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渡》途音

21、第八章 照灵台

　　书房里的抽屉柜门各种匣子安清已经都找过一遍，却都落了空。他来到西侧的卧榻上，按照枕头摆放的方位躺下去，发现这个方向完全能看着那副钟馗像入睡，甚至……还能跟画像上的钟馗天师对视。这位置对他而言多少有那么点渗得慌，可对于冯世普那种怕鬼的人，也许刚好够安神。

　　“小清。”伴随着笃笃两声敲门，闵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兄长，我在。”安清仍然躺在榻上未动，喊闵珩进来。

　　秦百里那边验尸有了结果，见安清迟迟没回便托闵珩来找。闵珩进门看到安清在屋里躺着，一愣，也没顾上传话先轻声问道：“想累了？”

　　“兄长，如果你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会藏在哪里？”

　　“我不藏东西。”闵珩想都没想直言道。

　　“就如果么。藏在什么地方最放心？”安清扭头看着闵珩，追问。

　　“身上。”闵珩倚靠在门框上思考了片刻，“能一直看见的地方。”

　　“一般应该都会这么想。所以还是这间书房才对啊……”安清小声嘟哝。

　　“还有你在的地方。”

　　安清没听明白，扭头扬起眼皮看他：“什么？”

　　“有你看着，我会安心。”闵珩解释。

　　安清心里高兴，能得闵珩如此信任他也有些受宠若惊，从榻上坐起来便与闵珩玩笑：“承蒙兄长信任托付——”

　　话没说完，安清突然灵光一现，倏尔将目光投向那幅钟馗画像。

　　“有我看着？有他看着……”安清再次躺回枕头上，画像上的钟馗天师对视，这一次却看出钟馗的目光并不是直直落在他脸上，而是偏向头顶的方向。他立刻爬起来凑上去，端详那只百禄镂空雕的金漆卧柜，掀开顶盖，里面堆置着好些书籍、几方砚台和墨条、和几只收藏了些文玩的小檀木匣子。

　　早先他们开过这只卧柜，对里面的东西也了然，只是现在再仔细去看，又觉得有些蹊跷。于是安清和闵珩一起将其中的东西一一搬了出来，掀开铺底的缎子，用指节轻轻敲击几下，二人惊喜对视——果然底部是空的！

　　卧柜底部有夹层，只是整个隔板看上去严丝合缝，并没有提手或锁眼可以将它打开。

　　“劈开？”闵珩提议。

　　“嗯……万一损坏了下面藏的东西就麻烦了。应该是有机括开关。”

　　安清多年前起就对机括之术充满兴趣与好奇心，也收藏了不少相关书籍和机括物件来研究，当下判断这柜子的结构另有乾坤。他将箱子从榻后拖出来，伸出手一寸一寸抚过卧柜的内外壁，终于在摸进底部的时候，摸出其中一条柜脚的连接处的缝隙与其他三条的结构有所不同。他伸手握住那条柜腿，轻轻一转，只听“啪嗒”一声，隔板弹开了。

　　闵珩伸手打开隔板，却半途停了手，皱着眉头不解。

　　“怎么了？”安清拍拍手上的灰，见闵珩神色不对，伸头去看，也怔住了。

　　那隔板底下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以为终于能找到冯世普贪赃的证据、顺藤摸瓜去查他受害的原因，可这算怎么回事？

　　安清心中叫苦，却突然凝住了目光。目之所及，那块还在闵珩手中的隔板一侧，正有一根寸长的白色棉丝勾在翘起的木刺上。他将那根棉丝取下细细端详，很快冷静下来，脑中迅速梳理一番后，想通了刘伯所说的冯世普在遇害那天十分不安食不下咽的原因——他的所有犯罪证据被偷了。

　　安清跌坐在地上，心中辨不清是遗憾更多还是庆幸更多，遗憾未能找到冯世普的罪证，庆幸行窃者疏忽留下了这样的线索，虽然证据微末，但每一点细节都可能指引他们找到真相。

　　突然间，他想起闵珩应该是在仵作间守着才对，歪头看了看窗外日头，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自己一琢磨起事情来把秦百里给忘了！他猛然从地上弹起来，拍着衣摆上的灰：“兄长，是秦先生验尸有结果了？”

