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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休息 ...

  •   【上】

      京城来的人是大理寺的罗易笙,纪云展名义上的书吏,身材高大威猛,佩刀也又长又宽,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他到的时候正好赶上日出,还驻足欣赏了片刻。

      这回原本不是他来,只是他隐约记得纪云展月事不该这时候来,毕竟月初她才痛到昏过去一回,当时把他吓了一大跳,还以为纪云展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是以,他想着其中有蹊跷,便亲自前来,免得外人插手。

      刚到康县就收到梁小姐醒来的消息,没来得及去看纪云展,就去县令府走了一趟,之后才到了客栈。

      盛玉这一夜时常梦魇,进食也很少,纪云展守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盛玉终于睡沉,纪云展便回到自己的房内,等罗易笙到,与之相谈。

      “……梁小姐要见我?”她没想到,梁小姐还会想要见这案件相关的人。

      罗易笙点头,“这梁小姐不错的,醒来后没有再寻死觅活,县太爷和夫人一直陪着,十分支持她报官,我去看的时候,精神还行……只是,在见您之前,她不愿报官,且要您陪她上公堂。”

      纪云展惊喜之余了然,也许比起罗易笙这样高壮的男人,如今的梁小姐更加信任同为女子的她。

      “我得走了,去孙财主那边一趟。对了,圣上让您听盛督公的话,别捅娄子。”罗易笙临走前嘱咐,“您还行吧,明天能不能去县令府?”

      他没提他的担忧,算是相识多年的默契。

      “嗯,我好多了,”纪云展心领神会,点头,“明天……应该没问题。”

      盛玉两副药下去差不多该退烧了,明天应该不用她守着。

      告别了罗易笙,纪云展坐在床边浅浅思索。

      她要去见梁小姐,见到了说什么,该怎么回答她的话,是温和些,还是严肃些……还有盛玉,能否一同去,或者他单独留在客栈能否照顾好自己。

      也不知盛玉明天会恢复得怎么样。

      “咳……咳咳……”

      听到对门的房间传来隐约的咳嗽声,纪云展忙下床,连鞋都没穿利索就边提边蹦着跑了过去。

      “盛玉。”她轻车熟路地推门绕过屏风,看到青年已经坐起来。

      “你怎么回事,醒来都不吱声的,”匆忙地擦擦手,纪云展给他披上被子,“当心着凉。”

      “我喊你了。”盛玉垂着眼帘看不出情绪,细软的声音低低的,“你没来。”

      “……那我喊你好几年,你都没理我。”纪云展正想翻旧账,又见他鼻尖发红,心里突然塌了一块。

      说是喊她,必定又是蚊子般大小的声音。

      又细又软,像在梦中那样,她要凑近去听,才能听出是在叫她的名字。

      “抱歉……”她刚刚在想梁小姐的事,忘记回来陪他了。

      “京城是谁来了?”盛玉被她手背贴上额头,合眼细细感受着温软的触感。

      纪云展见他额头的热度退了大半,心情顿时轻松许多,笑着回答,“罗易笙,我的书吏。”

      她的书吏?她的?

      “他来了你这么高兴?”盛玉见她笑,心里一阵烦闷,知道罗易笙这个人,却不知纪云展会为他的到来这般开心。

      还什么……她的书吏。怎么就是她的了?

      那他盛玉又是她的什么?

      心里又泛酸。

      明明纪云展人缘好他早就清楚,纪云展对朋友好,他也受益,甚至有她的朋友来间接帮他解了围。

      现在却有点讨厌她的好人缘了。

      “他要是不来,咱们可能就露馅了。”纪云展疑惑他问的是个什么问题,好笑地戳戳他的额头,“他来了你就能好好休息,你不高兴?”

      “别闹。”逗小孩似的,像什么话。

      盛玉偏过头去躲她的手指,又皱眉,“露馅是什么意思?他知道你月信的时间?”

      说着神色又冷了下来,眼底阴沉沉地,“他怎么知道的?”

      这般隐私的事,与她交好多年的圣上都能骗过去,罗易笙一个下属怎么会清楚?

