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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我叫青山。

      拜师时陆尘便同我有言在先:“你要用心,将来承我衣钵。”

      这话他统共说了两回。头一回是在离开杭州的小船上,迎着猎猎的江风,当时我自己哭得稀里哗啦,也没怎么听清;第二回就是回到南京的莫愁谷,和颜朱一起,正儿八经地焚香沐浴,磕三个响头。

      颜朱说别家徒弟拜师,都得发个血淋淋的毒誓,尤其习武之人,愈发尊德重义,“皇天菩萨在上,我叫某某某,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愿拜某某某为师,从此怎样怎样,不然怎样怎样”,后面这个“怎样怎样”五花八门,比方“打断我脚杆”,比方“坏船淹死我”,比方“跌破脑袋瓜”,“永世不超生”,所以陆尘此话,算是温和之至。

      大概男女有别,他不好冲我那么撂狠话。

      所以第二回我便想得很好:拜了师父,起码不愁吃穿;再者,莫愁谷例来不收女弟子,倘使有一天我真的混不下去,还可以顺水推舟,有很多退路,这个暂且不提。

      我于是将头点了又点:“师父,您放一万个心。”

      他便伸手按在我头顶,搓了又揉,仿佛折腾一只柔韧的面团,并且兀自喃喃:“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诚然陆尘是个厉害人物,可我一直觉得那日遭遇,真真全赖运道。农历八月十五,宜出行,宜动土,宜祭祀,宜嫁娶,甚至宜杀鸡宜吃饼,就是不宜要饭。

      我依稀记得那年七月中旬,自己跟着一大帮叫花子,从嵊县一带出发,沿着曹娥江兴致冲冲地走去诸暨,一面走一面要饭。听说那是个产珍珠的宝地,想必会有更多的铜板。

      我脚程慢,又不敢走夜路,渐渐地便同人家走散了,一路慢吞吞地摸去,不知怎么竟然走到杭州去,却也正赶上八月十五。

      当时钱塘门闹闹哄哄,聚集了几百个叫花子,说有一位劫富济贫貌美如花的女侠会打那里过。

      我不过跟着瞎凑热闹,实在不知道是谁造的漫天大谣,竟把个身长八尺器宇轩昂的陆尘说成是女人,更不知道那么几百号人里,他怎么就一眼挑中我,飞身过来,抓鸡般将我一把拎起。

      我悬在半空晃晃悠悠,简直要吓傻了,只能缩着脖子抱头狂喊:“大侠饶命!”

      大侠动了动嘴角,看不出是怒是笑,然后抬起另一只手,将我缩着的脑袋再往下狠狠一捺。

      咚地一下,额头被什么物件狠狠砸中,然后眼前白茫茫一片,耳畔风声嗖嗖,只余了一串渐行渐远的叫好声。妈的,我是招谁惹谁了。

      这段往事实在坍台,我大概也只讲给两三个人听过。

      晏姑这样宽慰我:“你和你师父,也真是有缘。”

      颜朱便笑嘻嘻地插嘴:“还有我,还有我。”

      颜朱和我同门,陆尘领他过来时,他也小手一扬一扬地,在号啕大哭,大概也是吓的。

      陆尘不动声色:“这是颜朱,你师弟。”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小师弟,按说是没有的,因为陆尘收我,本来是想做个关门弟子,可他千料到万料到,没料到自己一时大意,犯了个十分要命的错误。

      我很卖力地哭了大半天,实在没力气了才算歇。随行的紫枝给我洗脸擦手,拾掇干净,破烂衣服脱了一半,她忽然失声尖叫。

      陆尘闻声赶来,紫枝慌忙掩口:“是个丫头。”

      陆尘也是一怔,然后微微一侧脸,眼光便冷飕飕地扫过来。

      半大的孩子,我已知道要羞,忙不迭敛起衣摆,一下钻到紫枝身后,只探出个脑袋瓜来看他。

      据说老谷主之后,莫愁谷便没再收过女弟子,每三年的江南会剑,也从来只有男子参加。

      紫枝迟疑道:“送回去吧?”

      可是船已行出百八十里,再专程差人送我回临安去要饭,也实在不那么像话。

      陆尘冷脸盯了我良久,我便也歪着脖子纹丝不动地在紫枝背后缩了良久,直缩到脖子僵得要断掉。

      这下我是真怕了,我怕他一时火大,直接把我扔下船去。

      万幸,最后他老人家面无表情地发话:“去姑苏。”

      那时江南会剑正如火如荼,各家选派的年轻弟子都使尽解数,要历经大小十余场比试,一路切磋到姑苏台,最后剩下三十人,得一张素笺,才能去往清凉山,继续接受莫愁谷的考验。

      江湖险恶,刀剑无眼,惟有怂这一样,是万万要不得的。照陆尘原来的意思,大概是要先带我开开眼界,借姑苏台上的血光壮一壮胆。

      紫枝看着我,苦笑:“难怪了,哭成这样。”

      我抽了抽鼻子,就此消停,再不敢添乱。

      可我这个丫头片子,摆明了不能收,陆尘也再没心思看会剑,下到姑苏城后,只匆匆补收了个货真价实的男弟子,便雇了马车,径直奔回南京。

      这个被勉强拉扯进来的,便是颜朱了。

      撑死颜朱就比我晚到两天,所以当时我还没完全顺过筋来,笔直站在紫枝身旁打哆嗦,边哆嗦边跟这个新来的师弟小眼瞪大眼。

      只是我听见他的大名,差点大笑出声。

      因为我那时并不认得这两个字,我知道猪、羊、牛,还有野猪、死猪、烤乳猪……颜朱却不知是什么猪,哎呀,怎么有人起那种稀奇古怪的名字?

      颜朱实在比我聪明,他只闹了半天脾气,就开始学乖,一口一个师父,叫得倍儿甜。

      紫枝便很欣慰:“还是颜朱懂事。”

      这话听得我很不舒服。这个“还是”从何而来?从我这个师姐处相较而来。

      这小子,一等一地刁滑。可我那时才十岁,知道个屁呀,稀里糊涂地随着马车狂颠了几天几夜,嗓子哭哑了,火烧火燎地疼,忽然听见陆尘说:“下车。”

      紫枝推醒颜朱,拿出熏过香球的帕子替他擦汗。

      那小子却很不识好歹地一跃而起,然后兴高采烈地冲下车去了,在外面很夸张地“哇”了一声,我才恍然大悟。

      该死,这下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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