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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火车 ...

  •   陈从锋倒真是个健谈的人,三言两语就把小孩子们哄得把哥哥伯伯忘到天涯海角去了。

      他说话算话,说是今天走就今天走,不知道这是不是都是他算计好了的。陈从锋带着他们停也没停,直奔火车站,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在这么短的时间弄到票的。

      火车是在晚饭过后出发的,林常在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小孩子们睡在一间屋子里,本来财大气粗的陈从锋是准备让平安和两个女孩分开睡得,可耐不住平安哭着闹着要和小姑妈们一起睡。

      林常在缩在椅子上,这头等舱的包间就是不一样,椅子都是皮的,那床干净得让他觉得掉点灰在上面都是种罪过,桌子边上还有一个可以看外面的窗户,现在开着,等哗哗的往里面吹。

      他看着外面模糊的绿意,想起他们来的时候,那船是中午出发的,在夹板上看可漂亮了,不过路上遇到了一场暴雨,吓得孩子们直往被窝里钻,就怕船沉了。不过没有,第二天天都快亮了,风浪才消停下来,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看没什么危险了就大着胆子跑到甲板上玩。

      要是她没走,那时林常在想,他就可以有一丝丝的害怕了,那两条黑辫子在他心里晃啊晃的,倒是让他安了心。

      不知道阿哥之后会不会被人欺负,会不会又得罪什么人让自己遇上麻烦。林常在一顿,想往地上吐口水,但看着光洁的地面他止住了动作,他想,林书时有安家的小小姐护着,就算是惹了天大的麻烦他也不会有事,他一个小瘪三哪里管得着。

      林常在尖酸的想,他就一没上过学的表子养的畜生,怎么高攀得起聪明的洋学生。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愤怒的思绪,外面的来人喊道:“小阿常,是我,陈从锋。”

      陈从锋提着一瓶酒在门口站着,他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脚步,等那声音一停下,门就被打开了。他打量眼前这个本应该是个少年的男人,他穿着七八成新的衬衫,抬着头看他,眼里满是阴郁和疲惫。

      “晚饭吃得惯吗?”陈从锋不再看他,他扫了眼屋子,干净整洁,跟还没人住进来似的,除了桌子那一角,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林常坐在那里发呆的模样。

      看到桌子上动都没动的意面,他开口问:“怎么,不和胃口?”

      “不,”林常在摇了摇头,“只是现在不想吃,我等会再吃。您找我什么事吗?”

      陈从锋拿出那瓶酒,“我来找你喝酒,你先把面吃了,这可是俄国的伏特加,生命之水。”

      “是。”林常在点头,坐到了皮椅子上,他没有犹豫,用叉子薅起一撮塞到嘴里,狼吞虎咽的吃起来,旨在用最快的速度吃完这盘面。

      已经坐到床上的陈从锋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背,“吃慢点,没人跟你抢,吃这么快,小心老了得胃病。”

      林常在愣了一下,回想起那个跟他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的人,像是被炮弹击中一样,几乎是在瞬间,他的眼里就蓄起了泪水。

      憋回去,他想,无论如何,憋回去。那泪水顽强的挂在眼皮上,就是不愿回去。

      “哟,”陈从锋坐到他对面,“怎么掉金豆豆了。”

      这句话恶心得林常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差点把眼泪憋回去了,“没什么,这面有点辣。”

      他低下头,再次挑了一撮面起来,吃得还是很急,不过比刚才慢得多,吃完这一口,他借着揉眉毛的机会揉了一下眼睛。

      陈从锋看了眼盘子里的意面,番茄口味的,里面算得上辣的应该只有洋葱和意思意思的黑胡椒。他善解人意的没有拆穿林常在拙劣谎言,没人会觉得这种东西辣。

      “好吧,”他拍了一下大腿,站起身,说:“我去拿点下酒菜。”

      陈从锋个伸懒腰,离开之前他突然停下,“记住了,吃慢点啊。”

