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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迷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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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去恨呢?
所有人都抛弃了你。
你的力量本身难道不是恐怖而肮脏的吗?
不要怕坠落,你本就该坠落。
……
骆逢空终于抬眼,看向高冲寒:“我不明白这些都是什么,有很多生灵过来给我解答,妖.魅想咬噬我的血肉,它却无法靠近我,最后魂飞魄散,冥鬼想吞噬我的魂.魄,可它自己的魂.魄却消失在我的手中,魔族更为狂躁,它们结伴攻击,却畏于我的目光而退缩,这些都只是少数。”
骆逢空道:“更多的生灵都做了另一种选择,这其中也分为两类,一类想要向我臣服,它们说愿意追随并侍奉我,只求我能给予它们庇护,另一类则会说起久远的故事,讲起我和它们的渊源,山下的那两个并不是人,他们自称是九重天的天神,他们向我讲述故事,说我原是九重天的武神,落到人间是为了历一场劫,而你是与我有着血海深仇的宿敌,你追来人间只为报复于我,你对我的仇怨是真,你说任何辩解的话都不要信……他们讲述的每一个细节都很逼真,就像真实存在过。”
“不是!”高冲寒心中起了怒火,可在骆逢空看似平静实则复杂的目光下,那怒火又只是在心口燎烧了一轮,徒增自己的痛苦,“不要相信他们的话!”
骆逢空没有循着他的反驳追问什么,又继续道:“同我讲故事的并非都是天神,也有一些妖族,从前我并未接触过的人物,短短一个月轮番上场,他们的故事尽管很逼真,可我认为那些故事的主角并不是我,我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我。”
“自玄峰殿起,是非恩怨便缠裹而来,愤恨的指责,不分黑白的怒视,无缘无故的怨骂,垂涎的目光,贪婪的欲望,不怀好意的窥探,别有用心的故事……在这些复杂的浪潮中,我一度什么都看不清,他们似乎全都冲我而来,又似乎只是把我当成一个符号、一个工具,借以谋求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们没有纯粹的感情,只有纯粹的欲.望,个个肮脏可怖,我差点就迷失在这样的浪潮中,被他们击垮,为他们所掌控。”他把烫好的酒拿下来,取出酒杯,慢慢倒着,“他们不是冲我,而是冲我身体里觉醒的那些东西,或许那也是我,但没有人肯告诉我实话,没有人肯告诉我真正的我究竟是什么,我可以看穿他们的谎言,却看不穿自己。”
我本该是什么样子?
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他把那杯酒饮下,又重新倒了一杯,起身走到高冲寒面前。
高冲寒仰首,怔怔地看着他。
骆逢空似乎一如往常,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眼底分明有细碎的颤动,表露了他在那纷繁浪潮中的无措。
“他们把我视作工具,所以不认为我也会思考,我看清了他们虚伪面皮下的冷酷,每一个都狰狞凶厉,欲将我蚕食殆尽,这些神鬼妖魔便成了一个地狱,他们想把我溺杀在地狱中,再夺取我的价值。”骆逢空饮了酒,抬起他的下巴,俯身亲.吻他的嘴唇,将酒液送入他口中,与他共饮同醉。
“我……”他轻蹙眉头,分明没有太大的波动,可五官的每一处又都在述说着痛苦,“除了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与阳光流水,还有一种东西让我不舒服,那些因我而死的妖魔留下了煞气,我可以净化,但那些好像又成了我的煞气,激出毁灭与掌控的欲望,我还不知道怎么除去它们。”
那不只是欲.望那么简单,换个旁的人,在这种连番变故的侵袭之下早就失神失智不能控制自己了,他却还能把关于自己的一切进行分辨和剖析,甚至能够冷静地压制,世间绝无第二个人能够如他这般克制。
那些……
逐渐觉醒的空聆神力,被恨意所刺激的空聆神体,以及因为无意识地吞噬了众多妖气魔息而生出的煞气……他全都说了出来,这是他对高冲寒心甘情愿的坦诚。
“是否如他们所说,我是妖魔?我有什么价值?阳光与流水究竟是什么?真正的我是什么?我要做什么?我的存在到底是什么?”指尖轻触心爱之人的泪痣,清冷的声音渐渐温柔,又透着脆弱,“告诉我。”
“冲寒……求你告诉我。”
泪水从泪痣上滑过,高冲寒哑声道:“你……相信我?”
