一分为二，以及后来的许多事情多导致，她如今并不能同小白一样和天道畅通无阻的聊天了。

　　得需要借助一些天道恩赐之物才可以。

　　原本那面镜子也可以，但昭华想了想还是来这玉京走上一遭吧，毕竟许久未见阿满了。

　　上次说赴宴，也未曾履约，此一别只怕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