　　闵珩一愣，也发觉自己忘记了传话这事，略尴尬地咳了一声。

　　验尸台上，冯世普的尸容十分不好看，开膛破肚。

　　一旁，秦百里坐在凳上单脚屈膝踩在验尸台边沿，手肘撑着膝盖，手里端着一团绿莹莹的东西，正盯着手里的东西失神。

　　屋外着急的脚步声将秦百里的思绪从游离之外拽了回来。

　　“先生对不住，刚被事情绊住了。”安清赶进屋里来。

　　“两位少爷喂！一个跑没影了，一个去喊人也喊没影了……在下就要被这尸体的味道腌入味儿了。”秦百里蹙眉瞪着两人抱怨道。

　　闵珩抱拳表示了歉意，低头间却见那尸体五脏六腑都露在外面，迟疑了一下还是退开了老远，到门口通风处斜倚着门框。

　　“先生莫怪，晚上回去我请先生吃饭！”安清虽与案件和尸体打交道很多，可一般仵作是不可以毁坏尸体的，眼下这番光景他也没怎么见过，顿感震撼但十分镇定，指了指尸体问秦百里，“先生可是有了发现？”

　　秦百里没再多计较，伸手将那坨东西递到安清眼前。

　　安清一缩脑袋与那东西保持距离，但仔细看了良久后便产生了疑惑，低头与尸体对比了一番，犹豫道：“这是……心？”

　　秦百里点头：“没错，他的心。”

　　“为什么这么绿？”安清握住秦百里的手腕左右移动，方便自己在各个角度端详着那颗心脏，“还有光泽的啊。”

　　“松手松手。”秦百里抖了抖胳膊，“是中毒。”

　　“什么毒？”

　　“西辽的毒，照灵台。”

　　安清皱眉，又是西辽啊，不会又跟那伙药商有什么关系？

　　秦百里见状，看出了安清在忧虑什么，出言劝慰：“也不是只有辽人才有辽毒。”

　　安清抬头看着秦百里，一瞬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西辽的毒就像南楚的蛊一样，皇室秘术有价无市，流通更多的是民间的毒和蛊，尤其在大鸿开了国门鼓励通商后，除了明面上的买卖，也有很多小道商人和黑市来进行交易，不少西辽的毒也会通过这种方式传进大鸿境内。

　　“这种毒的毒素只发作于心，对其他脏器皆无作用，故名照灵台。中毒者胸痹、心痛、心跳骤停，最后死亡，与心疾发作的表现几乎无异，但心会因中毒而变成绿色，并在其外结一层透明的膜，毒素越重结得越厚。”秦百里指了指手中的毒心脏，“像这个，都能反光了。”

　　“所以如果不解剖了尸体确认死者心的样子，死者通常都会被视为心疾发作而亡，从而模糊死亡原因。”安清道。

　　“对，死亡当下判断照灵台的方法只有剖心。经年后待尸体腐化、脏器腐化，心内毒素会渗入胸骨、肋骨、饭匙骨，以左侧为主。”秦百里在冯世普的尸体左侧大概比划道，“大约两到三年后，这些骨骼会开始呈青绿色。照灵台基本上都是用于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或有目的性地脱罪，正因如此，它贵得要命。”

　　“但凶手选用这么特殊的毒药，营造出自然死亡的假象，却堂而皇之让冯世普坐在大堂上，好像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得够大似的。”安清对凶手矛盾的作案手法表示疑惑不解，“他这个惊骇的诡异表情，也是毒物使然？”

　　“不完全是，实际上哪怕是真正的心疾发作，每一个死者表情也不一样。照灵台的确一定程度上会让死者因呼吸不畅而死状双目突出，但他……”秦百里盯着冯世普的脸，啧啧两声，“看上去，惊吓受得真情实感啊。”

　　“下毒的方式呢，是胸前那个红点？”

　　“这就是更诡异的地方了。”秦百里将毒心脏塞回冯世普胸腔的空洞中，“照灵台有两种下毒方式，粉末溶于酒水内服，或者暗器毒针刺入体内。暗器也分两种，一种是用超过两寸半长的毒针直接刺入心内，但这对于施毒者的要求很高，要在一瞬间找准位置并避开前方的肋骨。好处是心内毒素堆积得更多、死得快，即刻毙命，而且毒针不需太细，普通的暗器机括便能做到。”

　　“那另一种呢？”

　　秦百里托起一块白色棉布，另一只手用镊子从上面捏起一根细小的银针给安清看，只见那针只有约一寸长，细得几乎不可见，通体墨绿色，似乎还有幽幽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