      “你知道我月初在西街晕过去的事吧,那天是他送我去的医馆。”纪云展因他凶恶的表情愣了一下,不解他突如其来的脾气。

      这两人有仇?没听说过啊。

      “你很喜欢他?”盛玉追问。

      纪云展思忖片刻,“他人不错。”

      “那我呢?”盛玉面色阴沉,伸手捏她的脸,“本督,人好不好?”

      “你哇呜……你好,”纪云展嘴角被扯歪,看他拿捏那架势就想戳破,“你好——好怪好讨厌。”

      “纪云展,”盛玉怒火蹭的一下窜上来,扯她领子愈发熟练,看向她的目光要吃人似的,“本督看你活到二十三也差不多活够了。”

      反正他就是个脾气古怪的阉人罢了!

      “哈哈……”

      纪云展捉着他的手,看他抓狂的样子,笑得欢实得很,没忘补充一句,“生气会老的快啊,笨蛋。”

      盛督公也有今天。

      她心情好多了。

      “你……”盛玉被她气得头昏,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挥了挥,“滚吧,我睡了。”

      “哎,盛督公脾气好差。”纪云展扶他躺下,掖好被子,她翘着腿靠在床边双手环胸,也微微合上眼。

      “纪云展,你不走?”盛玉隔着被子用膝盖碰碰她,像是在驱赶一只挡路的猫。

      “有的笨蛋醒来会哭鼻子,我就勉为其难守着吧。”纪云展打了个哈欠,头歪在床框边上,懒洋洋地斜眼看他。

      “竟敢开此等玩笑,你好大的胆子。”盛玉面色不善,眼冒杀气瞪着她,“待本督修养好身子,定将你这狂徒拿下。”

      “来啊打一架,那也是本少卿拿下你哦,死太监。”纪云展早就想和盛玉交手了,半真半假地约战,约完了,又是一个哈欠。

      盛玉白了她一眼,合眼睡去。

      晨间的光打在二人身上,温暖静谧,直到纪云展打了个喷嚏。

      盛玉听到动静瞬间睁眼,下意识地去摸鞭子。

      反应过来后,捂着额头起身。

      看着床边睡得迷糊却腰背直挺的纪云展,她懵懵懂懂被喷嚏打醒的模样,甚至有点……可爱。

      比那副灰头土脸天天疯跑的样子,不知道可爱了多少倍。

      抽抽鼻子,纪云展又打了个哈欠,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灌下去,见盛玉醒了,又给他倒了一杯,轻车熟路地给他身后垫了个垫子,“趁热喝了,喝不吐就多喝点。”

      他昨天后半夜几乎吃什么吐什么,现在退了烧好歹能喝进点儿水了。

      能喝多少算多少吧。

      “好狠的心,七八年的交情就这般对待?”盛玉接过杯子时发现她手有些冷,两口喝了水,把杯子搁在床边的柜子上,人又往床外挪了挪,“过来歇着吧,本督大发慈悲。”

      说完又后悔自己的松懈和冲动,然后唾弃先前的后悔。

      “呦~”纪云展挑眉,假惺惺地用手挡住自己的胸前,“盛督公,小女子是好人家的女儿,您可莫要对人家图谋不轨。”

      “你怕个太监是吧?以后死了便做个胆小鬼罢了。”盛玉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纪云展可经不起他挑衅,鞋子一蹬就扑在床上,“督公热情相邀,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她是有些担心盛玉再做噩梦所以不敢离开。

      这会儿有床睡真是太好了。

      “嘶……起来,你压着我头发了——腿,腿。”盛玉这头微微卷曲的长发莫说没人敢碰,他平时打扮招摇甚至没人敢多看几眼,纪云展这个不长眼地竟然给他弄断几根。

      路过腿还压了他胫骨一下,他怕不是引了个炸药包来自己床上。

      “好好好知道了,娇气死了。”纪云展坐好,把他的长发一绺一绺顺好。

      躺下后,又随意地在他发根上揉了揉,“不痛不痛哦,一会儿醒了就喊我起来给你热药,别想着躲过去啊,一口都跑不了你的。”

      “是是是,全听纪少卿的。”盛玉半合上眼睛,对她的敷衍回以敷衍。

      她都没揉对地方。

      “对了……盛督公,”纪云展闭上眼后意识愈发模糊,“您醒了可不许打我啊……”

