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一只白影

5、讨厌吗？

　　“你干什么？”郭雨拧了下眉头，警惕地看向对面的虞朝。

　　她正用筷子阻止试图伸进碗里的另一双筷子，不是因为虞朝要夹走她碗里的菜肴，而是因为虞朝要把红烧肉夹给她。

　　刚刚来到食堂的时候，两人一前一后地排着队，又默契得像约好一样，面对面地坐了下来，用虞朝的话来说“反正坐哪都一样”。

　　郭雨本想换个位置，但周围人满为患，找到独座难上加难，便自顾自地低头吃饭，没再理会她，然而此刻的虞朝明显有蹬鼻子上脸的逾越之举，这让她十分反感。

　　虞朝浅笑着撑着腮帮，手里的筷子丝毫没有退让的迹象，“不干嘛呀，反正我也吃不完，你多吃一点，不然倒掉也是浪费嘛。”

　　郭雨亦是不肯妥协，“总共就两块红烧肉，给我一块，你吃什么？”

　　“不是还有一块？”

　　筷子被轻而易举地压制住，郭雨脸上顿时挂不住，固执地推拒虞朝的筷子，“那我也不要，你自己吃。”

　　纠缠的筷子悬在半空中僵持不下，见郭雨红着耳朵坚持不肯退让，虞朝忽得抬眉一笑，计上心来。

　　“可是筷子已经过中间线了，那这块肉只能归你了。”

　　“哈？”郭雨没跟上虞朝的脑回路，困惑地拧了拧眉头。

　　虞朝趁此悄悄发力，郭雨筷子一松红烧肉顺利落入她的碗里。

　　虞朝故作震惊，眼底藏着调皮的笑意，“诶？红烧肉跑到你碗里了？看起来它更想被你吃掉嘛。”

　　没有意想中妥协的无奈，也没有朋友间嘻嘻哈哈的互损，气氛就这么在郭雨那冰冷反感的眼神中凝结成冰，尴尬又伤人。

　　“拿走。”郭雨面无表情道。

　　这种幼稚的玩笑她只觉得可笑。

　　虞朝眼中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透着几分不解和委屈，出于习惯她的脸上依旧带着僵硬的微笑，比起之前多了几分受伤，还有些许淡淡的冷意。

　　人见犹怜的楚楚动人，世间任何一个钦慕女子的人都可以立刻为她化身为忠诚的骑士。

　　除了眼前这个人，神情冷淡，无动于衷。

　　“你很讨厌我吗？”虞朝问了一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从数次交错而过的眼神中，她隐约察觉到郭雨对她逐渐加深的敌意，可明明相识不到三天，先不说两人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就是对视的次数也少得可怜，虞朝实在想不到她究竟哪里得罪她了。

　　不熟悉的彼此沉默的时间里，每一秒都是一种别样的尴尬。

　　“我知道了。”虞朝眸光微沉，继而向郭雨微微欠了一身，“抱歉，是我打扰了。”

　　郭雨压抑着潜意识想要加快的语速，叫住正准备离座的她，“我能问你件事吗？”

　　“什么？”虞朝停住离去脚步，一如往常耐着性子等待她的问题，只不过这一次那深蓝色的眸子里没有了郭雨此前认知的温软，透着淡漠的疏离。

　　“我对你态度那么差，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一起吃饭？我是说，你那么受欢迎为什么偏偏要跟我坐一起？”

　　“不知道。”犹豫片刻，虞朝摇了摇头。

　　她本想实话实说，但料想郭雨油盐不进，如果说出“第一眼就很熟悉”这种话很可能被当做变态臆想狂，又想告诉她其实是想和她做朋友的，但看这架势，理论上应该是不会有可能了。

　　而且她没有理由粘着一个总是对她横眉冷对的人，何况郭雨就差把“讨厌”两个字写在脸上了，那点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早就被消磨得所剩无几，再热的心也经不住冷水接二两三的浇泼。

　　而她的任务不过是顺带监视这个三个月后就会死掉的人罢了。

　　随着过往的人群挤走空气里最后一点清香，郭雨安静地用着餐，一如既往平静的表情看不出丝毫内心的情绪波动，耳边却回荡着虞朝最后的回答，语气里蕴蓄着些许失落与难过。

　　郭雨却没有意想中落井下石的快.感，相反愧疚的情绪像看不见的丝线缠得她喘不过气。

　　人们总是在失去之后才会觉得后悔，可是她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什么不是吗？她在后悔什么？又在愧疚什么？

　　如坠冰窖的心再度沉寂，甩掉最后一丝异样的情绪，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暗，透彻入骨的冷。

　　缺爱的孩子有些软弱不堪，任人欺凌，也有一些向死而生，冷石心肠，郭雨便是那个后者，生长成为一朵逆光而生的野玫瑰。

　　郭雨觉得自己会有愧疚这种情绪很奇怪，即便是出生入死的同伴死在眼前，也只是因无能为力而不甘愤怒，更何况她愧疚的对象居然是一个讨厌的人，虽然至今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讨厌那么好的虞朝。

