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一只白影

122、心脏源（一）

　　喷泉广场描绘着夜曲的情调，广场舞即便在这个时代已然成了一种风俗，几对情侣手牵着手漫步于足够温馨的路灯之下，半大的孩子踩着滑板车争相竞速。

　　柯基和吉娃娃在各自主人的怀抱中，用着狗仗人势的犬吠声趾高气昂地打招呼，一只流浪猫大摇大摆地躺在公共长椅上，为了今晚的晚餐可耻地卖艺。

　　这属于夜间的美好于一声清脆的巴掌声中止于静谧，紧接着是不知情者愕然后的窃窃私语。

　　“人渣！就凭你也配得上我姐姐！”

　　宁森渁怒目直视着郭雨，即便那由于肤色过于白皙的脸庞五根显眼的指印逐渐融合肿起，她也丝毫不觉得有所愧疚，甚至想将另一半精致的脸同样扇对称。

　　司徒饶有兴致地打量一番这位气势汹汹宁家二小姐，看这样子似乎是对她和郭雨的关系产生了误解，脑中快速闪过刚刚那个颇显暧昧站姿，从背后来看确实像是在接吻，尽管如此，她也全然不准备解释，这样的误会正合她心意。

　　郭雨平静地看宁森渁一眼，目光扫过她的身后，心中念想的那个人并没有出现，电视剧里误会被抓包后声嘶力竭辩解的场面不适合她，虽然挨了一巴掌，但却歪打正着地救她脱离苦海，她懒得解释，更没有心情安抚小朋友的情绪。

　　时芝雨投资的一项重要项目此刻正由司徒掌握生死命脉，现在的她又多了一个被人牵制的筹码，她像一只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缠绕在身上摆脱不掉的线丝越来越多。

　　“你给我站住！”眼见郭雨对她不理不睬，甚至无视她绕道而行，宁森渁积攒的怒气槽一下子爆了，她一把拽住郭雨，故意在众目睽睽下提高嗓门以表忿忿不平。

　　“姐姐为了你和爷爷吵架，你却背着她和你老板私下幽会，还装得这么清高，拍拍屁股就想走人？真看不出来原来你这么婊啊！被你这种人救过真让我感到恶心！”

　　虞朝停好车，刚过来就见宁森渁神色不善地拽着郭雨，而那红肿的右脸和周围看热闹的目光顿时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森渁，你在干嘛？”虞朝蹙眉问，视线转向郭雨，无比心疼地摸了摸发烫红肿的侧脸，深蓝色的眸中流露出惊恼之意，“怎么回事？谁打的你？”

　　宁森渁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屑鄙夷地白一眼郭雨，“我打的啊，这女的背着你和她老板约会，都亲上了，我先替你扇一巴掌解解气。”

　　郭雨当即皱了皱眉头，向来沉稳冷静的音色和宁森渁高调的嗓门比起来，使她反驳的话气势明显不足，“我没有亲她。”

　　宁森渁摆出“卧槽”的口型，大无语地翻了个冲天白眼，“人赃俱获啊，姐姐！我求求你能不能要点脸？能不能别装了啊？”

　　接着宁森渁突然想起什么，出轨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作为思想先进的少年，虽然她也看不起司徒，但也绝不会把错误完全归结于第三者。

　　宁森渁以高高在上正义使者的姿态，审视着司徒跟她对峙，“你老实回答你们俩是不是在这里约会？你是不是跟她亲上了？”

　　悠闲地抽着女士香烟的司徒突然被小朋友义正言辞地点名，饶有兴致地勾了下唇角，将问题轻飘飘地反抛给她，“都这样了，你想让我怎么回答这种问题？”

　　郭雨眸光微颤，长长的睫毛掩着无可诉说的苦楚，她用力地握紧拳头，生涩地咽了咽喉咙，轻轻摇了摇头，“虞朝，我…我真的没有。”

　　毫无说服力的否认更像是穷途末路的狡辩，旁观者戏谑，鄙夷，冷漠，抑或是小孩子好奇不解的视线一瞬间将她淹没，不知全貌的人们占据道德的至高点指手画脚地窃窃私语，一些年长者开始阴阳怪气地拐弯抹角。

