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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长清园龙桥坍塌-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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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后,宋海意费力地拉起地上跪着的韩知徐:“走了,回家。”
“家?宋海意,我没有家了。”韩知徐借着她的力,吃力地站了起来,有些头晕地揉了揉鼻梁,看着韩宗理不咸不淡地从殿中离去,他猛地推开宋海意,冲了上去,一把拉住韩父的衣袖,委屈兮兮问道:
“爹爹,为何弃我?”
韩宗理被拉得站在了原地,看着委屈可怜得像一只夹着尾巴的小狗,心中各种情绪翻涌,最后也只是幽幽一叹:“你阿姐入了宫,自然没你什么用了。”
“可是爹爹,我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啊,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何不要我?”
韩知徐不明白,即便爹爹让他时时留意大人的一举一动,他虽心中有所怨言,但也听话得把大人每日言行一一汇报给爹爹,从未间断。
即便九龙桥坍塌,但事情还未调查清楚,为何棺盖定论是他挪动受潮石料。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爹爹为何要放弃他?
“放手!如今我不是你的爹爹!”
韩宗理一把将他甩开,他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一手还死死地拽住韩宗理的衣角,倔强又反复地问道:
“爹爹为何弃我?”
韩宗理无奈,看着远处站立的宋海意,只好暗暗给她一个眼神,后者咬咬牙上前,将韩知徐紧紧拽着的五指。
一指一指地掰开,奈何韩知徐竟拼尽全力拽着韩宗理这一片绯色衣角,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的手掰开。
韩宗理见跪地流泪的儿子,藏在衣袖中的五指生生扣出了血,长长一叹,叹尽这官场无奈。
“七郎,你犯了此等大罪,韩家……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
“往后见面,遵守礼法,唤我一声韩尚书。”
说完便转身离去,不顾身后的韩知徐大喊大叫:
“爹爹!爹爹!为何弃我!为何!弃我!”
宋海意费劲地抱住韩知徐,阻止他向前跑去,一旁的平康王看着二人,不由地咂咂嘴:“韩尚书此举让人高看!”
她冷眼看着说风凉话的平康王,讥笑问候:“太子殿下染疾可好些了?可莫要传给朝中重臣。”
“你!刁蛮丫头!哼!”平康王冷哼一声,转身离去,急急跟上韩宗理的脚步。
“爹爹为何弃我,为何弃我……”
看着地上挣扎的韩知徐,她心中感触万千,不知她与韩宗理此计究竟是对还是错。
“七郎,我们回工部,好不好?”
她温柔地将韩知徐官帽扶正,这人一旦落难,需得注意自己的仪表,可莫叫人看了笑话去。
将他送回房中休息后,她心事重重地在工部转悠,突然有一工匠跑来递给了她一封信:“院外一人叫我定要交给宋大人。”
她轻声应下,打开那封信,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字:
计谋已成,望宋大人照顾好韩家唯一子嗣,老夫叩谢。
她沉重地拿着这封信,独立于寒风凛凛中,思绪飘向了远方,记忆回到一个多月以前。
她一袭水洗青色款款上前入座,看着韩宗理吩咐丫鬟为自己倒茶,礼貌而又疏离问道:“韩尚书寻我所为何事?”
“宋侍郎。”韩宗理亦是客气朝她点头示意,随意开口说道,“老夫自是有要事与宋侍郎商谈。”
“不妨直讲。”
“永清王入狱后,七郎全权掌握长清园修建一事,若是老夫猜的没错,宋侍郎或许很想要长清园修建一权?不妨与老夫做个交易,如何?”
她看着韩宗理将丫鬟倒的茶推向自己,也不伸手接过这杯茶,只是淡淡看着,语气微微上扬:“哦?什么样的交易会让韩尚书想到下官呢?”
韩宗理只是笑笑,继续说道:
“若七郎不是工部尚书,那这尚书一职不就花落你手了吗?想要接管长清园修建一事,岂不是轻而易举?”
“韩尚书为何觉得我一定要长清园的修建权?”
“宋侍郎从泥水匠这个身份一步步爬上来,成为如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宋大人,想必付出了诸多心血,老夫以为宋侍郎得到长清园修建一权,方可得到圣上的器重。到时候,升官加爵也好,美名在外也罢,难道宋侍郎不心动吗?”
她奇怪一笑,伸手端起面前的茶,淡淡抿了一口,称赞道:
“好茶!好计!”
韩宗理见她并不反驳自己所言,继续说道:“宋侍郎营建能力优秀,想必能神不知鬼不觉将那九龙桥捣毁,到时候圣上怪罪,七郎自然脱不了干系。而老夫可暗中助宋侍郎捣毁九龙桥,到时候长清园修建一权不就能落到宋侍郎手中么?”
她将这上等的茶放回桌上,似是不经意间问起:“七郎知道他父亲如此害他吗?”
