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师父 ...

  •   八、

      我怕再撞见宋家人,便扯着颜朱从另一头的石林走。

      那小子虽然一路都歪着嘴在笑,但其实耷拉着脑袋,差不多昏过去了;倒是我走了一阵,身上热乎起来,腿脚也活络得多。我死掐他不醒,只好奋力拖着,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石林依旧很大,大到我以为自己又迷路了,眼泪汪汪地在这鬼地方穿来绕去,几乎要一屁股坐下算了,眼前却忽然闪出个人来。

      眼泪终于决堤:“师父!”却张着嘴巴,怎么也喊不出来。

      陆尘的脸色挺难看,刷刷两下解了我俩穴道,抛下一个冷眼:“平日教的心法,都还给我了。”

      我这才想到,前些时候确然学过几个心法,说是可以调运内息,驱寒暖身的。可是此刻面孔都冻住,大概还剩下一口气,只来得及嘴角一咧:“师父,对不起啊。”语毕,哈出一口热气,放心大胆地歪倒了。

      后面的事,便是陆尘一手一个,拎着我俩去了含烟小筑,让晏姑熬了一大锅姜汤,亲自给灌下肚去,然后分别背上三掌,总算各自顺过气来。

      可是这挨千刀的滚滚波折,远没有完。

      秦叔梅很快派人来“请”我过去。

      “为什么单叫小师兄?”颜朱裹着一条大棉被,霍地站起来,“我也打了,怎么着?”

      虞王府的侍从听得蹊跷,索性把他从被子里拎出来一并带走。

      两个人一起,心里也比较有底,路上我还在跟颜朱开玩笑:“最多再挨顿打,反正新伤旧伤一起养。”

      颜朱连声附和:“就是就是。”

      但这件事好像没那么简单。

      秦叔梅一改平日里和蔼可亲的模样,眼神凛冽得像要杀人,猛地揪住我肩膀,一把倒拽过去,我还没来得及出声,手腕上便搭了一截冰凉的剑尖。

      颜朱急得大喊:“小师兄啊!”

      几乎是同时,我另一边肩膀被大力按住,手臂擦着剑脊出去,整个人被带着骨碌碌转了半个圈儿,迎头撞上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我心里突突直跳,站稳了再抬头一看,竟是陆尘:“师父,你什么,什么时候来的?”

      陆尘眼神冰冷,只冲着秦叔梅道:“师兄什么意思?”

      “你存心的,是不是?”秦叔梅也是铁青着脸,“当初你只说是个丫头,可没说姓什么。”

      陆尘微微一怔。

      秦叔梅冷笑:“想想真是寒心。”

      陆尘面色沉寂:“我见过他一面,去临安之前。”顿了顿,“我答应他,会照顾好青山。”

      “你厉害!你去答应!”秦叔梅登时暴跳如雷,“顾浪都跟你说了什么?还有那天晚上!非得这么帮他?!”

      陆尘沉默片刻,道:“青山如今姓陆,其他的,就请师兄别再过问。”

      “可以,”秦叔梅怒极反笑,忽然一挥剑指向我,“但我要他女儿一个下场。”

      陆尘按着我肩膀一言不发,于是我也不敢乱动一下,剑尖就那么笔直地刺过来,亮晃晃地顿在我鼻子尖,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他这就算废了你知不知道!”

      伴着哗啦一声,“师伯息怒!”八个师兄突然破门而入。

      八师兄急惶惶地冲到最前面:“早先那场是我打的,师伯要罚就罚我!”

      大师兄推开他:“我挑的头,何苦为难小师弟?师伯要给宋家交代,要杀要剐,好歹我们八个在。”

      陆尘冷冷道:“闭嘴。”走过去将剑捡起来,对秦叔梅道,“横竖这孩子我是护定了,师兄要解气,陆尘这只右手,废了也罢。”语毕左手掂起剑,对着右臂一划,却被秦叔梅劈手夺了过去。

      秦叔梅咬牙切齿:“我自己来。”

      八师兄挤上来还想说话,却被其他几个拉住了。

      剑身薄如蝉翼,轻轻点在方才划出来的那个血口子上,却迟迟没有再划下去,最终掉了个个儿入鞘,拿剑柄对准陆尘掌心,不紧不慢,敲了十下。

      第一下,破皮;第二下,渗出一层血;然后第三下,第四下。每一下,都好像敲在我心里,剑柄落下,头皮发紧,痛得绷紧身子。可是陆尘仍那么站着,纹丝不动,一手按着我,另一手摊着挨打。

      挨到第九下,他的掌心已血肉模糊,隐隐现出骨节。

      我大喊一声:“够了你!”,扑过去想推开他,却被陆尘拦腰抱住,然后他自己肩上担了最后一下。

      “你若还信得过,秦暮的事……我会尽力。”

      秦叔梅像是没听见,胳膊一甩,抛了个东西,扬长而去。

      颜朱跑去捡起来,是我的吊坠。

      我连忙转过身,紧紧握住陆尘血淋淋的手臂,两行眼泪哗地掉下来:“师父你痛不痛?”

      三年了,我一直嘴上恭敬,背地里喊他陆尘陆尘,这一刻才真觉得他是我师父,要紧时候总是他在前面挡着,虽然我一时半会儿,还对发生的一切稀里糊涂的;只是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翻腾,有什么东西要马上涌出来似的,又苦又涩。

      陆尘蹙了蹙眉,左手抵开我脑袋一寸:“你记住,教你功夫,不是指望你救我。”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可是殷红的血流顺着胳膊汩汩地淌下来,淌过我抓着他的手,然后是衣服、地板,迅速漫开来。

      六师兄哭丧着脸:“师父我背你!”

      大师兄血红着眼睛,却猛拍他头:“咱师父还没死!都给我精神点!”

      彼时几个师兄慷慨激昂,都以为秦叔梅此举,不过是惧怕朝廷而给宋家这个面子,实在有些过分了。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陆尘亲口告诉我:“顾浪是你亲生父亲。”

      我愣了一下:“那么孟……”

      他打断我:“你母亲已不在人世,孟凝只是她的朋友。”

      我当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怔怔盯着他右手上的重重纱布,脑子里一片空白。

      后来我很想再问问陆尘,问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所以钱塘门那回,还有其他种种,从来不是碰巧,虽然这个答案,其实已再明了不过。

      因为故人一个委托,而这声名狼藉的故人,正是我那撞上一回又未曾谋面的亲爹。

      于是我的身份终于水落石出,也没人再对我拔剑相向,但前提是我最好滚蛋。

      当天下午陆尘请辞,即刻收拾行囊,要带我上路,临行前召了其他弟子来。

      陆尘发话:“别处比不得南京,前程自己想想清楚,别为着一时意气,总之是走是留,我一样当徒弟看。”

      我那八个佼佼不群的师兄,每人肩上搭了一个包袱:“师父,我们已经雇好船啦。”

      把个颜朱落在后面,急巴巴地添一句:“当然是师父去哪我去哪。”

      一行人到杭州三天之后,莫愁谷昭告天下,陆尘因病请辞。

      这个把陆尘形容得仿佛告老还乡的含糊消息,特地用飞鸽传书送来,递到平安巷陆宅;随之而来的还有紫枝,和一个少年。

      我惊呼:“你!”

      数日不见,他瘦了一大圈,脸色也有些发青,却还是嘴角浅浅勾起,扯开一个笑:“我是柳迟。”

      柳迟便是那晚被顾浪挑断手筋震伤八脉的人。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