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者》赵二月

59、第五十九章

　　姜兰若化为人形的那年，她跟着宋照寒和崔月鸣去了Y省的一个十八线小城市。这个北方城市的人普遍都很热情，物价低，冬天有雪，但不是特别冷；夏天太阳很大，但不至于热得要死。宋和崔由于提前化为人形，已经在小城里赚钱租到了房子。他们把姜兰若接来一起住，像照顾妹妹一样照顾她。

　　难，生活难。崔月鸣常常这样讲。她从厂里上完一天班后回到家里做饭，时不时就叹气。

　　他们是低等级妖怪，奉献那么多妖力化成人形已经实属不易，更不要提拥有高一些的社会地位了。妖力高的妖怪化形后才会有很多财富，像崔月鸣他们，穷得叮当响。

　　姜兰若怕自己拖累他们，便想方设法去工作赚钱。她一化形就是成年状态，大字不识又不是很懂人情世故，崔月鸣怕她被骗，就让她在租房的地方当个社区服务人员——扫个地倒个垃圾什么的，一个月给的钱不是很多，但总归是给姜兰若找点事做。

　　直到姜兰若帮忙分拣垃圾捡到了小学教材。

　　教材里的画吸引住了她，戴着红领巾的人类在教室里读书，奔跑在操场和户外，自由又有生气。

　　她想念书。她跟崔月鸣和宋照寒说。

　　“我不花钱。我去废品站帮忙分捡垃圾，去捡点书看，跟着学学，这样又能挣钱又能读书。”姜兰若说。

　　她说这句话时，眼中洋溢着别样的光彩，似乎她也是书中戴着红领巾的学生，在操场跑道上和同学赛跑，举着旗子去春游。

　　她去了废品站，白天认真地工作，晚上拿着捡来的书看。她读不懂，但是她抽空会去公园请教小朋友，让小朋友去教她。

　　“哈哈哈哈你都那么大了，还让我们教！不害臊！”偶尔会有一些调皮的孩子这样笑她。

　　姜兰若并不生气，她觉得人类都是她的老师，她需要学习，愿意教她的都是她的好老师。

　　收废品的爷爷知道她要念书，有时候姜兰若不在，他也会留意着书本，甚至去学校收购废品的频率也多了。

　　姜兰若也会向收废品的爷爷请教，爷爷上过学，会教姜兰若一些知识。

　　“妞，你这么爱学习，咋没有上学。你这个年纪上个大学，可不赖呢。”收废品的爷爷问。

　　姜兰若挠挠头：“爷爷，我没学问，我没上过学，一天都没上过嘞。”

　　爷爷很是惊讶，他拍着大腿很是可惜道：“咦——咋一天都没上过嘞！咱这又不是山窝窝，你咋还没上过学嘞。”

　　“爷爷，山窝窝的人也没学上吗？”

　　收废品的爷爷指了指西边的方向，他说很多大山里的孩子还有一些更贫困的地方的孩子都没有机会读书。爷爷捡来的书本收拾得很整齐，他把书本放到姜兰若手里叹道：“有些妞上不了学，到了年纪就嫁人生娃，生的女娃又不上学，年纪轻轻又嫁人生娃，一代一代都走不出去啊。”

　　那天姜兰若沉默了很久，之后她就定下个目标——她要考大学。只是很多人都对她的行为感到奇怪，一个人形妖好好生存在人类世界已经很不容易了，掌握个本领或者贡献点苦力，依次来赚钱养活自己就够了，还想着读书？真当自己是人类了？

　　“怎么就不是人类了？我们已经是人类了，不然献出去的妖力是什么？”姜兰若反问。

　　有人答：“你又不是人生的，你想要身份证还要交巨额财产才能在霜寒三千大人手下领。还上学念书呢，你一个女妖怪，攒点钱，倒时候捯饬自己嫁个人类或者男妖怪就行啦，别做什么上大学的梦啦！这不是你能想的！”

　　姜兰若不理会这些人，她坚持自己的想法，“我念书又少不了一块肉。”

　　“念不念书以后都是要给人类打工的，像我们这种妖怪，一辈子都爬不上去，只能抱团取暖。”

