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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0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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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晌,相府迎来送往又接待过几批朝臣。
温年应酬回来,为温离岸披上一件薄绒。
温离岸收扇。
“温相,锦州之案已过去十年,你从未将此案实情告诉过我。”温年伸出手,收拾起飘落在石桌上的花瓣,“今日你既然允准我接触永平王的人,可否让我知道案情全貌?”
“先说永平王意下如何。”温离岸道,“锦州是萧太后的故乡,刺史镇南侯胡连州是萧家旧部,如果没有永平王说服宗室,光凭文书是治不了罪的。”
温年道:“永平王已答应站在我们这边,待联名状递交之后,侍中吕存和中书监范钦二位大人共同拟定决议,圣旨下达尚书省之时正是皇家春游踏青之日,萧太后来不及阻挡,锦州刺史胡连舟陷害忠良草菅人命,罪责难逃。”
温离岸道:“好。”
温年抬起眼,看了看风中摇晃的扇坠。
温离岸回过神:“你方才说,想知道实情。”
温年道:“是。”
温离岸道:“陛下登基之后,胡连舟见萧家赢得党争,自恃功高在地方肆意妄为,逼死鹄县民女十六人,县令秦铮率领一众乡民到朝廷告状,却在半路被胡连舟悉数谋害,此案遂震动京师,可当时北方敌国见陛下年幼伺机大举进犯,朝廷军马急需粮草供应,所以……”
温离岸停顿片刻,缓缓道:“我权衡利弊之后在私底下和胡连舟做了一个交易,我保他十年稳坐锦州刺史之位,他保朝廷北境军马十年的粮饷。”
温年指尖拈的花瓣片片落地。
温离岸道:“世人很快就忘了这件案子,只道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温年深吸一口气,说道:“十年了。”
温离岸笑了笑:“如果他这次不撺掇萧太后争夺丞相职权,我也不想再翻过去那笔旧账,可惜他没拎清,丞相一职只能由我自己废除,天下权柄也只能由我亲手交给陛下,染指者死。”
*
禧园里的桃花开了。
祁染从秦朔望口中得知温离岸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一心就想出去玩,更不想上朝。
萧太后赏花,远远望见皇帝,走了过来。
祁染回过头。
萧太后一身华服,容光焕发。
祁染行礼:“母后。”
萧太后拉儿子坐到身边,面对春景笑道:“这如画江山,很快就都是我们母子的。”
祁染不知其所云:“朕没觉着欢喜。”
萧太后道:“十余年来我们孤儿寡母受尽胁迫,事无大小都要看温离岸的脸色,好在这样的苦日子总算到头了。”
祁染听到这里才明白,立即划清界限:“可朕从不恨相父。”
萧太后道:“没事的,今后都不必称他相父了,他快死了。”
祁染表情骤变。
萧太后非他生身母亲,自记事起,他很少得到亲情关怀,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又一句母凭子贵、一场又一场腥风血雨。
“好了,不说他了。”萧太后微微一笑,岔开话题,唤宫女。
宫女捧着一本画册来,毕恭毕敬地递到祁染面前。
祁染皱眉:“这是什么?”
“皇帝不想理政,是身边没有贤淑女子劝进的缘故。”萧太后道,“不久就是皇室出游踏青的日子,母后选了几个模样品行都好的,你看喜不喜欢。”
祁染本来就没什么心思,听到母亲又在催自己成婚,更加烦。
“皇帝。”萧太后道,“你就不能让母后省点心吗?”
祁染叹口气,懒懒道:“朕既答应母后见她们,母后也答应朕请一人同往,如何?”
萧太后点了点头,见好就收:“行,随你。”
祁染假装要回寝宫看美女,甩掉萧太后,转头就把画册送给楚七。
楚七看过画册,鼻血止不住了。
所幸阮六还比较淡定。
“陛下这招偷梁换柱用得好。”阮六淡定地拍马屁,“太后压根不能想到,陛下请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温相。”
祁染道:“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相府请人?”
阮六也就是嘴皮子能说,真要去相府他还是胆太小,拉上楚七才敢出宫。
可是两个人一去一回,无功而返。
温离岸连门都没开。
祁染白等了一天。
“陛下,俗话说事不过三。”阮六道,“咱们一次不行,多去几次,一定能请到温相。”
一去一回,祁染又白等了一天。
楚七着急,骂阮六道:“就你懂礼数?换做我,绑来便是。”
祁染想了想,把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摘下,说道:“你们拿这去见他,他睹物思人,定会明白朕的心意的。”
*
相府,书房檀木案上摆着一枚雕刻白兔的玉佩。
温离岸搁笔,目光落下,久久凝视。
温年道:“可否想起什么?”
