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白渡》途音

19、第六章 验尸

　　翌日清早，安清和闵珩、常弘义带着几个捕快骑着马，其后跟着两辆马车载着府上书吏和众人行装，一行人从衙门出发向北前往万和县。

　　不知出于心急还是什么，才拐出街口没多久，安清的马就不知不觉加快了脚程，一路小跑地朝北城门颠，闵珩也不得不夹了马肚子跟上去。

　　城外不远处，一匹白马站立道边，享受着晨风悠哉地甩甩尾巴，马鞍一侧挂着一只布包袱。秦百里一袭青衣双手枕在脑后，架着腿安然躺在马背之上，远远看过去好不潇洒。

　　听到马蹄声，秦百里睁开眼睛，偏头看向走近自己的安清。

　　“少爷来得也太慢了，我等得都饿了。”

　　安清闻言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丢给秦百里。

　　秦百里起身去接，打开纸包，里面竟是两只热腾腾的肉包子。

　　“先生尝尝我府衙厨娘的手艺，香得很。”

　　秦百里一手端着包子往嘴里填，一手扶缰绳长腿一掀骑正身形。三人策马迎风，不一会儿就甩开了衙差队伍，直奔县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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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到达县衙的仵作间时，门口还站立着两个值夜的衙差，守了一整夜略见疲惫，见安清到了赶忙站直了问候。

　　“辛苦张大哥王大哥，常捕头他们马上就到，快去吃点东西休息吧，这边不用看着了。”

　　洛安府衙的大小官吏共衙差八百人，上到师爷捕快守城差役，下到马夫库丁更夫，但凡在任时间超过三个月的，安清基本都能对得上号，这也是大家喜欢这位公子的原因之一。大多数人都不喜欢毫无存在感的默默无闻，哪怕再人微言轻，能被上位者记得认得，总会感到宽慰与高兴。

　　经过了又一整天的时间，尸体的味道已经不太清新了，安清从门外便能闻到那股腐臭的味道，推开门皱了皱鼻子踏进房间。闵珩非必要并不太想跟尸体共处一室，干脆选择了在门口守着。

　　秦百里跟着安清走到冯世普的尸体旁，一路嗅过来，又凑近隔着盖尸体的白布闻了闻，看得安清直皱眉。就算身在衙门、跟尸体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安清还是很难接受尸体的味道，毕竟应该没有人会不抵触这种味道。

　　“嗯，是死了一天多的味儿。”秦百里淡定地得出结论，眉眼之间一丝不耐都察觉不到，仿佛只是在坚定一包药材是否新鲜。

　　安清立时就怀疑了自己刚刚的判断，原来还是有人能心平气和与尸臭共存的。

　　秦百里也察觉到了安清脸上的不自然，微笑着从怀中拿出一只翠色小瓶子，倒出两粒来，分给安清一颗。

　　“含着。”

　　安清接过来将药丸含进嘴里，一股辛辣的味道冲上来，辣味过去后似是有一些清香，但显然尸臭味几乎察不可闻了。

　　秦百里将自己那颗也含下去，接着反手将药瓶向门口一丢。

　　“闵大哥，来一颗？”吃药被他说得跟请人喝酒似的。

　　闵珩抬手一接，倒出一颗药后又将瓶子丢回来。

　　秦百里收好药瓶，从随身带包袱里找出一副丝棉手衣套在手上，掀开盖尸布。

　　一般来说对于死不瞑目的死者，衙门验尸后都会替他们阖上双目。但鉴于冯世普的死状诡异，安清昨日特意嘱咐了仵作先留他再睁一天眼睛。这就导致了眼下冯世普在陈尸一天之后，面色青绿双眼浑浊，黑眼珠更黑而空洞，原本就惊恐不堪的表情越发地诡异了。

　　秦百里上手一番与一般仵作无异的检查，然后去抬尸体的一侧。

　　“少爷，搭把手啊，这大老爷太胖了。”秦百里见安清没动，喊了一句。

　　安清一愣，盯着秦百里手上的手衣，没有动。

　　“就这一双，还是昨晚现做的。”秦百里耸肩。

　　安清没辙，早也习惯了与尸体接触，并没有那么些不得了的讲究，上手去帮秦百里翻尸体，心里却嘀咕着，就凭你的功夫还能翻不动这么个胖子？

　　秦百里当然是故意使唤他，还十分乐在其中。

　　仵作间光线并不明亮，秦百里端过一旁的烛灯，一点一点仔细查看冯世普已累累尸斑的后背，又喊安清帮他把尸体翻回来。

　　“的确是心疾发作的死状，县衙仵作也不算说错。”