骆逢空道:“只有你的话我会信。”
因为只有在你身上我可以感受到真实的感情。
就算我判断错了,你也是为了价值,你也想把我溺杀,那我也会甘之如饴。
他搂着高冲寒的腰,将坐着的人提起紧锁在怀里,彼此之间没有一丝缝隙,高冲寒回抱着他,泪水突然决堤,哭得不能自已。
一瞬之间,仿若回到了三千年前。
骆逢空紧抱着他,恨不能把他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其实可以看出来高冲寒对他也有着某种目的,甚至猜测的出来高冲寒对他的所谓痛恨都只是为了那个目的在假装,但他不会对高冲寒产生厌恶的情绪,那是永远都不会有的东西。
在他这里,高冲寒与旁的人和事是明显区分开的,他对人对事的各种态度与准则在高冲寒这里都不通用,如果谁都无法信任,那么就直觉相信高冲寒,如果还有人相信他,那么他会更想获得高冲寒的信任。
这要放在通俗话本里,他简直是一个典型恋爱脑的角色,可如果是骆逢空的话,或许是能够被理解的。
一切都跟那块玉有关……空聆神君一生一次的动情,执寒戟辗转三千年的聚魂与守护,都为今日埋下了因。
这种坚定的信任给了一直彷徨无措的高冲寒莫大的勇气。
没过多久,山脚下的野草传来了消息。
骆逢空道:“又来了一个人,他又是什么目的?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声音里尽是苦闷,还透着丝丝委屈。
高冲寒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骆逢空,心都要心疼碎了,哭完了,他恢复了些精神,反扑过去狠狠抱住骆逢空,道:“空,对不起,是我没能跟上你,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的问题都会有答案,我帮你问出这个人的本意,然后……我会与你坦诚。”
“好。”
骆逢空其实没那么脆弱,他连自己身体里的阴暗和未知都能拿出来一一摊开,他整个人冷静克制到了极点,所以即使煞气环绕,阴暗的欲.望催他毁天灭地,他也不会真的行动,甚至不会轻易动杀念,不会错杀任何一个无辜的生灵,他可以把血煞戾气都一一压制,在与高冲寒重逢之后,他又愈发清醒,那些针对他的攻讦、妖魔鬼怪的骚.扰他也全都不在乎了,只要不威胁到高冲寒他连反击的欲望都浅淡。
可同样是面对高冲寒,并不脆弱的他却忍不住泄露出了痛苦。
因为终究还是很痛苦的。
长久的克制难以维持,他需要一种支撑。
这双手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具身体似乎已经不是他的身体,他好似得到了很多东西,却又对一切都茫然不解……他想弄明白所有事情,他也想知道高冲寒所行一切的目的。
……
“我那扇子不是什么可以威慑天地的神兵利器,只是我精心养护的宝贝罢了,仪子修真不是个东西。”
广成武神即使重伤落魄了,也不会委屈自己,他远离了赤棠国,找了个宽阔舒适的宅邸养伤,养伤之余,想起宝贝金云扇,一向豁达的他也忍不住愤愤不平了。
想要的东西说抢就抢,一点也不顾及往日情面和来日处境,只要在他力量所能及之处,他就把凌驾旁人碾压旁人当作一种理所当然,既傲慢又嚣张,只有比他强的人才能让他小心谨慎又费尽心机……特别像曾经的天界诸神,甚至比天神更没有下限更狂妄,这种家伙若让他得到了强大力量后果不堪设想,广成从前容忍他那糟糕的脾气,大部分其实都是看在介海之林的面子上,否则的话,他们那时候是无法和谐相处的。
说是和谐,其实不过是一场各怀心思的算计罢了。
广成灵府座下神将前来禀明当下各方的消息,听的广成武神心情很不妙,直想拖着废物一般的身体跑到九霄天宫向天帝大喊:你清醒一点!
可惜他动不了,天帝也不会听劝。
愁死他了。
窗子开着,恰能看到红梅雪景,爬山虎化成了人形,穿得跟个年画娃娃似的,蹲在院子一角搓雪球玩,不说的话,轻易看不出他是神族还是妖族,倒更像一个懵懂天真的人间小娃娃。
广成看了两眼,心想:
难怪执寒戟发现了他的身份却没有真正动怒,这么人畜无害是挺可爱的,关键他还是一株爬山虎,是跟介海大多数妖神的原身很像的一株植物。
“镇霄与碧苍两位武神手中大约有什么依仗,具体是什么我们还无法探知。”
“有了依仗就可以随心所欲吗?”没有惯用的扇子在手,广成很不舒坦,便暂且找了一把羽毛扇子摇在手里扇着,叹道,“说起那些有名的神器,个个都有镇魔降妖之威,用的好了是苍生福祉,可若过分依仗神器恐怕反会招来灾祸,而且……最怕的是使用神器的人本身就有问题。”
他对自己的同僚很不放心,跟对仪子修一样的不放心,可惜天庭内部意见分歧,纵他千般努力,还是阻止不了最坏的结果出现。
他问:“他们就这么容不下介林吗?明明从前都还拜到青帝面前求学,跟妖神们交朋友?”
神将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思索半天,才道:“上面或许以为绝对的权.力统一、力量统一才是谋求天下安稳的正道。”
这话乍一想没什么毛病,他在某些时候也是认可的。
可介海之林从来都不是任神族拿捏的臣属部族,他们既没有借用过九重天的权势,也没有得到过九重天的助力,凭什么要任由神族对他们生杀予夺?