      他碰的一声把门关上,在走廊找了个侍应生,陈从锋拦住他,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看着眼前又高又壮的家伙,他不由的在心里感叹这些个外国人的壮实。

      陈从锋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抬头用熟练的法语和眼前的人要了腌黄瓜,奶酪,烤小羊排,侍应生听了他的要求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不过他的素养让他闭上嘴,去厨房拿这些东西了。

      倚在窗户边,陈从锋拉开窗户,给自己点了只烟,任务圆满完成,虽然死了个组长,不过捞到了个好苗子。

      想到这里,他又思索起这个林常在来,不得不说他的伪装相当不错,在餐厅那里,他只当这是个可疑又奇怪的人,但他对宋诗的过度关注让他觉得古怪,当他从后门走出餐厅,拍上林常在的肩膀,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的慌乱和震惊让他进一步怀疑,还有那瓶药。

      说起眼睛,陈从锋想到他从林常在眼里看到的东西,疲惫和死寂,还有酒店交手时流露出的一丝愤怒。

      还有那个男孩,凭空出现的孩子。

      陈从锋深深的叹了口气,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那个离开有一阵子的侍应生端着托盘走过来,陈从锋回过神,掏钱给这下酒菜买单,他端起托盘示意侍应生不用管他了。

      他打开门,那盘意面已经被林常在吃得干干净净的,连盘子都一干二净,一点酱汁都不剩。

      “让我们来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吧。”陈从锋把托盘放到桌子上,门已经被他锁上了,“不回有人打扰我们的,你需要放松一下,小子。”

      他做到皮椅上,在两个玻璃杯里倒满了酒,陈从锋拿起酒杯碰了下林常在面前的杯子,率先喝了一小口,示意他也喝。

      林常在端起那杯96度的伏特加,他知道这是一个下马威,如果他只像陈从锋那样只喝一小口的话,就是不尊重他,轻视他,不把他放在眼里。林常在站起来,双手举杯在胸前,郑重的说:“这杯酒敬您,感谢您的帮助和对小人的提携之恩。”

      可以说是毫不犹豫的,他仰头把这杯极高度的酒灌进嘴里,一滴不剩。清澈凌冽的酒闯进喉咙,几乎瞬间林常在的嘴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清冽的液体滑过喉咙,接下来的感觉就像有个壮汉用拳头狠狠的砸中他的肚子。

      有短暂的片刻,林常在失去了所有的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发黑,只剩下胃里翻江倒海的灼热,像是有一团火在其中燃烧。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刺激狠了的感官终于恢复,让他重新回到人间。

      林常在的眼睛勉强聚焦起来,陈从锋在他面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的,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睛出问题了,居然从他脸上看出了担忧和不解以及内疚。

      “我没事,陈先生。”林常在放下杯子,挡开陈从锋拍他的手。

      陈从锋看着他,他的脸上一片潮红。他在心里叹气,从最开始的不解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失误,他坐下来,“这是我的错,我没说清楚,你先吃点东西缓缓。”

      他倒了一杯茶给林常在,又叉了一块小羊排在他的盘子里,顺手切了几片奶酪。

      “你小子怎么想的,你要是刚刚没缓过来,把自己喝死了,我怎么和那几个小孩儿交代?”

      林常在扶着墙缓缓坐下,是他猜错了,他的脑子有些迟钝,真没想到这个陈从锋还是个善良的主。

      “要是我真死了,官老爷您也不会半路把那几个狗崽子扔铁轨上。”他在说些什么,林常在想,他在说什么,“何况只是这么一杯,他妈的喝不死人,起码要一瓶才会,我有经验,只是喝得急了点,他妈屁事没有。”

      他低着头,手里抓着鲜嫩的小羊排,咀嚼已经到嘴的肉,所以他看不见对面人眼里的怜悯和同情。

      陈从锋看着他,经验,多么平常又多么可怕的词,从一个少年或者是青年口中吐露,尽管他什么也没说,可那背后代表的东西足以让任何一个会为之深思的人感到痛苦。

      陈从锋知道,眼前的孩子已经醉迷糊了,他的眼神迷离,动作晃晃悠悠的。

      叹口气,他没忘记自己本来要做的事,“这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你真出了什么事,你让那几个小家伙怎么办,他们可养不活自己。”

      “呵,没事!阿春阿秀可不会吃亏,她们聪明着呢。平安,小平安从来命大,死不了,他的两个姑姑养得活他。”一长串话说下来,林常在咬了一口肉下来,接着又喝了一大口茶。

      陈从锋倒了些红酒到杯子里,轻轻晃动,“你儿子这名字起得好,是他妈还是你起的?”