      呼吸逐渐平缓。

      “知道了,没心没肺。”盛玉小声骂她。

      断发的地方刺痛了一会儿,看她睡去的模样,有火没处发,只能瞪她瞪一会儿。

      纪云展行事与他不同的张扬,她坦荡又温暖,总像个太阳吸引人的目光,到处咋咋呼呼跟朋友勾肩搭背,不像他,要扮作恶鬼模样才能保全自己,日子久了,他都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哪有不怕阳光的鬼呢。

      ……哪有不向往光明的人呢。

      说来可笑,这些年每次遇到纪云展时,他都有点想做个人。

      若她今天不说,他还想不起,他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

      不知想起了什么,盛玉眸子又缩了缩,而后红了眼眶,闭眼不再看她。

      就这样,缓缓睡去。

      【下】

      临近正午,盛玉睁眼,惊异于自己竟不是梦魇惊醒的。

      这一觉甚至睡得温暖又舒服。

      或许是身子好转,精神也跟着好了,或许是因为……纪云展在……

      纪云展在……?

      ?????

      盛玉一瞬间全身都僵了。

      抖着手,把被子往下拉,低头看向自己怀里,那人枕在他胳膊上,一手搂紧他的腰,一手搁在他胸前,温热的呼吸在他颈边,反应过来时,鸡皮疙瘩已经起了一身。

      “纪……”他一开口就惊得顿住,差点没认出自己的声音。

      他跟她讲话怎么会这样细软。

      怀里的人毫无察觉,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梦里,搂着他腰的手活动一下,转而挂上他的脖子,“嗯……”

      盛玉才堪堪别过头去,把脸躲开她的嘴唇,不成想耳朵露出来,被她一声绵软的低吟勾软了腰身,苍白于常人的脸连带着脖子,红了一大片。

      心跳都停了半拍。

      这人……这人怎么……

      等等。

      大约是好转了,盛玉神智清明许多,想起之前的相处,只觉得荒唐。

      她凭什么就和刚熟稔没多久的人同床共枕了?

      七年男女不同席,男女大防这般重要的事,她怎得毫不在意?

      还是说……

      她也就当他是个太监。

      可谁说太监不会对女人动心思?她是没听过宫里那些事吗?

      大约……也许,可能,她不太清楚吧。

      这认知让盛玉自欺欺人似的松了口气,算是庆幸,又有难言的悲叹让他不愿细想。

      “嘻……”纪云展不知梦到了什么,搁在他胸前的手揪了揪他的领口,低头将脸埋进去,温热的呼吸又到了他颈边,直往衣领里钻。

      “纪云展……”盛玉顿时乱了呼吸,眼里又有些湿意。

      陌生的情愫晦涩难明,他僵硬地伸手搂上去,将下巴轻轻搁上纪云展的发顶。

      在她柔软的头发上轻蹭了蹭,似是贪恋这般温暖,他不受控制地心里发酸,“云展……”

      有些新奇的感受。

      被她拥抱,触碰甚至束缚,竟不觉得恶心欲呕,他甚至感觉……与她肌肤相贴的地方,都干净了不少。

      他突然有了荒唐的想法。

      如果纪云展只属于他一个人该多好,只做他的纪云展。

      她会帮他弄干净这个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突然想做卑鄙的人,做些卑鄙的事。

      可那样,二人便连朋友也做不成了吧。

      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很好。

      哪怕她当他是个太监,或者女子,他也认了。

      怀里的人比他想象中身形要小些,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的,到底是女子的骨架,躺在他怀里,连个肩头都露不出来。

      “唔……嗯……”纪云展可能是冷了,又往盛玉怀里钻了钻,还傻笑,“嘻嘻……亲。”

      盛玉心里突然窜起一股火,亲?亲谁?

