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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窗里的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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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衍气笑了。
掌门人看透了他多少,他不知道,但这都快示威到他面前了。
他也确确实实笑了起来,接着上眼药:“有劳掌门了,这么替我考虑。”
说着,又转身对老三一笑:“也替我徒弟谢谢三师伯,如今又回来了,承蒙照顾。”
老三一瞬间眼色变了,如今他已折了大半,就算是场子被老大找回来了,他也不可能活得跟以前那般滋润了。
倒不如把这奄奄一息的苗子救一救。
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他也笑了:“客气了。”
一瞬间,风雨之势更加蓄势待发了。
元衍笑了笑,提前离场。局势已到如此地步,元衍虽阴阳怪气了几句,断不会在这关头出面,只是提点了小三小四几句,由两人去接。
夜里,雨幕如珠。元衍坐在窗前,指节轻叩窗棂。
小三小四没接到人,说是珩生被老三截胡了。
已过去了两三个时辰,再怎么严重的伤也该料理好了,就算是山脚也合该回来了。
他的手顿了顿。雨水中,院门被人推开。
珩生出现了。果真是被带去处理了伤,右手拄着剑,衣领处也可看见绷带。
不知是老三没技术还是怎么的,手腕处的绷带散开了,像一只尾巴一样吊在袖口,血水混合雨水化作淡粉色,滴落在地上。
元衍没由来的心烦意乱。
还没到能力就去清缴魔窟,不会好好保护自己。
就这还不回山门。
出去撞了个十成十,又拖着副残躯,连伞也不打……
他一条一条捋着,慢慢意识到自己是在生气。
生气……
太新鲜了。
他隔着窗子看自己这便宜徒弟。他时时刻刻清清楚楚知晓自己在此地呆不长久,也将这芥子与上界分得清楚。
即使很清醒。
他还是很愤怒。
他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芥子里的幻境,是由珩生这个伪时间空间之神造成的紊乱。
只要破除幻境。
雨中之人的伤势也好血水也罢,尽数消失。
可是……
不行……
因为他是陈李,他是元衍。他知道珩生已经可以用神力了。
太不乖的孩子,神明很难喜欢的。
连绵雨声里,他听到珩生低低的,带着怯懦的声音,好像是怕他不要他一样:“师尊,我杀人了。”
元衍心一空。珩生虽然误打误撞恢复了神力,但好像并没有恢复记忆。他依旧在走自己的老路。
雨幕之中,他寻求依赖。
被原主视而不见。
现在元衍置身其中,仿佛有人站在他身边,问他你该怎么选呢?
他对上一双眼。
不是珩生的,而是文镜。
那个他恨不得吞其血食其肉的天帝。
“你会怎么选?”
窗外珩生站在雨里,很倔强地看着元衍,就好像元衍要是不回答,要是给出他不想要的回答,他就要一直站下去,那么理直气壮,只有在此刻,他像是明白了自己也是涉世未深的小孩子。
有一点点骄纵。
可他颤抖的声音又泄露了他此时的胆怯:“师尊,我好痛,你不给我寄书信,你也不来接我,我好多伤口,你也不愿意看……”
元衍快要气笑了。
文镜还站在他身边,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只是又寂寞了,来找他饮酒。
他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一帧帧画面。
九霄之上,众仙云集。
神山覆灭。
他让雷劈着,一层又一层往下坠落,由高高在上的上界跌落到幽冥之下。
都拜这人所赐。
一时间血气翻涌,他睁开双眼,由澄澈流转的明光变得通红暗黑,两行血泪留下。
那一瞬间,时间空间静止。
连伪神也不曾发觉。
珩生仍然是那副又怕又撒娇的模样。
就连元镜——天帝在这芥子里的投影,也顿在原地,唇角衔一抹笑意。
元衍起身,却没有管那抹意识,径直走出门。
要是真如他所想,他真的会恨死所有的一切。
他走在院中,悬空的雨珠濡湿了他的衣袖,他站定在珩生面前。
元衍看到了珩生眼眸之中自己的倒影,狼狈得不像是古神,若是以前的他看到了,恐怕要凑到面前来,叹一句“我怎么能堕落成这种模样?”。
“所以你最好不要是他……”
元衍偏头嗅珩生的脖颈,大概是因为刚刚包扎过,血腥气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浓郁,雨水浸润之下,反出现一股苦涩的药味。
萦绕在鼻尖,令他焦灼的心神好受了些。
他沉浸在自己被一寸寸劈焦,又被背叛坠落云端的痛苦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古怪——这种亲密行径,并不是师徒神明信徒所能解释的。
他甚至没有理那个心头刺文镜一下。
元衍道:“我可以收回我刚才所想,神明可以喜欢不乖的孩子,只要你不是他。”
他张开双手将珩生抱住,右手碰触在他湿漉漉的背部,探到颈部后方慢慢地摩挲着,以指尖量触珩生的骨头。
“新神废物些,要是下凡来,找凡人躯壳使用,总会埋下一段神骨,在背部脊椎处……”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暗指尖仍然如同蝴蝶一样,轻巧地衡量着这段树枝,好像是在估测是不是可栖之处:“但是也不可小觑,因为他实在太下作了。”
“你不要叫我失望……”
蝴蝶路过坚韧的肌肉,停留在腰间,顿了顿……
元衍吐出一口气,指尖按在上面。他那双眼睛又睁大了些,唇角微勾,双手抱住珩生的腰。
拇指体贴地落在珩生腰窝处。
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徒弟。
方才心神紧张,并没有觉得自己行径荒唐,直到这时珩生的呼吸轻轻吹拂在他颈侧,明明方才也是这样,可此时察觉到了,便炸开了一片鸡皮疙瘩。
淡淡的粉染上耳廓。
太近了。
元衍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摸摸珩生的头:“我原谅你了。”
至于这抹意识。
元衍眼中的黑渐渐褪去。
只要他不承认自己就是罪神元衍,那新神也只当自己做了个梦罢了。
不是么?