而且九重天的手段总是过于冷酷,他们的统一不把介海妖神包含在内,他们想要抹杀所有介海生灵……这是广成和他们最大的分歧。
广成猜到了镇霄他们的意图,清醒道:“若他们当真得到了空聆神力倒还好,想要至高无上掌控一切的权威就要有掌控一切的实力……若是不能成功,今时所作所为必将会遭到反噬。”
他已经听说东海与西昆仑接连有了动静,让这些隐世的神尊后裔出山需要极大的面子……九重天若一着不慎,这些隐世的云荒神族就都要提出异议了。
天帝以前不会这么不谨慎,毕竟神魔大战之后介林都找不出他的一丝把柄,这么多年他也协调着各方势力,虽是艰难,九重天到底是能够立于六界之上的,可近些年天帝竟突然坐不住了……广成把自己从神族的立场中抽出来,站在最客观的角度分析:空聆神君若是顺利回归介林,那么颓败的介林便会焕发生机,整体实力甚至可以恢复到青帝未陨落之前,这绝不是天神想看到的局面。
这么论起来,只有介林一方真心希望空聆神君复醒,九重天需要空聆神君镇压空聆天境,真正想要的其实只有空聆神力。
私心如此,和妖族又有什么区别呢?
“武神。”爬山虎捧着一个雪球跑到了窗下,唤了他一声,似乎有话想说,又扭扭捏捏的不肯开口。
广成温和笑道:“有什么事?”
小爬这才道:“小的有点担心两位尊长,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您……您这里有他们的消息吗?”
广成:“执寒戟和空聆玉吗?”
小爬点头,一双大眼睛里尽是担忧,他下界玩了一场,已经跟执寒戟他们有了不浅的情谊。
广成道:“我这里也没有,若是有了,便告诉你。”
小爬对他拜了拜,把搓好的雪球放在他的窗台上,又跑到院子角落里继续搓雪球去了,由于心里有牵挂,便搓的很郁闷。
广成瞧着那圆滚滚的雪球,想着事情,重点考虑的便是天庭武神和仪子修,良久,他道:“还记得前任紫悬妖王是怎么死的吗?”
手下神将道:“属下听闻,七殿妖王皆是由介寻所杀。”
“介寻杀的是夜诀笙的大哥,在此之前,夜诀笙父亲的死因却是个谜,紫悬妖王,紫悬殿……”他皱眉道,“现任的这位紫悬妖王过于沉默低调了。”
……
……
“我身体里有两个自己。”
介林大乱之后,紫悬妖王夜诀笙便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整个凋零了,他把自己闷在紫悬殿里整日纵.情.声.色,那副糜.烂颓废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处心积虑的阴谋家,看着这样的他,很难想象的出来是他炼造出了使介寻入魔疯狂的堕神锥,是他利用心魔种毁了空聆神君,把介海之林毁的四分五裂。
他颓废的原因或许有很多。
介林一战空聆神君与执寒戟双双重伤了他,他需要闷着养伤,神魔之战后七殿俱灭,妖界成了他的天下,他不需要再那么处心积虑了,也可能只是因为……介寻的死。
当初百般算计,狠绝无情,可过后才后知后觉般感到伤痛。
仪子修很看不上他这种样子,但他刚刚坠落出介林无处可去,只能暂且依附夜诀笙。
紫悬殿外空旷死寂,没有妖兵镇守,仪子修推开殿门进去,嗅到了令人不适的情.欲气息,夜诀笙竟就在这大殿之上寻.欢作乐,可这殿中不见旖.旎,只有令人作呕的直白交.媾。
“拜见妖王陛下。”
“你来了啊?”紫悬妖王从一具赤.裸的身体上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满是糜.艳绯.色的脸。
他宠幸谁从来不挑,美丑皆有,他不在意,反正这些东西用完就要死。
仪子修即使刻意避开了目光,还是瞥到了血色,方才还在妖王身.下承.欢的小妖已经没了声息,鲜血慢慢染红了大殿。
夜诀笙披上袍子,递给他一封信:“帮我跑一趟冥界办事,我开始重用你了。”
他把手搭在仪子修肩上:“另外跟冥王说一声,有空出来喝酒,老朋友应该聚一聚。”
仪子修很想躲开他那只手。
夜诀笙看穿了他,轻笑一声,捏了捏他的脸:“我对你没兴趣,不用紧张。”
仪子修道:“那我便退下了。”
夜诀笙放开了他,在他将要走出大殿时突然道:“你跟我很像……我身体里有两个自己,你跟我待久了,有一天也会沾上我的毛病。”
仪子修没有说什么,他虽然看不上妖王,却不会在这个时候表露出来,他回首对夜诀笙行了一礼,而后转身退下。
夜诀笙坐在弥漫着沉郁死气的紫悬妖殿上,满身孤寂,喃喃道:“我身体里有两个自己,一个算计着让他死,一个又深爱着他,他……他在最后一刻还相信着我啊……”
我到底想要什么?我究竟做了什么?
得不到的最是痛苦,得到了的,却又不如自己期望中的那般想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