      搂着纪云展的手紧了紧。

      后者眼皮一轻,迷迷糊糊抬头。

      搂着她的盛玉与那双朦胧的黑瞳对上视线。

      盛玉陡然惊醒,忽地将她推开,连自己都差点摔下床。

      “哎呦——”纪云展原本就没清醒,被推一下头更晕了,她捂着被晃了一下的脑袋,皱眉盯着盛玉。

      刚才好像梦到什么好事了,被他一推全忘了……哎,这人烧退了以后怎么有点讨人嫌啊。

      盛玉顿时慌了,“不是……你……”

      是你先靠过来的。

      盛玉想这样说,又唾弃自己的怂样,明明是他差点伤到她。

      “你之前答应了不打我。”纪云展揉揉眼,眼里还有血丝,脑袋发懵,含糊地凶他,“骗子,小气鬼!”

      她起床气完全被勾了起来。

      然后打了个哆嗦,反应过来,一头扎回被窝,倒是没再往他怀里钻了,“外面好冷,你自己去热药。”

      盛玉正慌着,看她凑过来,下意识把她往外推,“你说过你去热。”

      这祖宗可别再靠过来了。

      二人还都醒着,万一他没忍住再去抱她……

      他这心思,死活就说不清了。

      “生气了,谁要管你。”纪云展挤不过他,索性鼓着脸直接将整个脑袋闷到被子里,“反正盛督公就是嫌我烦。”

      她都这样照顾他,他还要凶。

      什么人呐这是。

      “纪云展。”盛玉伸手拍拍被子里的鼓包。

      鼓包里突的一下打出个小鼓包,把他的手弄开,“你莫挨老子脑壳。”

      ……

      …………

      被子里迟迟没有动静。

      盛玉直觉,在他做些什么之前,她会一直躲在里面生气。

      再不把她弄出来,她可能会把自己闷死在里面。

      ……行,算是为了她好。

      “纪云展,本督知错了。”盛玉否认自己的示弱,开口前找了一万个台阶。

      “再诚恳一点儿。”纪云展还是不出来。

      盛玉看她这幼稚的模样,几乎没了脾气,“云展,我知错了。”

      “再卑微一点儿。”

      盛玉深吸一口气,努力管住自己想要把她拽出来决斗的手,开口的嗓音又柔又细。

      “纪少卿,奴才知错了。”

      他暗自决定,若是这般讨好纪云展,她都不消气,他便与她同归于尽算了。

      左右他得势以来的面子都折在她一人手里,必得灭了口他才能放心去死。

      思及此,忽然看到层叠的被子里缓缓冒出半个脑袋。

      ……那速度简直像个雨后的蘑菇。

      “舍得出来了?”他看纪云展小心翼翼的警惕模样,几乎要给气笑了。

      “舍不得,”纪云展皱眉看着他,满目狐疑,“但再不出来,你好像会干掉我。”

      基于她这两天对盛玉的了解,这人已经快扑上来扯她领子了。

      盛玉深吸一口气。

      纪云展是敏锐。

      “起来吧,小没良心的。”盛玉在她脑袋上轻拍一下,收回手的途中被她迅速挠了一爪子。

      简直是个扎手的猫。

      他揉着手背,认命地下床热药去。

      刚才那些或轻或重的心思好像都白费了,都没必要。

      就算他纠结到死,纪云展还是没心没肺的纪云展。

      也不指望她开什么窍了,这样挺好的。

      身后有细细簌簌的动静,盛玉侧目,正看见纪云展贼兮兮地偷看他,瞄准他离开的功夫,窝进他刚才躺着的地方,又缩起来。

      “纪云展……”盛玉咬牙,“你就盯着我暖好的床是吧?”

      不问他是否难受了?不碰他额头了?也不牵……也不诊脉了?

      见他好转,就这个态度……

      那他再烧几天好不好?

      他坚信自己已经痊愈,再不好就得被她气死了,或者被自己这不争气的脑子气死。

      “雍容华贵的盛督公,下官劝您节省一点。”纪云展认真地望着他,开口算得上语重心长,“出门在外有个床多不容易,可不能浪费温乎的被窝。”

      纪云展是真觉着有点冷,可能是这两天都没怎么好好在床上躺着睡,给累着了。

      她可不像盛玉那样死扛,有床还不赖着。

      她可聪明呢。

      纪云展一副“我就是个大聪明”的得意神情,让盛玉想过去狠狠揉一揉她的脑袋。

      他好像心跳加速了。

      ……该死。

      那最不该动的心思,又在不安分地往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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