　　安清一愣，追问：“那这死状，可有其他可能性？”

　　秦百里见他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一挑眉直点头，伸手点了点冯世普的胸前。

　　安清把烛灯凑上去，只见在尸体左胸偏下的位置上，有一个非常细小的红点，十分不起眼。

　　“这个是？”安清皱眉，这种红点似乎很常见。

　　“很像上了年纪的人皮肤上会起的红痣，所以通常不会引起注意。”秦百里一边说一边伸手在一旁心脏的位置轻轻按压，“一般的红痣颜色深浅不完全一致，但基本都呈品红色。”

　　“但这个颜色更重，是赤红色！”被秦百里一指，安清也发现了区别。

　　“没错。所以我有个怀疑，但还不能确定。”秦百里从尸体身上收了手，从包袱里取出一方帕子递给安清。

　　“什么怀疑？”

　　“擦擦手，出去等罢。”

　　安清犹疑着接过帕子擦一擦碰过尸体的手，原来是块浸过药水的手帕，上面透着一股药香，擦过之后立刻从心理上就觉得手上干净了。

　　“不需要我帮忙了吗？”

　　这会儿秦百里已经又找出了一个卷起的布囊，打开后只见是一排大大小小的刀片，看起来锋利无比。

　　“我得剖了他才能确定。如果少爷愿意留下来帮我的话……”秦百里挑出一把刀片，竖在安清眼前，咧嘴一笑，“我自然是非常乐意的。”

　　安清嘴角一抽，看着刀片，又看了看眼皮子底下这具不怎么美观的尸体，双手将手帕奉还。

　　“先生您先忙，我出去等。”安清郑重地对秦百里抱拳，转身就跑。

　　秦百里失笑，挥手让他快走。

　　安清站在门外张望，很快便听到了一阵嘈杂声，大约是被他们甩远的府衙队伍到了。他想了想，拜托了闵珩守在这里等秦百里，自己去其他地方转转。

　　“别跑远了，一个时辰回来啊。”安清正要离开时，秦百里在屋中喊了一句。

　　秦百里笑着目送安清走远，低下头的瞬间笑容却消失了，严肃地盯着冯世普胸前的红点。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皱着眉头将刀片落在尸体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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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清顺着县衙的廊子一路往里蹓跶。

　　整个衙门里的气氛十分低沉。县令死了，县尉和县丞在前面配合调查，主簿带人与府衙来的人一同整理过往案件卷宗，管事的都顾不上衙中事务，这里的衙役们哪里见过这阵势，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除了后宅里的几个小厮丫鬟偶尔凑在一起议论两句，谁都不敢在面儿上吭声，甚至不敢随意出来走动，衙门里死气沉沉的。

　　“……哎，哥，这样能行吗？我有点害怕……”

　　“信我的，凡是初五之后这几天采办的，咱拿走没事儿。”。

　　转过一道弯，墙后的房中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音听上去还很年轻。安清一顿，驻足在屋旁竖起耳朵听。

　　“真的不会被发现吧？”小丫头紧张兮兮又问。

　　“你就放心吧，出这么大的事，谁能顾得上库房啊？咱们把流水账扯了，等新的县令上任了再重新盘账，哪里还找得到这些。”小厮听上去胸有成竹。

　　“那……那咱把这个也带走呗，给娘屋子换上，最近夜里风大着呢。”

　　“行，带上，你先回去等我。”

　　随后“吱呀”一声房门打开。安清躲在一旁看着，只见一县衙的丫鬟怀中抱着几样东西，鬼鬼祟祟地走出来，左右张望。

　　安清也大概听明白了，是两个仆役手脚不干净，想趁着主家危难顺手牵个羊。这种事情既然让他撞见了，必不能坐视不管，于是从角落里让出来，快步跟到姑娘身后。

　　“这位姑娘。”

　　“啊……”小丫鬟被身后的声音一惊，怀里的东西掉落一地，僵硬地转过头来，却发现眼前这人并不是县衙里的人，还十分得好看耀目，又慌张又害羞，根本说不出话。

　　屋中的小厮听到声音赶忙出来，见到有外人撞破了他们，也有些慌乱，但很快就强装镇定，来到两人身边，反过来盘问安清。

　　“你是什么人？县衙重地，闲杂人等不许进。”

　　“就是！”小丫鬟赶忙帮腔，然后蹲下去要捡地上的东西。

　　安清轻轻歪头，想了想倒是也对，他无官无品不着官服，出现在县衙里的确也算是个闲杂人等。

　　“啊，你是……”小厮看着安清的脸，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也没刚刚那么理不直气却壮了，“你是洛安府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