　　餐盘里那块红烧肉最终被倒进了泔水桶。

　　下午依旧是惨绝人寰的训练，郭雨在被腹黑的人工智能折磨了一整个下午之后，顶着寂寥的月色，拖着浑身酸痛的身体疲惫不堪地朝着宿舍楼走去。

　　冷色的月光照的丛林凄凄惨惨，这里没有路灯，伸出手勉强能看清手指的数目。

　　郭雨有些后悔抄近道回宿舍，不安的第六感总是来得准确又绝望，她被人捂着嘴拖入了灌木丛，男女力气悬殊，她除了拼命挣扎，尝试叫喊出声，别无他法。

　　郭雨万万没想到，在寒域这种法律完善的地方，居然有人敢在新兵营做出这种事，然而此刻已经容不得她多想其他问题。

　　男人粗重的喘息倾泄在耳侧，带着呼吸道浓烈的体味，郭雨恶心得想吐，更糟的是T恤被粗暴地掀开，生茧的手掌在她细腻的肌肤摩擦，一路向下。

　　郭雨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趁着男人不注意狠狠咬伤他的手臂，接着在男人恶俗的叫骂声里，放声呼喊“着火了”。

　　在她以为避免不了一顿毒打之际，身上的重量突然空了下去，月色下依稀看到男人飞了出去撞在树干上，捂着小腹痛苦不堪地叫骂。

　　伴随着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清香挤走了空气中恶劣的体味，求救的“着火”信号引来了惊乱不明的人群。

　　稀稀落落的灯照下，郭雨缓缓地抬起头，诧异地注视着让她幸免于难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说了声“谢谢”。

　　本想伸手扶起她，但郭雨已经自己站了起来，虞朝担忧地蹙了蹙眉，“你怎么样？”

　　在灯光落在郭雨身上之前，她已经冷静地打理好了凌乱的衣物，若不是亲眼见证了所有，虞朝甚至以为她只是无聊坐在这里赏月。

　　郭雨无所谓地耸耸肩，“还好，除了感觉很脏。”

　　被抓的那人是专门蹲她的，因为听说她是个同性恋，内心扭曲不平衡，就想证明以此证明男性的魅力，企图扭转她的性取向。

　　听着警员汇报原因，郭雨无声地勾了勾唇角，目光阴冷幽暗，宛若寒潭般沉寂。

　　临走前，记录员看着档案上的年龄，不由地后惊后怕，换作是她，也绝对不可能像这个未满十七的女孩一样从头到尾冷静得过分。

　　尤其是那声“着火了”的求救才能快速获得援救，换作一般人根本想不到，毕竟人遇到危险的第一反应都是喊“救命”。

　　“小妹妹，你不怕吗？”女警忍不住问道。

　　“以前遇到过几次，还好有经验。”郭雨答。

　　女警呆滞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想大概没有听过比这更令人难过的话了。

　　出于目击者的身份，虞朝一直在警局录口供，听到她的话，顿时难以置信地咽了咽喉咙，腿脚像灌了千斤泥沉重得一步也迈不出，“你…你说…几次？”

　　郭雨轻轻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语气仿若讲述的是另一个人的故事，“嗯，一次是在放学路上，一次是我大伯，一次是在来这里的路上。”

　　虞朝无声地看了眼她，除却震惊错愕这类情绪，一股难言的悲伤涌上心头，难怪她总是这么冷清。

　　“嗯？你怎么一副要哭的表情，我对你那么凶，你还替我难过？”

　　不知为何，郭雨总觉得这个爱笑的少女应该保持笑容才好，因而故意调侃她，只是这调节氛围的手段不能说不高明，只能说一点用都没有。

　　“那你…”想问的话湮没于低落的情绪里，虞朝觉得提及过去对于一个受过伤的女生来说无异于二次伤害，未免太过残忍。

　　郭雨若无其事地挑了下眉，“我？我怎么了？我不是很好吗？”

　　“没什么。”虞朝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愈加黯淡。

　　她没有勇气，也不忍心继续聊这个话题，她觉得郭雨能够走出来已经很好了，但心头那抹浅浅的忧伤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放学那次正好有人路过，加上多重犯罪被判了死刑，大伯那次，他还没碰到我就被我用刀阉了。”郭雨自顾自地说着，轻佻上扬的尾调带着罕见的纨绔。

　　虞朝惊讶之余，“噗”得一下笑出了声，“那路上那次呢？”来不及收回脱口而出的询问，见郭雨瞬间变了脸色，她心脏顿时一紧，“其实你没事就、”

　　“被我杀了。”

　　“那是他该死。”虞朝即答。

　　郭雨诧异地看向她，对视上那样笃定炙热的眼神，仿佛有一股异样的热流顺着四肢百骸流入心脏，沉寂许久的心像是重新注入活力重重地跳了一下，继而是耳边放大的心跳声。

　　“我趁着他脱衣服的时候用玻璃杯残片杀了他，那玻璃杯是我喝水时假装不注意摔碎的。”

　　郭雨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倾吐欲这么旺盛，像是游了许久的鱼，终于找到了能够容纳庇护她的港湾，贪婪地倾吐每一帧故事，甚至忘记了这曾是她一度避之不及的地方。

　　“那你有没有受伤？”虞朝问。

　　“还好，一点点。”郭雨答。

　　其实玻璃已经深陷手心里，队伍里的医生说要是再深点就废了，只不过看着女孩真挚关切的眼睛，郭雨不想说出这个令人沮丧的答案，就如同她觉得那样，这样的女生应该多笑一笑才好。

　　“那就好～”说完虞朝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她现在心情好的不得了，就是那聒噪的蝉鸣听起来也十分动听。

　　伴随着少女悦耳的歌声，说不清的情绪流动在郭雨心间，直到各自回归宿舍，由虞朝率先开口的“明天见”得到的回应也只是一个“嗯”的单音节。

　　告别虽简单但却无形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相比郭雨隐藏在外表下略微快于平时的心跳，虞朝的欣喜则溢于言表。

　　至少郭雨没有表现出讨厌她的情绪，至于为什么只是不被讨厌她就可以开心到在床上打滚，虞朝没心思细想，因为对她来说，开心就是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