韩宗理一愣,神情多变,看宋侍郎隐约微怒之情,又想起眼前之人与七郎、阿语私交甚好,只好退一步,欲打感情牌:
“宋侍郎,不瞒你说,韩家能在新皇登基后走到如今这地位,难免树大招风,引人不满。若七郎还稳坐工部尚书一位,只怕惹平康王等人不满,老夫出此一计不过是为了护住七郎。”
看着宋海意波动的表情,知晓她心中此时进退维谷,随即穷追不舍地再次开口:
“阿语迫不得已入了宫,老夫不能让七郎再出事。更何况这朝中局势,宋侍郎定然比老夫看得清楚明白,老夫恳求宋侍郎出手相助。既能护住七郎,宋侍郎亦能得到长清园修建权。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宋海意垂眸思考,韩宗理所言确实有理,眼下她比任何人都需要长清园的修建权,而韩知徐稳坐工部尚书一位,她便没有任何机会。
“韩尚书爱子心切,下官为之钦佩。”
她双手拱起朝韩宗理一拜,神情诡变:“韩尚书之计,下官自然配合。”
“宋侍郎审时度势,老夫呜呼噫嘻!”
韩宗理学着她的神情语调,朝她微微颔首点头。
她笑而不语,起身告辞,而身后的韩宗理见她走得干脆,嘴角笑意也渐渐隐去,心中亦是一番走投无路之感。
如今韩家在朝堂有了一番地位,必定会受邀于各个势力,而他豁出性命与那人交易,只盼护住韩家上下几百人。
可伴君如伴虎,圣上性情多变,即便作为交易将阿语送入宫中,可谁知下一步圣上又打算要韩家做什么呢?
唯有七郎脱离韩家,才能得以保全。
如今的韩家不再是子孙们的庇护伞,反而像一把追魂刀。他无论如何也要将七郎送至安全地界,韩家血脉绝不能断!
在这朝堂之中,唯有宋海意是唯一的变数。
或许只有她,才能护住七郎。
韩宗理望着宋海意离去的背影,眼泪在眼眶里不停打转,他死死咬紧后槽牙,许久后才蓦地放松,满含无奈道:
“七郎,等爹爹带你回家……”
院中的宋海意拿着这封信,心中忧虑重重,她虽隐约猜到韩宗理将韩七郎剔除韩家的缘由,但还是觉得此举过于激进。
韩家究竟面临何种险境,竟让韩宗理狠心将儿子革出。
将手中的心仔细叠好塞进怀中,回到韩知徐屋外候着,见小厮端来一些清淡素食,她连忙伸手接了过来:“我来就好,你下去吧。”
随后端着那些食物推门进入,看着韩知徐将身上那绯色官袍扔在地上,官袍上还有着几个大脚印,显然是韩知徐泄愤所致。
“七郎,用饭了。”
“滚!”
她将饭放在桌上,又将地上的官袍捡起来,轻轻将上面印着脚印的灰尘擦掉,语气微冷:“韩知徐,你与你父亲之间存有纠葛,但你从始至终都是身披官袍的为官者,却将这象征着为民为国的官袍弃于污秽。”
她看着他蜷缩在床上捂住耳朵,不顾三七二十一,用力地将他手掰开,抬起他哭花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若我是韩尚书,也为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感到羞耻!”
韩知徐像受刺激般一掌扇在她脸上,语气颇为凶狠:“你滚!你算什么东西,敢与我父亲相比?”
她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疼意,不动分毫,死死看着韩知徐:“韩七郎!你清醒一点!即便亲近之人弃你!怨你!哪又何干!你照样可以活出个人样!照样可以从淤泥里爬上岸!若你自甘堕落,自我放弃,倒叫那些放弃你的人看了笑话!”
她上前紧紧拽着韩知徐领口,声嘶力竭道:“你父亲不要你,可大人还在牢狱中等你,百姓还在困难中等你,工部还在水火中等你。”
“即便失去了依靠,你也要成为自己的依靠!”
韩知徐渐渐从困顿中走了出来,抬起眼看着坚定不移的宋海意,看着她泛红的脸颊上是他的手笔,有些心虚与愧疚的别过眼去。
他怎么能出手伤了宋海意,那是他不可多得的朋友啊。
“宋……海意,你疼吗?”
他别过眼,轻轻问道。
宋海意见他恢复清醒,也轻轻放开了他,去桌边端来了素食:“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恨!”
韩知徐接过碗筷,又偷偷看了看她脸上的红印:
“宋海意,对不起。”
她将菜放在他能够着的地方,也没管他在说些什么,而是站了起来看着他:“韩知徐,你既已脱离韩家,便不用继续为韩家卖命了……”
她顿了顿,神情复杂道:
“往后,也不要伤害大人了。”
韩知徐拿着碗筷的手一顿,有些害怕地问道:“你,你们都知道了?”
又有些急切地追问道:“大人,大人他知道吗?”
宋海意抿了抿嘴,一针见血道:“大人他不是傻子,他只是……”
“他只是更看重你们一起长大的情分,重到连命也不在乎了。”
韩知徐手中筷子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之声,轻轻撞击着他的心尖,让他灵魂一震,失神喃喃:
“原来捉拿大人那夜……你们竟是做戏……给我看……”