温离岸摇头:“陛下所赐太繁多太杂乱,我实在想不起来这是何物,也不知道这是何意。”
温年:“……”
吕存就坐在檀木案的对面,笑着接过温年僵手里的墨,缓缓在砚台磨开:“看来宁缺毋滥的道理放哪儿都适用,先帝一生只赐你一株梅花,而你为这株梅花鞠躬尽瘁,忙得连成家都顾不上,唉,可怜陛下十年事你如父,君臣之间却连一块玉佩的默契都没有。”
“吕大人你别开玩笑。”温年道,“踏青之日,咱们要趁太后离开京都才好办事,陛下却突然令温相也同去,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吕存道:“可如果温相拒绝侍驾,陛下一定会不高兴的。”
温年不想让温离岸去,露出为难的神情。
温离岸想了想,又拿起笔,在帛书之上行云流水。
吕存看着温离岸写完送往兵部的信件,开口道:“你放心去,京都有我绝不会乱。”
温离岸道:“扶光,小心行事。”
吕存道:“你也仔细堤防,萧太后绝不会坐以待毙。”
温离岸拿起羽扇,靠在扶手边,静静地观看那几滴墨汁在残纸上化开痕迹,没有再说话。
*
皇室出行之日,北郊姹紫嫣红,鸟语花香。
皇家车马绵延不绝,锦旗华盖遮天蔽日。
祁染在众多佳丽之中一眼就找到了素衫步履的温离岸。
“相父!”
温离岸站在路边长长的随行官员的队伍里,尽管笑容谦和,十步之内却无一人敢靠近,显得那纤长的身段有些孤冷。
祁染喊侍从道:“快停车,快停车,朕要与相父同乘。”
温离岸推辞:“陛下,臣如今只是一介布衣。”
祁染道:“你要是不上来,朕就下去。”
众侍从自觉让出一条路。
温离岸微笑,身不由己,只得被阮六和楚七架着登上天子马车。
*
车厢里光线柔和,珠玉纱幔随春风轻动。
祁染看着坐在自己对面一言不发的温离岸,像是看着一株冰山雪莲,碰着又怕碎了,捧着又怕热化了。
“相父,朕就知道你记得。”祁染道,“朕也一直记着呢。”
马车外花海翠湖,温离岸目光空洞。
祁染见此,伸手扒了一下温离岸的袖子。
温离岸醒神:“陛下恕罪,臣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祁染道:“既然不知,那把玉佩还给朕。”
温离岸点点头,从袖袋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双手奉上。
祁染推开,嗔道:“明知朕是气话,还有备而来不成。”
温离岸不动。
祁染的目光落在那双举着木匣的手上。
手指修长,指甲干净整齐,中指指尖长着一层薄茧是长年握笔所致,手背苍白皮肤清晰地透出经络,手腕清瘦可见骨相。
温离岸也许是意识到皇帝在盯着自己的手,手不着痕迹地紧了紧。
祁染哪里舍得,连忙收下木匣放在膝盖,探问:“相父真的不记得了?”
温离岸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叹口气,保持沉默。
祁染打开木匣,摩挲着那只栩栩如生的白兔:“那年也是北郊春游,父皇让朕坐船,朕不敢,哭闹着要上岸,相父见没有办法,于是解下腰间这枚白兔玉佩哄朕,还抱了朕。”
温离岸恍然大悟,笑了笑道:“那时陛下五岁,臣顾不得礼数。”
祁染道:“今日就让朕替相父系一次佩可好?”
温离岸倏地起身:“万万不可,陛下大了,不要折杀臣。”
祁染拿起玉佩,在手心里温过,见这个角度正好对着温离岸的腰。
温离岸道:“臣……”
“你不要动。”祁染伸出手,轻轻一按就解开了温离岸的带钩。
温离岸深吸口气往两侧看了看,所幸隔着纱帐形影模糊,外面的人也看不清马车里的动静,才敢纵容祁染把玉佩系到自己的腰带上。
郊外不比城里平整,黄土道路偶尔也有坑洼。
车轱辘吱吱呀呀,壁灯摇晃。
祁染斜靠软枕,有些贪恋地欣赏着温离岸如青松挺拔的腰身,越发觉得那只活灵活现的脱兔可爱动人。
温离岸无言以对。
祁染道:“相父这回可记得了?”
温离岸道:“此事臣绝不外泄,陛下莫担心。”
祁染道:“朕不怕让世人知晓,朕只想对你一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