毕竟元衍可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天雷一路从云端劈到地府的。
死的不能再干净了。
他消去自己身上痕迹,举着伞,站在珩生身侧。
时间空间流转。
珩生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元衍,目光落在他耳廓的红,又看向他持散的手。
油纸伞外,雨珠连绵不断。
窗棂处站着一个人——是那个男人!
可……可师尊在他身边。
给他撑伞了。
珩生头回觉得脑子这么不经用,他呆愣愣的,听到窗子边那人说。
“元衍,你到底是选择了他。”
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让人听着好生不舒服。
元衍皱眉道:“你是何人?”
文镜仍然站在窗边,略微皱眉看着雨幕里同撑一把伞的两人:“阿衍,过来。”
元衍摊手,珩生愣了愣。
他不知道师尊是什么意思。
窗里的那个男人……怎么敢的……居然叫师尊阿衍……
血气翻涌之间,右手一空。原来是元衍拿了剑,横在身前,微微一偏,一道雪白的剑光映在他眼底。
赛雪欺霜。
陡然间,森寒剑意趟满院子,一时之间连细小虫鸣都听不见了。
元衍轻吐一字。
“滚。”
“阿……”
元衍直接将伞扔给珩生,脚尖一点,直直朝文镜俯冲而去。
文镜谨慎得很,他不知晓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故人,但古神和新神之间的差距如鸿沟一般,磨灭不去。
元衍持剑而来。
他不敢赌。
倘若是,只要有这微末可能,这一剑带来的损伤够他喝一壶。
位置还没坐稳,不能节外生枝。他勉勉强强制止元衍往下劈的剑,焦急道:“你真的不认识我?”
元衍冷笑:“梁上君子,宵小之徒!”
话音一落,他身形便消散了。剑光往下一坠,劈出半人深的沟壑。
元衍眼神发暗,盯着地上的痕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珩生将伞收好,放在门外,雨水顺着伞身往下流,他一瘸一拐走进来:“师尊……”
元衍回神:“嗯。”
珩生道:“你真的不认识他?”
元衍想着明日叫人过来抹灰,经此一役,倒觉得不那么急切了,慢慢来,自己神力还没恢复,打架都打不爽快。
“不认识。”他不再想了,转身将珩生按坐在椅上,陡一接触,指尖都有些发麻,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反刍那一段脊骨的触感,脑海里不正经,面上却如常,“你怎么这时候去魔窟,怎么杀人了?”
快编吧。
自己的徒弟,还能怎么办呢。
珩生没想到这么顺利,一时组织不出言语,目光左右游移,忽而落在元衍红红的耳朵上,他心神一动:“师尊,我为了一个人。”
元衍:“谁?”
为一人入魔窟。
是谁这么大魅力?
一时之间,蜡烛发出摇曳的光,那光华印在两人眼底,分明是两段心情。
珩生涩着声音:“……是一个人,善良,长得有些好看……”
啧。
元衍心道,还长得有些好看,只要缀着有些的,就不必讲好看了,什么出息……
“然后呢?”他催促着他讲下去。
珩生眨眨眼,任由元衍往自己身上扔术法,瞬间雨水挥发,衣物舒适。
他甚至有些困了,就好像渴睡的旅人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家里。
神思困倦,说出来的话也拖拖沓沓,有气无力:“他要回家……不跟我一起……说要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