　　姜兰若反驳：“念书可以。”

　　那人笑笑：“你看人类世界，每年都有那么多大学生，有哪些爬上去了？一到什么找工作季，他们揣着学历还找不到工作，找到了月薪才多少，还不如我在厂里干呢。你趁早放弃吧，这年头读书也赚不了几个钱，还不如跟着我进厂，等过两年咱们妖怪聚一起做点生意，过好日子。”

　　“对啊兰若，你读书不还是为了以后赚钱？等你读出来了，那遍地都是大学生，路边卖炸串的说不定都是博士呢哈哈哈哈！”

　　一群人跟着笑了起来，兰若抱着书郁闷地想要离开：“他们卖炸串是他们愿意，再说，谁说读书是为了赚钱的。”

　　“你不为了赚钱那你读个屁的书。”

　　“我……”姜兰若看着众人对她的不理解和嘲讽，抱着书离开了这里。

　　宋照寒和崔月鸣也离开了。

　　他们想去南方，想去更大的厂里工作。宋照寒攒了一点小钱，和崔月鸣商量了一下便带着姜兰若离开这个北方小城。临走前姜兰若特地去收废品的地方看望了一下爷爷，她握着爷爷的手说：“爷爷，如果我可以有机会学到更多知识，我一定会去山窝窝里去带那些上不了学的孩子爬出来。”

　　爷爷听不太清，只一个劲点头，嘱咐姜兰若到时候要照顾好自己。

　　他们去了南方的城市，宋照寒进了厂，为了照顾姜兰若，崔月鸣在租的房子附近当了收银员。而姜兰若则边打工赚钱边读书，条件好点后，姜兰若便报了学习班继续学习。她从报纸电视和各个地方上打听到了一些希望工程的捐赠项目，便把自己打工赚的钱和不用的一些旧书捐了出去。

　　每当打工赚了一点钱，她总是挤出来一点去邮局把钱寄到希望工程上提供的地址。后来还加入了一个爱心团队，跟着很多有爱心的人把自己的爱心捐赠出去。

　　人类真善良，姜兰若想。

　　她了解到，只要上大学考教资，拿到教师资格证就可以教书。她可以去那些山窝窝里教书，可以让更多的人接受教育。很多人类都这样做，他们将自己的青春奉献给大山，奉献给贫穷落后的地方，让更多的孩子有机会看到世界，让更多的人走出去。

　　她也要如此。

　　她要考大学，她一定要上大学！她这样想着，也更加努力起来。直到多年后，她三战成人高考，终于考上了一所大专。

　　姜兰若很快乐，开学第一天她像喝醉了一样在彗光大学转来转去。跟室友相处也时常感叹当人类真好，过得好幸福。

　　小假期回家时，姜兰若遇到了严蔚鸿。严蔚鸿很久以前就出去漂泊了，前些年才回来，也不知他过得怎么样。

　　在她备考的这段时间，她周围的一切也在发生变化。有混得好的妖怪去一条街道开了大餐馆，还把大家都带了过去。宋照寒用攒下的钱买了个铺子开麻辣烫店，崔月鸣则学了做美甲，在美甲店里工作，她的技术好，经常有小姑娘排她的队。

　　而严蔚鸿似乎自从外面回来就开始当超市搬货工，时不时还去麻辣烫店转悠。他很会说话，也很懂人情世故，即便笑着骂人也没人责怪他。

　　姜兰若了解到，严蔚鸿出去的几年见过很多人，也去过很多地方漂泊。他从那些人类学到了很多东西，如今的严蔚鸿已经是个合格的人类，他身上有很多人类的习性。

　　他一定在人类世界学到了很多东西，才会那么受欢迎，但自己这么多年只会读书，姜兰若想。于是她有时候碰见严蔚鸿的时候，虚心向他请教。她也想变得更会说话一点，这样在别人说“你读书上学有什么用”的时候，她至少可以反驳。