      “他娘。”林常在的手油乎乎的,他把手在裤子上擦了几下,那裤子是黑色的看不怎么出来痕迹。

      接着,他学着陈从锋的动作在茶杯里到了点酒,把食指插在里面搅匀酒水。搅了几圈,他把食指吮在嘴里,把上面的液体吸干净。

      他喝了一口这酒和茶的混合物,说:“他娘想他过得平平安安的,就给他起了这名字。”

      “对了,说起你儿子的妈妈,你给我正经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从锋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没想过会有这么多故事出来:被骗的单纯女学生和送奶工,美丽的舞女和她的爱慕者,善良的女职员和帮派打手,卖身养家的少女和跑腿,工人之家的童工和临时领班等等等等。

      涉及人员之广,各行各业应有尽有,除了对象都是个女的,这些人之间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可陈从锋还是不知道这些故事到底都是假的,还是真相就在其中,因为所有的故事都真实且残酷,他分辨不出林常在骗他还是在说真的。

      经管如此,那些故事还是让他感到悲伤,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一个人怎么能说出这么栩栩如生的故事。因为那不是故事,是可悲的现实。陈从锋同情那些可怜的人,为他们感到悲伤。

      …….

      “上一个我信了,你说是假的;上上个我也信了,结果你说还是假的!”

      “这次是真的了吧?世上这么多的女人总有一个是你儿子的妈吧。”

      林常在已经喝得面红耳赤,他盯着对面盘子里的小块的羊肉和被叉子插在上面的奶酪片。他说完上一个关于有夫之妇和臭拉车的的故事之后就又一小会儿没开口了。

      终于,“好吧,”林常抬头看着他,半耷拉着眼皮,“这次是真的了。”

      “我洗耳恭听。”陈从锋放下叉子,翘着腿背靠椅背。

      林常在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那时候我娘还没死,我还在书寓里当跑腿伙计,那时候我遇见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姑娘。”

      “青梅竹马?”

      林常在停下喝了口杯子里的茶酒混合物,没搭理他,只是笑了笑。

      “有一天,她抄近路回家,我过去接她。天黑得很,路上没几个人,但是有一个酒鬼也在那里,那个烂人强迫了她。”

      “然后就有了平安。”他叙事一般的语气说出这个故事。

      陈从锋喝了口酒,这次简单,他大笑着说到:“我抢答,这次又是假的!别说这些晦气玩意儿了,咱聊点别的,和我实话实说,你那枪是怎么来的。”

      “哈哈哈哈!”林常在发出一阵猖狂的笑声,“你说得对!咱不聊这些没妈的晦气玩意儿。”

      林常在继续笑着说:“那枪我可真没骗你,是我拖关系买的。”

      他转而又不笑了,深埋着脑袋,沉默半晌,“先生,给小人起个名吧,我不想叫这个名字。”

      “这名字是父母给的,我可不行,你自己看着办吧。”陈从锋闻言,连忙摆手拒绝。

      “陈先生,我就一表子养的畜生,没有文化,起不了什么好名字。您就开开恩,赐个字吧。”林常在面带笑容,讨好的向他开口。

      “你怎么这么说自己?”陈从锋皱着眉,不赞同的说:“你哥哥可是巴黎大学的学生,你怎么可能没文化。”

      林常在从兜里摸出一只烟点上,“呵!我说的是事实,我认识的字就那几个,复杂点的也就一知半解,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顺。陈先生,算我欠你一个人情,给我起个名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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