　　宁森渁的情绪被轻而易举地煽动点燃，眼睛里的怒气越来越重，咬牙切齿地盯着郭雨，“淼淼姐，你看！我就说！你以后找对象可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能只看表面，小三都承认了，她还在这儿惺惺作态！”

　　虞朝锁了下眉，把郭雨拉到身后为她遮蔽那些恶意的视线，“森渁，别说了，这里面有误会，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一下，你听我跟你解释。”

　　“淼淼姐，你是受害者你有什么可解释的？”宁森渁任性地甩开虞朝，勾起嘴角冷冷一笑，故意提高音量指名道姓：“我要让大家都知道这个郭雨背着你跟别人厮混，而且这种渣女特、别、能、装！”

　　“够了，别说了！”虞朝忍无可忍地喝断她，凝冰的脸色不复刚刚如水的温和，声调更是陡然降了一度，“森渁，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最了解，你这样的行为只会给她平添麻烦。”

　　宁森渁满目不可思议，震惊得连说话都不由自主地结巴，“淼…淼淼姐，你、你疯了吧！”

　　到底是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还是这个郭雨段位太高，小三都蹬鼻子上脸了，还能让她的姐姐心甘情愿地百般维护她？！

　　虞朝淡瞥她一眼，拨通司机的电话，语气平淡地说：“好了，我已经带你来见过她了，明天你还要上学，我叫杨阿姨送你回去。”

　　宁森渁眼睛睁得圆圆的，难以置信地僵在那里，好像时间停止了一般，再度回过神来，她恶狠狠地瞪向郭雨，只感觉那张曾让她倍感惊艳的脸恶心得想吐。

　　“你要她不要我这个妹妹是吧？行，算我自作多情！你的事，从今以后我不会管！”宁森渁赌气地推开虞朝，头也不回地疾步跑开。

　　见宁森渁的保镖已经追赶上去，虞朝微蹙的眉头松了松，她牢牢扣紧郭雨的手指，目光淡淡地看着司徒，“如果你以为这点手段就能挑拨离间，那么我送你两个字，没门。”

　　司徒轻轻一笑，高高在上的漠视像是欲望餍足后的漫不经意，“我可没兴趣陪你这样的小朋友玩爱情游戏，我很忙的，有很多事要做。”

　　虞朝勾唇一笑，凌厉的眼神带着戏谑的嘲讽与之针锋相对，“是吗？那你可要专心一点哦，好不容易从别人那偷来的事业可别被人趁虚而入，要是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可是会很难过的。”

　　司徒面不改色地挑眉表示赞同，“这就不劳宁小姐费心了，好好享受过家家的爱情，这也算是短暂的生命旅途中，一种虚度光阴的乐趣。”

　　虞朝微微一笑，挑衅的眼神毫无惧意，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讽，“嗯哼，多谢你的建议哦，可惜有些人永远得不到朝朝暮暮的岁月蹉跎，而我马上就要与我的女朋友共度，哦不，虚度良辰美景。”

　　看着司徒逐渐阴沉的脸色，虞朝不由地冷笑连连，她霸道地拉着郭雨与她十指相扣，目光柔柔地看着她，“现在回家还是散会儿步？”

　　郭雨早已被两人你来我往阴阳的口舌之争惊得目瞪口呆，被虞朝这么突然一问，她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大脑还未从两人唇枪舌战中回转过神，呆呆萌萌的模样看得虞朝忍俊不禁。

　　“回家好不好？”虞朝温声细语地又问，声音更加柔媚轻软。

　　郭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清秀的眉间漾着盈盈浅笑，轻轻地点点头。

　　虞朝心满意足地亲她一下，尔后淡瞥一眼面无表情的司徒，牵着郭雨潇洒转身离开。

　　目送两人消失于夜色里，司徒嘴角微微上扬着玩味的弧度，目光如蛇蝎，阴冷湿滑，又如深潭，幽幽不可探。

　　路边等候的车台，郭雨拿出手机快速给时芝雨发去消息，目光瞥向彼此相扣十指，想来虞朝不管和齐思然怎么样，还是念有旧情，会吃她和司徒的醋，想到此，无法结痂的心伤，依旧会反复涓涓地渗出血来。

　　“我要去景堂东，不用送我了。”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

　　想起景堂东是许多大牌明星的私人住处，虞朝略微有些惊讶，“是去找阿姨吗？”

