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三十一章 道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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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桩连环杀人案算是顺利告破。其实这个案件并不算特别棘手的事情，至少，不及眼前的画面棘手。
被常弘义匆匆带到曲籽巷小院的安清如是想。
六个辽人按照他们休息的习惯，两个在堂屋，四个在东屋，各自躺在床铺上，脸色紫青，身体僵直，早已死去多时。而原本住在西屋那个疑似混进商队四处散布谣言的人，已无踪迹。
一支外邦的商队，在大鸿境内的商都，死得整整齐齐，这是足够上升到外交事故的高度。
随后赶到的还有府衙里的仵作。这仵作姓刘，是早年间安亭走马上任时千挑万选出来的，大夫出身，对药理十分精通。原本治病救人的医者是很受百姓尊敬的，仵作则因接触尸体不吉利而被世人所嫌恶。刘大夫却在与安亭一番畅谈后，毅然决然接受了仵作一职，只为追随一个好官替逝者发声，平冤明理，一做就是十八年。
原本有刘大夫在，验出来的东西基本错不了，若实在力不能及，便绝不会妄下论断。先前照灵台那罕见的外邦奇毒要剖尸才能看穿真相，是寻常大夫不会涉猎的手段，于是刘大夫十八年来头一次验错了死因，为此老头儿对秦百里青睐有加，跑过好几趟望闻医馆找他探讨医术。
想到这儿，安清一瞬间又有些惦记起那个仍旧搞不清立场的郎中。
经刘大夫初步验尸，认为这六人皆是窒息死亡，尸体上没有任何外部伤痕，死亡时间在寅时前后。
厨房里，药炉中还存留着没来得及倒掉的药渣。刘大夫翻弄了一会儿药渣，将里面的药材翻过来覆过去分类排开。
“这里不太对。”刘大夫从中挑出几块根须状的药材，放在鼻下闻了问，示于安清，“这是苦骨花的根。”
安清对药理略懂一二，不多精通，却也知道苦骨花的神奇所在。它的茎是清热燥湿的良药，根茎相连处药效最为显著，可根部却含有剧毒，可致人肺衰，过量服食会短时间内引发呼吸困难之症，若不及时救治便会窒息而亡。
“辽境气候干燥，他们先下南楚又来洛安府，多是潮热之地，洛安这几日天气反复，他们煎这么几服除湿热调脾胃的药，也说得通。”刘大夫道。
“盯梢的衙役说，他们每天都会倒掉一批药渣。衙役每次都收了一些，回去一对比便知。”闵珩向安清道。
具体情况他已向守在这里的手下查问清楚，进城这些时日，商队所运送的药物除却当初秦百里当众毁掉的次品，其余药品几乎已贩售一空，从三日前就已经在整理行囊，大概是准备打道回府。
这两日他们各自出门去吃饭听曲儿，有的还会逛逛青楼，但每晚都会回宅子里来，相对比较好监视，而那个从来就单独行动的第七人，前一晚进了城东一家青楼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上午过夜的客人纷纷出来，盯梢的人进去一问，竟是得知那人前一晚还没等进房间就跑没影儿了，姑娘还在房里等了老久，白得了赏银倒是开心得很。
手下赶忙回府去向闵珩禀报，回到曲籽巷一问这边的兄弟，才知道宅子里这六个今早都没有按习惯起来洗漱吃早点。衙役们又不敢贸然闯进去，正准备要不要回去报一声，闵珩就来了。闵珩施展轻功潜入一探，竟发现人都躺在房里，半点活人气息都没有。
安清唏嘘：“这一群卖药的，竟连自己吃的是药是毒都觉察不出。”
安清吩咐衙役先不要声张，待天黑后后再避开行人将六具尸体送回衙门。
回到府衙，刘大夫谨慎辨认过药渣、又重新仔细检查了尸体，给出的断定与白日里的推测所差无几，这六人皆是食用苦骨花根中毒而亡。每日都要煎服同样的药材，大概是没瞧仔细，被同行人下了毒药。看药渣里的用量，大约服药后三到四个时辰个时辰会毒发。
刘大夫却是想不通：“误食苦骨花根，病发时因憋闷而痛苦不堪，必会醒来，若反应够快可以自救，反应不及也当有挣扎等痕迹，何至于会躺得这般齐整？”
安清隔着仵作房的窗盯着那些尸体，突然灵光一现，抬眼问刘大夫：“之前华三罗到望闻医馆闹事时，曾用过这些辽人提供的药。秦百里说，那药以百鬼草作引，致幻致昏的药物为辅，服之三日不醒。如果是同时服食这种药，能解释得通吗？药炉里会不会留下痕迹？”
“啊。”经一提醒，刘大夫也瞬间明白过来，“我还曾向秦先生请教过这种药，此药的成药为粉末状，溶水服用，加在药材包里难以发现，煎后溶于药汤自然更无从察觉。药效发作后这几人无法醒来，同时苦骨花毒致使呼吸困难，才在睡梦中丢了性命。公子聪慧过人！”
凶犯几乎可以肯定是那个失踪的辽人，可他身份几何、如今人在何处，无人知晓，能捉拿归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眼下看似最安全合理的解释，便是向辽国称这些人死于用药失慎，误将苦骨花根入药，不慎而亡。可也能预料到辽国多半不会相信，甚至于那个疑凶的到来本就是辽国的一桩毒计，辽国商人死于鸿境只是第一出戏，后面还有与那摄魂术流言有关的阴谋没有展开。可若眼下将事情压下静观其变，那么一旦等不到新的变故、捉不到辽国的马脚，这事将来只会因过时不报而被闹得更大、更难收场。