　　见面多了，严蔚鸿似乎对姜兰若有点意思。他时不时会从嘴里蹦出几句不三不四的话，有时候会趁她不注意偷拍，似乎想透过那层朴素的衣服看到里面是什么模样。有时候被姜兰若抓到，他竟然以“人类都这样”为由让姜兰若说不出话来。

　　久了姜兰若便有点厌烦他，偶尔会在宿舍里抱怨自己的烦恼。但她也不愿说严蔚鸿的不好，毕竟严蔚鸿以前哪里会这样，都是跟人类学的。

　　暑假的时候，姜兰若去县城里的补习班当教师。偶尔也会在线上接点线上兼职，这样辛苦赚来的钱够她平常生活费和学费，也够她捐出去。她还收到了保持多年联系孩子的信，信上那个孩子说终于可以去城里了，姜兰若为她感到开心，也约定有空见上一面。

　　白天两块钱坐公交车去县城，晚上骑着共享单车回来，一整天忙忙碌碌让姜兰若感到很充实。当她再次踏着夜色回家时，看到严蔚鸿等在停放共享单车的地方。

　　她有些不悦，她不想和严蔚鸿有太多接触。但碍于认识这么多年，她还是礼貌地同他打招呼，没想到这次严蔚鸿竟然跟她告白了。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她斩钉截铁地拒绝后严蔚鸿非常生气，似乎拒绝他的告白就是践踏他的尊严。

　　“上了个破大专以为自己了不起了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种大专妹有多骚，我去按摩店点的本科生都骚得要死，更别提你这种大专妹了。”严蔚鸿抱臂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眼中的贪婪和愤怒一览无余。

　　姜兰若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抱紧怀里的书不悦道：“你凭什么这样污蔑我们！自己脏看谁都脏，觉得了不起的应该是你吧！”

　　严蔚鸿轻蔑道：“急了是吧，戳中你了是吧。看看你手上戴的戒指，指不定是哪个汉子送的。”

　　“这是我捐款别人赠送的。”姜兰若举着自己的手说。

　　严蔚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可没听过捐款还能送戒指。

　　“谎话连篇，整天跑出去，大早上离开，这么晚才回来，考了个大——专就觉得晖拾街装不下你了。”

　　“我和你无话可说。”姜兰若知道自己和他的三观完全不同，抱着书转身离去，不再和他纠缠。然而次日同一时间，她又碰到了严蔚鸿，看起来他在这里等了很久。

　　他再次表明自己想要和她在一起，说两个人可以找个合适的时间结婚，生个小孩。人类都这样，严蔚鸿表示。姜兰若只觉得听到了什么笑话，她沉默不语，时不时冷盯着他，让严蔚鸿感到浑身不适。

　　对方无动于衷让严蔚鸿无比恼火，“姜兰若，你别说你上大学没用，你以后赚的钱可能连我一半都没有。哦，你想去当教师是吧，还想去什么山区里当。你可别开玩笑了，就你这破大专，升本科你又能考上哪里？在我们这边你都不一定能找到好工作赚到什么钱，你还想着去山区里教书。你不赔钱就不错了！”

　　他单手插兜点了根烟，嘴里吐出的一团团烟雾令姜兰若直皱眉头。

　　“我们妖怪嘛，不就得安安分分的。我们这162个妖怪，161个都去打工，攒下了钱就去做生意。不那么显眼还安全，吃得饱还不用操心太多事。怎么偏就你读书？”严蔚鸿蹲在墙角吞云吐雾，“读书有什么用？人类读书也没用啊。遍地都是大学生，都是便宜货，我在超市搬货能挣个钱儿，他们大学生连工作都找不到。再说女孩读书以后还不是要嫁人？有个屁用。兰若，我们是妖怪，你又是个女孩，这不是我们的出路。你想去山沟沟里教书，嗐！更别想了，生在哪里都是他们的命，地要有人种，山要有人守，人下人要有人当。他们和我们一样，没得选。”

　　飞虫飞舞的灯下，姜兰若的身影被拉长。她轻笑一声，看向蹲在墙边抽烟的严蔚鸿，掷地有声，“是啊，上学不是我们的出路，也不是他们的出路，勤劳不会致富，善良不会有好报，努力不会有收获，我去了那里也不会改变什么。但力量不分大小，我爬在前面看到了更多的景色，我同样可以转过身去拉他们一把。只要我坚持，只要他们坚持，哪怕现在在山底又怎样，总会有一代人爬上山。”