　　“嗯。”

　　简洁的回应，一如片刻前没有对误会作出丝毫解释，清淡得如同空中的雪，轻飘飘地落入心湖，激不起一丝波澜却足矣骤降温情，十指相扣的亲密也在半臂之隔的距离下被漫天飞雪的冷取而代之。

　　即便如此，虞朝也不打算放开那只温暖的手，听从宁森渁一一列举的建议，她暂且不告诉郭雨心脏病的事情，但不该有的误会她还是要解释清楚的，“郭雨，你愿意相信我吗？”

　　“嗯。”淡淡的回应依旧听不出分毫情绪，像这漫天的雪空洞而苍白。

　　虞朝心头一颤，眸光黯淡了几分，随之打起精神，眉眼含笑注视着郭雨，“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不过现在我先陪你去找阿姨，我们回来再说。”

　　直到这时，郭雨才转动有些冻僵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端视着女孩柔软的笑容，她抽出被握紧的手，取下脖子上蓝白格子围巾围到女孩空荡荡的脖子上，唇边上扬着浅浅的笑，对视的目光有些腼腆但足够温柔，“天冷，多穿点。”

　　然后重新将虞朝的右手包入掌心，默默传递手心里暖暖的温度。

　　虞朝抬眸注视着郭雨，眉眼间泛着少女爱恋的甜蜜与丝丝缕缕的羞涩，想到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将被一一澄清，她们又会回到从前那样，她就越发迫切，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

　　路边保时捷里传出的声音，却打破了这片刻的安宁美好呢。

　　“森淼，这么晚还不回家，你这是要去哪里？”

　　宁谋元一身西装革履，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着郭雨，充满了难以洞悉的探究之意，身边的宁森渁抱着胳膊看着另一边的窗外，嘴角勾勒着得意而任性的弧度。

　　虞朝大吃一惊，有意保护郭雨将她往身后藏了藏，“爷爷！您怎么在这里？”

　　“你梁叔叔身体不佳，我们谈好事就各自回来了，倒是你，大雪天还穿这么单薄，就算是界体也要好好保暖。”说着宁谋元淡瞥一眼色调明显不搭的围巾，眸中闪过一抹不悦的冷光，“正好跟我们一起回家。”

　　虞朝急忙摇摇头，“不行，爷爷，我现在不、”话还没说完，宁谋元便不客气地打断她，“不什么不，你打算住在外面不要这个家了是吗？”

　　“虞朝，你先回去吧。”郭雨松开她的手，柔声劝慰，“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宁谋元冷眼瞧她，语气淡淡地说：“郭小姐，她叫宁森淼，而不叫什么虞朝，麻烦你记好了。”

　　“爷爷！”话里话外的冷意使得虞朝心急地制止宁谋元。

　　然而宁谋元并不理睬她，目光如炬，眼神充满了威严之色，“郭小姐仗着自己颇有姿色，滥情些倒也能理解，不过请你记住，森淼是宁家的大小姐，未来更是宁家的接班人，她不是你可以随随便便玩弄的人，另外我欣赏你的才华，但不代表宁家欢迎你，我们家族世代男女婚嫁，不欢迎也不接受同性恋，尤其是一个同性恋的邪体。”

　　虞朝恼火地盯着宁谋元，刚准备出言反驳，却被郭雨拽住，耳边传来沉稳淡漠的声音。

　　“谢谢您的提醒，我知道了。”

　　“郭雨你！”虞朝震惊不解地看着她，一如平时稳重的淡然让她第一次看不懂眼前的少女，宁谋元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郭雨却心平气和，反倒是她要先急死了。

　　郭雨微笑着打断她，“乖，你先回去，我们微信联系。”说着招手拦下出租车，向宁谋元和虞朝彬彬有礼地道了别，上了车。

　　后视镜里保时捷逐渐变为一个黑点，直至拐弯处不见虞朝呆滞错愕的身影。

　　一瞬间，笔挺的腰背仿佛失去了某个着力点，松垮地靠在后座，紧闭的双眼看不出喜怒哀乐，惟有不为外人所知的紧咬牙关和暴起青筋的双拳压抑着将欲哭泣却无法发泄的伤心，剧烈心跳逐渐在一次又一次的隐忍中归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