更令人疑惑的是，辽国经过三年前那一战，元气大伤，应休养生息至少十年才堪再战，究竟为什么要生出事端？是辽国有其他的算计、还是说辽国本身也是“被算计”的角色之一？
安亭为难良久，与两个儿子商议半晌，最终决定暂且按下不提。安亭紧急拟了封折子，五百里加急送进了京，将事情原委告予陛下，心中尽早有个防备。
就这么不出半月的光景，父子三人都还没动身，加急的奏折就先走了两封，安亭也是不知该如何叹这多事之秋。
忙完时夜已深了。安清辅助父亲将几个案子都收了尾，又将后续公务安排给衙门里的人，计划两日后启程上京。安清还特意请安亭给万和县衙送了口信，待他们此次出行回来，便将那个机灵的小捕快借调到府衙来办差。
卧房里，侍女提前为安清掌了灯。
安清立于庭院，遥遥望着屋中灯影，心中像被什么东西牵着，随着每一步走近而显得心头愈发沉重。
他知道，秦百里来过。他也知道，那只鸯蛊就在屋内。他盼望着此时此刻是秦百里本人带着那只蛊虫正坐在屋里等他，但理智告诉他那多半是妄想罢了，现实也如此说。
屋中当然没有那江湖郎中的身影。这飞贼只是又一次施展了来无影去无踪的功夫。安静的卧房里，只有桌上摆放着的那只安置鸳鸯蛊的黑紫檀盒子。
安清打开盒子，直接拿出了下层的黑色竹节瓷瓶。那个瓶子曾经落入秦百里之手又还了回来。那时他说，鸯蛊在他秦百里身上一天，安清就得跟着他一天，空手套得安公子，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可如今，那只蛊虫已安安稳稳地躺在了瓶中。
安清不会为秦百里没有选择他而生气，却仍不高兴他的不告而别，就算不能坦坦荡荡相交，竟还不能坦坦荡荡道别吗？缘来缘去，聚散无常，向来洒脱的安公子，竟也有那么不洒脱的一天。安清自嘲一般轻笑一声，解开衣带，取出另一只白色的竹节瓶，为自己解了蛊。
闵珩敲门进来的时候，两只蛊虫都已经被安清放回了原本养蛊的瓶子里。安清在灯下观察着两只蛊虫，就像逗了两只蛐蛐儿般，颇有种自得其乐的架势。
兄弟二人两相对望，各有各的失落，一时间谁都没说出话来。
“怎么了兄长，一副被始乱终弃的样子？”安清盖上蛊瓶，换了副心情，调笑着闵珩。
闵珩却像被戳中了心事，表情更加一言难尽。
安清也愣了，但立刻就联想到了一些事情。
“我去了趟秋风馆。”闵珩低沉着开口，“江姑娘走了。”
安清心道果然，秦百里要离开，想必也要带着江小芜一同走的。
“原来她根本不需要我为她赎身。是我自以为是了。”闵珩低下头，浑身上下是安清从未见过的低落。
安清很好奇闵珩怎么会真的就对江小芜动了念，更为难的却是该怎么告诉他，那姑娘也是月心阁的人，也许，未来会是敌人。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在闵珩面前拆穿的念头，万一……万一真的峰回路转呢。
“兄长，你看，这位大神医也走啦。”安清朝他晃了晃手里的蛊瓶，“同是天涯沦落人，咱们上房喝一顿？”
闵珩被安清逗得心情好了些，微微扯了扯唇角算是一笑，但同时也知道心里更不痛快的该是安清。闵珩点头，去厨房捧出两坛梨花白回来，飞身上了屋顶。
“明日收拾了行李，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了。”闵珩道。
“我们这次进京，也许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安清撑着屋脊，仰望着星河。
闵珩大致有了猜测，多半是与调查月心阁一事有关，或者还有别的他尚不知晓的计划或变故，但他并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只全心全意信任安清的决定：“不管去哪，多久，我都同你一道便是。”
两人酒坛一撞，仰头痛饮，在难得放晴的夜晚吹着微风喝了大半夜。
翌日清早，阿璃别过府衙众人，牵了马也要离开了。安清在衙门外相送，抱拳道声后会有期。
阿璃飞身上马，回头道：“我有预感，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莫非阿璃姑娘也要前往宜江？”安清挑眉，饶有兴趣一问。
阿璃却朝他眨眨眼：“也许会顺便路过呢。告辞！”
一人一马很快远去。望着那策马的背影，安清眼前却莫名又浮现出那抹如仙如画的青衣白马之姿。
安清摇摇头，想起望闻医馆为首一家也是规模最大的一家便是开在宜江城。他自明了凭借两人的立场，不再相见才是最好的归宿，却总也忍不住悄然期许着下一次相逢。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三十一章 道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