　　“我是不能创造财富，我不能保证每一个人都能走出去，可是那又怎样？我就不能去了吗？总得有人背负，总得有人承担，总得有人去建设，那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她背着书包站在严蔚鸿面前，瘦小的身子忽然变得高大起来。

　　她从包里掏出一包干花，拿到严蔚鸿面前指着干花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玫瑰花，苦水玫瑰，它生长在河西走廊。人类在条件那么恶劣的地方栽培玫瑰，让浪漫蔓延和生长，这一包也只需要19.9元。我也要去那里，我也要去栽培我的玫瑰。我会让更多玫瑰生长，让他们开花，让他们走出去。我知道他们也会变成19.9元的便宜货，但至少他们走出去了，他们爬上了山，看到了山外的风景。”

　　“有人生来就是底层人遥不可及的高等阶，是底层人几代人都赶不上的。想要改变底层现状，只能努力读书。读书是相对公平的一条路，对所有人而言都是。除了这条路，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姜兰若握着那包花干神色有些哀伤，“谁都想到山顶，但山上只有零星几个位置，可是如果连山都不能爬，被逼无奈地呆在山下，那他们的一辈子还有什么可能呢？”

　　严蔚鸿站起吐了口唾沫，“别tm讲这些鬼都听不懂的话了，你假清高什么劲呢？你不就是想证明你比我们其他妖怪高贵吗？可显着你了是吧，牛什么啊你？想靠这些获取名利然后以后钓个金龟婿，或者收到人类的赞扬，姜兰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乖乖跟我在一起，以后结婚你在家洗衣服做饭，我去工作，一辈子过下去得了。”

　　姜兰若握着拳头冷笑，“你去工作？你来养家？靠你外出工作几年一分钱也没攒吗？靠你搬货发点工资就去按摩店吗？靠你又懒又蠢又坏吗！我的选择你没资格管！其他人类的选择你也没资格管！他们找不到工作是他们的事，你什么都没有，你连选择都没有！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家伙凭什么要指责那些靠自己努力寒窗苦读十多年的人类！生来就是底层人又怎么样？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又怎么样？我们的灵魂一样可以伟大！”

　　她握着拳头把放在车篓里的书拿出来转身就走，身后的严蔚鸿追着她骂了几句然后停下来。他愤恨的目光紧盯着姜兰若的背影，直到次日，他再次看到姜兰若去往公交车站，他迅速起身跟了上去。

　　公交车上的姜兰若似他为无物，严蔚鸿坐在她身后，掌心都要被他掐出血。走到半路，车一个大刹车让众人纷纷好奇发生什么事，原来是车胎爆了。又逢一个小女孩想要上厕所，急得不得了又不敢说，姜兰若看出她的为难，牵着她的手去树林里解决。等解决后她送小女孩回车上，她还没上去，便被人拽着手臂下来了。

　　是严蔚鸿。

　　“你干什么？”姜兰若不是很高兴。

　　严蔚鸿装出一副抱歉的模样，“兰若，咱们上一边说说话吧，我向你道歉，昨天是我不对。我昨天就是太气了，才说出那样的话。”

　　姜兰若一听，脸色立马变得好看点，“知道错就行，你不要总是跟着人类什么都学嘛。”

　　“那咱们去一旁说说话吧，这车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

　　“好。”

　　于是他们跨过灌木丛，走向了树林深处。

　　等车胎换好后，女孩四顾没看到姜兰若，司机问有没有没上车的，小女孩说有人没上。等了一会儿没人来，陌生人说可能没上的人走了，小女孩失落地坐在位置上，随后司机发车离开。

　　树林深处，严蔚鸿看着倒在地上没了气息的姜兰若，他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低头望着衣衫不整、死不瞑目的她，他忽然愤恨地弯下身子扒开她的衣服，“tmd谁让你骂我，md还没死透，热乎着呢，我x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